柔佛府宗教管理處的辦事員,給何保祿登記完了信息,發現對方還在翻看資料。
于是就非常随意同時也是喚起對方注意的問了一句:
“看完了嗎?對你們的教會資料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何保祿從思考中清醒過來,然後大着膽子質疑說:
“恕我直言,你們這些宗教派系介紹資料,就是對信仰懷有抵觸心态的不信者,懷着惡意和敵視所編制的。
“這份文件的所暗示的意義,就是所有的宗教都是沒有意義的,就是要讓看到這些資料的人對信仰失去興趣。”
何保祿以爲對方會被自己激怒,自己也許會被驅逐。
然而對面這個辦事員卻是面無表情的反問說:
“你這種質疑的心态,是否也是對不信者懷有歧視的宗教信徒,帶着敵意提出來的呢?”
何保祿馬上解釋說:
“不,我們不會歧視不信者,他們都是迷途的羔羊,都是需要救贖的孩子……”
辦事員也馬上指着何保祿說:
“伱這這是不打自招了嗎?
“你憑什麽認爲不信者需要你們的神的救贖?
“你憑什麽說不信你的神的人都迷路了?這屬于典型的恐吓性的欺詐行爲。
“還有,你們經常把人比作羊,比作家畜,這更是最爲直接的侮辱。
“如果有人因此去獅城縣衙告你,你就需要公開賠禮道歉并賠款。”
何保祿頓時就有點崩潰:
“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這是信仰的事情,不能使用俗世法律……”
辦事員立刻打斷何保祿:
“你這個上帝是指昊天上帝嗎?”
何保祿愣了一下:
“是指我們的神,不是昊天玉皇上帝……”
辦事員闆着臉說:
“我現在正式的警告你一次,按照大明宗教管理條例的規定,不得用上帝二字表示昊天玉皇上帝之外的神話傳說中的象征個體。
“除大明朝廷相關部門之外,任何教派不得随意使用上帝名号,不得将其解讀爲其他任何來源和教派的象征個體。
“即不準把你們教會的神,翻譯成上帝或者天,隻能用神反之或者音譯爲陡斯。
“這是第一次,所以給與口頭警告,再有發現就要罰款勞教,第三次直接驅逐出境。”
辦事員說完之後,還在何保祿的新檔案上添了幾筆,把這件事情給記了下來。
何保祿的喉結動了動,意識到自己剛才激動了。
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窦,将自己家的神翻譯成了天主、上帝,并聲稱神州上古文獻中出現的上帝,傳統神話中的“天”和“上帝”,本質上與天主教的“唯一真神”沒有分别。
所以他開始用上帝代指他們的神。
這種說法和用法被來東方的天主教傳教士廣泛使用。
但是大明世祖皇帝重建大明之後,就明确禁止了這種行爲。
上帝隻能是神州傳統神話中的昊天玉皇上帝。
何保祿既然來大明負責傳教任務,當然也是了解了相關的基本信息。
平時也都是盡可能用天竺或者神來稱呼,隻是剛才激動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結果現在話題就完全跑偏了。
何保祿沒有去争執自己是否違規的事情,而是努力的平複了精神:
“很抱歉……我以後會注意的……應該說君主的歸君主,神明的歸神明,精神世界的事情的讨論,不應該按照世俗的法律來評價……”
辦事員直接搖頭說:
“你如果隻有精神而沒有身體,我大可以不去管你是不是把别人視爲牲畜。
“但是你的身體在這裏,你的嘴巴發出了聲音,那我作爲大明朝廷的官吏,就得讓你這張嘴巴接受我們大明的規矩。
“不管你是哪個神的屬下,來到我大明的地界上,就得遵守大明的法律。
“順便再提醒一句,也不準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稱呼别人爲孩子。”
何保祿心情複雜,幾次張口欲言,最終卻都收住了嘴巴。
因爲自己習慣性的說辭,按照剛剛了解到的大明的法律,似乎處處都有問題。
羔羊是辱罵,站在純不信者的角度上聽,這确實可以算是罵人。
孩子也不能随便用,對方可未必願意稱呼自己爲神父。
生來就有罪的原罪理論……何保祿沒有說出來,就意識到這可能也算是恐吓詐騙。
站在一個完全客觀的角度評價的話,似乎的确是這麽回事。
一個好好的人,一個剛生下來的孩子,能有什麽罪孽呢……
在大明這個名頭的強大能量壓制下,何保祿熟練的掌握了換位思考的方法。
否則現在可能已經暴跳如雷了。
何保祿努力讓自己改換了思維:
“感謝您的提醒,我記下了,以後會多多注意,不會在違反大明的法律了。
“另外我想咨詢一下,大明的宗教管理機構的工作人員,都是不信者嗎?”
對面的辦事員直接反駁說:
“怎麽都是不信者呢?我就信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我還新媽祖娘娘。”
何保祿差點再次沒繃住:
“這種泛信和我們的教會是不一樣的……”
辦事員馬上說:
“怎麽不一樣了?因爲你們有自己的宗教團體,因爲你們内部階級森嚴,規矩繁多嗎?
“所以你們就有資格站在某個角度,歧視我們這種被你們稱爲所謂泛信的人嗎?”
何保祿努力調整了心态:
“抱歉,是我的過錯,我不該有這種思維的,我應該一視同仁的。
“那麽,既然您也有信仰,那您不覺得這份文件充滿了偏見嗎?”
辦事員随口說:
“這上面寫的都是客觀事實啊,怎麽就偏見了呢?”
何保祿馬上說:
“這是以偏概全,以少數有過錯的信徒的作爲,來代表整個信徒群體了。
“主的信徒中有迷途者,但不能說整個群體都有問題。
“我們的兄弟姐妹之中,更多的還是懷有仁慈之心,做了無數好事的人。
“但是這文件卻沒怎麽提到這些事情,反而着重介紹了那些劣迹斑斑的敗類。
“就像您信仰關聖帝君,關聖帝君的信徒中肯定有壞人也有好人。
“你們總不能隻寫壞人不寫好人吧?”
辦事員笑着搖頭說:
“這不一樣,關帝聖君沒有教會,信徒之中沒有高下之分。
“無論是壞人還是好人,無論是作惡還是行善,但是信徒個人的行爲。
“但是你們有教會,你們要定期舉行宗教活動,宣揚和強化你們的各種理念和行爲。
“所以你們的新圖可以視爲一個整體,所有的善惡都是你們共同承擔。
“特别是,你們的神職人員,本身就有清規戒律,而我們的普通信徒則沒有。
“也就是說,關帝聖君的信徒,沒有行善積德,謹言慎行的義務,而你們的神職人員有。
“換句話說,按照你們的制度,你們這些人做好事是應該的,做壞事是不可饒恕的。
“嗯,客觀上不可饒恕,但是你們自己肯定能饒恕自己,畢竟有贖罪券嗎。”
何保祿無言了。
看着對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何保祿慢慢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這些工作人員,整天跟各種宗教人員打交道,思維方式跟普通人根本不一樣。
關鍵是,他們對自己的宗教和神明沒有任何的敬畏之心。
而自己的宗教教會人員,也不如神州的佛教和道教那樣追求辯經。
自己想要在任何角度上說服對方,似乎都是再做無用功。
何保祿沉默了幾秒鍾之後就轉移了話題:
“感謝您的指教,文件辦理完成的話,我是否可以離開了呢?”
辦事員也完全不糾纏:
“可以。”
何保祿站起身來準備走,不過擡腳之後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請問一下,我之前聽說,我以後在收到通知的時候,要給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地方傳教,輕請問這個特定的地方具體是什麽地方?”
辦事員随口回答:
“在你們的教堂裏面。”
何保祿又是一愣:
“教堂……按照我來大明之前的了解,柔佛府應該是有至少一座大型教堂的,但是這座教堂似乎不在獅城的星洲島上……”
辦事員給何保祿解釋說:
“是的,不在獅城所在的星洲島上,而是在對面的巴淡島上,碼頭上有定期前往巴淡島的渡船。”
何保祿并不是很清楚巴淡島有多遠,但是肯定不是在獅城和柔佛府的城中心:
“我們是否可以申請,在星洲島上建設新的教堂嗎?”
辦事員理所當然的說:
“不能,星洲島整個都可以算是鬧市區,你們這些出家人應該遠離世俗,到清淨的山林之中修身養性。
“距離獅城最近的山,在北面的跨過海峽的大陸上,你們的教堂也就在這個山腳下。”
何保祿内心就覺得大明真的是無理取鬧。
你們的寺廟和道觀習慣建在山裏,不能要求我們的教堂也建在山裏啊。
你們的普通人很久都不會去一趟寺廟和道觀,我們的教徒要定期去教堂做禮拜啊!
然後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解釋說:
“我們的教士不需要遠離世俗,也不需要到山林中修養,那是道教和佛教的習慣。
“我們的傳統就是生活在城市中,教堂應該建在居民區中,方便信徒随時前往。”
辦事員理所當然的回應說:
“在大明就得守大明的規矩,大明的出家人就得遠離塵世,就得去修身養性。
“如果接受不了,你們可以回到你們的老家去,不要在大明制造麻煩。
“另外我再次提醒,你可以留在獅城居住,但要盡快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或者直接前往教堂,和你們教會的其他人員一起居住,等待管理局的傳喚。
“否則,長期滞留在獅城,有沒有任何工作的話,可能會被視爲有暗中的傳教。
“就會定期傳喚你來接受調查,如果發現異常會被驅逐出境。”
何保祿沒有去反問,爲什麽自己作爲教士,卻要尋找正常的工作,關鍵是不能傳教。
也沒有再去問,把教堂建在山裏面,信徒們平日的禮拜該如何去做。
現在這些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了。
何保祿表情複雜的答應着,然後帶着自己的新文件離開了府衙。
在府衙外的大街上,何保祿考慮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先去教堂看看。
何保祿下意識的想要去車站詢問,想要問周圍的人怎麽去教堂。
但是在話要出口的瞬間被收住了。
何保祿有點懷疑,在公共場合,向陌生人咨詢教堂的事情,會不會違反大明的法律。
所以在猶豫了之後,何保祿有回到了管理局,去仔細詢問了去教堂的方法。
從獅城火車站坐火車,向北行駛二十多公裏,穿過柔佛海峽上的鐵路橋。
到了對面馬來半島上,繼續向北方内陸行駛十公裏左右。
在一個小鎮上下了火車,然後雇傭了一輛馬車。
向小鎮西北方向行駛十幾公裏,來到了一處小小山腳下的山村之中。
穿過山村,進入了山林之中,又跑了兩公裏的路途。終于進入了一處山中峽谷。
峽谷中間有一個頗爲巨大的院子。
馬車在這個大院子門口,稍微有點暈車的何保祿從車上下來,慢慢挪到了院門口。
大院的們是鎖着的,門口兩側有兩個隻能一人依次通行的通道。
通道旁邊是兩個開着小窗口的門房。
何保祿順着入口通道狀況門房邊,裏面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探頭出來:
“你是幹什麽的?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何保祿把自己的身份文件遞過去:
“我是……我您看文件吧……”
何保祿把自我介紹的話吞了回去,因爲想起了自己之前聽過的叮囑。
不能在公共場合說明自己的身份。
對面的中年婦女看了何保祿的文件,在上面簽了個字然後底回來:
“進去吧。”
何保祿拿回身份證明文件,順着通道走進了大院。
大院子的中間是一個小廣場,廣場周圍還有一圈小院子。
這些小院子的樓房格局都完全一緻,都是神州傳統的亭台樓閣結構。
有刷着紅漆的圍牆,有飛檐鬥拱的樓房,有威武嚴肅的石像。
所有的院門上都挂着碼頭匾額,門框上都挂着桃符對聯。
所有的小院子就隻有匾額和對聯不一樣。
何保祿找了一圈,從波斯祆教和天方教遜尼派的院子中間,找到了羅馬天主教的“教堂”。
說實話,如果不是有招牌,何保祿很難将這個園子跟教堂聯系起來。
說是寺廟或者道觀還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說服力。
周圍确實有挂着道觀和寺廟招牌的院子。
這個小廣場以及絕大部分的院子,都可以說是非常的冷清。
隻有那兩個寺廟和道觀,偶爾有人出入。
其他的院子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不隻是沒有信徒和門客,就連園子中應該有的教士也不會露面。
何保祿已經了解過了,教士是不能穿着宗教服裝出門的,更不能在門外跟信徒說話。
理由是那有可能對其他教會的人員産生影響。
有可能會構成侵犯他人信仰自由的行爲。
不過這可能也有一定的好處,讓各個教會的人員不至于見面打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