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陪着爺爺朱仲梁碧水園住了好多天，蒙縣的官員和掌櫃經常去彙報比較麻煩。
朱靖垣就考慮着返回縣衙旁邊的城堡住。
朱仲梁對碧水園這種普通的園子也沒多少興趣，幹脆跟着孫子也來了城堡。
這天上午，朱靖垣陪着老皇帝聊天散步之後，又寫了點自己的想法。
下午就叫了兩個幕僚，讨論最近發現的問題。
朱靖垣拿着林則徐的報告，其實之前已經大緻看過了一遍，現在現場再次翻到他總結的信息的時候，朱靖垣還是忍不住心情複雜。
楚玉強在泰西的商品推廣搞得太好了。
雖然人造絲和彈力絲是朱靖垣的發明，但是連褲襪這個東西卻是楚玉強的創造。
楚玉強根據他對泰西服裝體系的了解，直接解決了困擾泰西男裝持續幾百年的痛點。
然後抓住人造絲和彈力絲仍然被大食國完全壟斷的時間，展開了針對整個泰西中上層社會的全方位覆蓋式高強度奢侈化宣傳。
在針對貴族的報紙上說，“緊身短褲和長襪之間的接縫和系帶可能會成爲衰落家族的象征，因爲其他貴族已經和夏爾王子殿下一樣，開始享受短褲與長襪徹底融爲一體的極緻奢華了！”
在針對商人的報紙上說，“還在穿傳統長襪和緊身短褲的你也許并不适合做投資，沒有看到一個充滿了無比潛力的巨大市場，沒有能時刻提醒您時尚與投資風向的人脈圈。”
在針對公務員和掌櫃經理們的報紙上說，“現在還沒穿連褲襪的人可能很快就不能算中産階級了，他可能會在洽談業務的時候因爲着裝不夠體面而輸給競争對手。”
在面向對工薪階層的報紙上說，“連褲襪就是你融入中上層社會的最好階梯，是連接所有社會階層的最好的橋梁和紐帶，說的直白一點，它能讓你不被有錢人排斥。”
在面向知識分子的報紙上說，“相比粗陋的棉麻紡織物，人造絲和彈力絲才是代表着科技的人類未來服裝材料，連褲襪是神州的燦爛文明和最新技術與歐羅巴傳統完美融合的結晶。”
在面向保守主義者的報紙上說，“美利堅的棉花是最肮髒、低賤的人形野獸墨人奴隸采收的，人造絲是最世上高貴的大明皇子大食親王殿下的最新發明，是最文明的大明工匠的智慧與心血，人造絲連褲襪讓您的姿态臻于完美，沒有它的人生是有缺憾的。”
在面向新女性的報紙上說，“人造絲是大食親王殿下的發明，連褲襪包括褲子，同時也是襪子，褲子是保守的泰西男性的專屬服裝，但襪子是女性可以穿的，這件多合一的服飾，可以作爲姐妹們漸進式追求平等權利的工具和符号，所以我們一起穿連褲襪出門吧！”
除了最後一條，其他基本都是針對男人的宣傳。
這在這個時代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和狀态以及理所當然的結果。
朱靖垣上輩子的絲襪風潮當然是針對女性的。
因爲二戰時代發明的長絲襪，是在泰西男人不穿長絲襪一百多年後才出現的。
這個世界的楚玉強的連褲襪，是在泰西男人穿緊身短褲和長襪的時候發明的。
所以這個風潮當然是在男人圈子裏面吹起，隻是順帶試探了女性的需求。
男性的消費在很多時候也許不如女性豐富多樣化。
但是男性消費範圍中有很多近似剛性需求。
正裝、懷表、腰帶、靴子、帽子、鋼筆，要想上檔次，全都價格不菲。
現在楚玉強的宣傳，把連褲襪這個東西跟中上層身份綁定，跟中産階級和公務員綁定。
融入朱靖垣設計的那些新明式正裝中，塞進泰西貴族和上班族男人們的剛需列表。
而貴族和中上層的帶動，又讓穿連褲襪成了潮流，讓中下層本能的持續跟風。
女性也很快就淪陷了，這讓楚玉強稍微有點意外，但是朱靖垣覺很正常。
絲襪這東西不隻是能夠吸引男人，同樣能夠吸引女人啊，上輩子就是女人的衣服。
現在泰西很多大城市中，不管是有錢還是沒錢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在追求連褲襪。
朱靖垣隻能說，楚玉強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利用泰西的輿論宣傳工具，綁架了泰西的大半個泰西社會的思維。
讓一件本身不怎麽重要的發明，逐漸變成體現身份的必不可少的道具，變成大半個社會所追求的服裝款式。
這當然給自己創造了可觀的利潤，隻是也制造了一些管理上的問題。
自己工廠裏的工人，隻要動動手，走幾步路，就能賺幾銀鈔，甚至十幾銀鈔的暴利。
所以轉賣福利商品，走私倒賣商品、原料的事件層出不窮。
随着工業區持續擴張和發展，數額和頻次也在持續不斷的上升。
現在已經到了林則徐不敢自作主張，不得不詢問自己的意見的程度了。
朱靖垣看了一下林則徐統計的轉賣、倒賣、走私事件的數據：
“所以，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廠區那邊都控制不住了嗎？”
林則徐表情嚴肅的點頭說：
“殿下給員工的福利價格太低了，特别是人造絲連褲襪這個特殊商品。
“在泰西方面，一百多銀鈔一條，相當于一條連褲襪，價值一百克黃金啊。
“工人用福利價格買回去，轉手一賣就是幾倍的收益，很少有人能抵制住這個誘惑。
“關鍵是，絕大部分工人，都是在園區産品商店，按照符合規定的方式買到的。
“她們賣出去的地方，卻是五花八門的，任何一個胡姬和商人，都可能是收購者。
“而且太多工人參與了，如果真的要嚴格抓捕和處罰，那影響範圍太大了。
“很多産線可能都要停産，在收益和損失上折算起來，是非常不劃算的。
“連褲襪是一個最典型的，差價最大的商品代表，其他的福利商品轉賣同行存在。
“與此同時，我們已經累計發現了十九起偷竊、倒賣彈力絲原料、各種人造絲混紡布料，乃至是成捆、成箱的包括連褲襪在内的含有彈力絲服裝成品的案件。
“按照對應産成品的銷售價格算的話，涉案金額已經超過十萬銀鈔了。
“就算是按照我們的生産成本算，也已經造成了數千銀鈔的損失了。
“這種廠區内部的原料倒賣，從倉庫和車間批量向外倒賣布料和成品的，我們還能相對準确的調查和抓捕，也可以果斷的做出嚴厲的處罰，雖然情況比較嚴重，但是勉強還算可控。
“可是如果想要阻止普通工人轉賣員工福利，除非您徹底停止相關的福利規定。”
朱靖垣聽着心情頗爲複雜。
歸根結底還是彈力絲商品的利潤太恐怖了。
就算是普通彈力絲布料和商品，從生産廠家到銷售市場之間，至少有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潤。
中間就算是過兩次手，每個商人都還有三倍以上的利潤，能讓人冒喪命風險的程度。
中間過四次手，每個商人都還有翻倍的利潤，仍然是無法無天的程度。
被楚玉強抓住痛點賣力宣傳的連褲襪，更是有着近乎百倍的利潤。
就算從工廠到泰西過六次手，每個商人仍然有翻倍的利潤。
現在這東西大概是目前利潤率最爲恐怖的合法商品。
朱靖垣仔細考慮了許久，看着報告微微皺眉說：
“現在，大量的工人，已經知道了這些商品的内外差價，知道了成本與市場價的差距。
“如果……我完全取消了相關福利商品，會不會加劇絲料和布料的倒賣和走私活動？”
林則徐聽了也是忍不住皺眉：
“這個……很有可能，還是殿下想的周全，但是現在的情況真的很嚴重了，學生認爲已經必須有所行動的程度了……”
在旁邊的牛鑒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時候嘗試着說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違規走私，違法倒賣，肯定是超額的利潤驅動的。
“一旦利益利潤降低，同時風險增大的話，相關活動肯定會減弱的。
“我們不妨降低市場價格，擴大銷售規模，這樣收益并不會減少，甚至可能會增加。
“人造絲和彈力的産量增長的非常快，整個産品線的生産成本都在不斷的降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兩成彈力絲的連褲襪的成本，很快就會降低到五百銅鈔以下。
“同時提高員工福利商店的售價，縮小市場價和福利價的差距。
“我贊成取消這項福利商品，大明女子和周邊藩國女子，都對這種衣服沒興趣的。
“絕大部分拿了就是爲了出去轉賣的，甚至有很多工人都是外面被倒賣的商人主動聯系上了之後，才知道有這個東西能輕易的賺到一筆錢的。
“在這樣控制的基礎上，我們再持續加大查處行動的力度，不定期的抓捕和嚴厲打擊一批違法倒賣的人員，作爲懲戒的展示樣闆反複宣傳出去。
“這樣綜合執行，雖然不可能說完全制止倒賣、走私行爲，但肯定能夠縮小規模的。
“總的來說，就是一邊疏導市場需求，一邊控制流動渠道，雙管齊下。”
朱靖垣聽着慢慢的點頭。
隻要有利潤，有超額的利潤，就不可能杜絕走私和轉賣。
就算是東西本身沒有利潤，也會有人用盜竊、侵吞等方式，倒賣原料和産品。
朱靖垣不幻想人人都盡職盡責，大公無私，自己都做不到。
甚至就算是眼前的兩個幕僚，自己也都不在意他們是否完全廉潔。
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在不違規的範圍内，爲他們自己和親人創造一些額外的收益，這是沒辦法杜絕的灰色地帶。
朱靖垣很冷靜的隻追求可控。
林則徐主動把這種事情挑出來說，就說明他沒有完全放手去搞錢，沒有趁機去撈黑錢。
灰色可以，黑色不行。
這差不多就是朱靖垣的底線。
朱靖垣也相信他們，如此年輕的大好青年，還跟着自己這個前途無量的皇子。
不可能爲了瘋狂搞錢而葬送大好前程。
對現在工廠裏面的情況，朱靖垣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追求局勢可控。
從市場和走私渠道兩方面下手，盡可能的控制走私和倒賣的規模，維持正常渠道的利潤。
朱靖垣在心中考慮的時候，林則徐的秘書敲門進了會議室。
走到林則徐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林則徐聽了之後明顯有些意外：
“還有這種事兒？”
朱靖垣也好奇問：
“發生了什麽？”
林則徐馬上轉達說：
“有個女工，來告發大食服裝商行裏面有店員在主動收購廠區福利商品。
“不過……她同時也是自首，她已經把東西賣給那個店員了。
“而且……她賣東西賺的錢也花的差不多了。”
朱靖垣有些意外的笑着說：
“以前沒有人舉報和自首過嗎？這種事情還用專門來通知你這個大掌櫃嗎？”
林則徐馬上解釋說：
“舉報的工人有不少，我們因此統計到了大量的信息。
“但是自己賣了之後來自首的，今天這個女工還真的是第一個。
“而且這女工比較特殊，人是個和女，卻穿着殿下您設計的新明式正裝。
“賣的錢除了買了輛自行車，然後就是兩套大食商行的衣服了。”
與此同時，林則徐還讓自己的秘書走過來，把兩張簡單的說明遞給這邊的朱靖垣。
那上面是傲雪的個人和家庭基本信息，以及抵達蒙縣之後被登記在冊的事件。
來之前是什麽身份，家裏有什麽人，什麽時候抵達蒙縣，住在哪裏。
安排了什麽工作，受到了什麽處罰，得到了哪些獎勵等等。
朱靖垣聽到林則徐的介紹，看着這女人的信息說明，整個人明顯就是一愣。
林則徐雖然沒有直說，但是潛在的意思已經暗示出來了。
主動去買和穿自己設計的衣服的和女，這個情況可能會讓自己感興趣。
對于林則徐的秘書而言，覺得這可能比“唯一自首”的特點，還要值得專門過來報告。
朱靖垣對這個和女确實有些好奇，甚至整個人都變得鄭重起來了：
“把她帶過來，我要問她一些事情。”
林則徐和自己的秘書立刻答應着，同時不約而同的在心中念叨：
“果然如此……”
不過朱靖垣自己的思路，跟自己的兩個幕僚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上。
朱靖垣是想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
現在這個和女傲雪，主動去買自己設計的典型的現代服裝，這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這個叫傲雪的和女不會是個穿越者吧。
其他的神州本土和周邊的女性，對自己設計的衣服向來是敬謝不敏的。
幾乎沒有人能直接接受那些衣服的，更不用說直接穿着出門了。
再加上，這個世界前面已經有了世祖皇帝朱慈烺，現在又有了自己。
這時候再出現第三個穿越者，自己也不敢說完全不可能了。
世祖皇帝和自己，都發明了那麽多的東西，改變了那麽多的曆史，知名度極高。
如果這個傲雪也是穿越者，肯定已經知道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了。
現在專門來衙門自首，甚至有可能就是想見自己，想從自己這裏得到照顧或者交流。
她的登記信息内容非常簡單，最明顯的一條就是被關過禁閉。
到林縣的第二天上午，就因爲在宿舍中跟母親哭鬧，被宿管關進了小黑屋一天一夜。
然後就是在學習和工作中的評價了。
說是人很聰明，手腳也靈活，學東西很快。
跟管事、師傅、同事的關系也很融洽，被認爲适合作爲基層管理人員培養。
總之得了很高的評價，第一個月就拿到了二十元銀鈔的工錢。
這樣看似乎是一個非常靈巧又懂事的女孩，爲什麽會因爲跟母親吵鬧而被關進小黑屋？
被穿越後沒弄清楚情況，所以跟母親鬧起來？
或者是關小黑的時候被穿越了，所以之後性格大變？
無論如何，穿越者的影響是巨大的，就算隻是疑似穿越者，也必須要盡可能慎重的對待。
既然她已經到了自己手邊了，必須叫過來檢查确認一下。
唯一的問題是，自己該怎麽确認。
簡單的對暗号可能不準了，太多騷話被世祖皇帝用過了，這個世界的人可能滿口暗号。
關鍵對方還是個女人，男人跟女人的暗号，很可能并不匹配。
與此同時，林則徐的秘書回去叫傲雪，林則徐和牛鑒對望一眼之後，一起起身告辭：
“殿下，衙門和園區還有點事情，我們先去處理。”
“殿下，我這邊還有點數據需要再核算評估一下。”
朱靖垣有點意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們兩個爲什麽要告辭。
不過那個女人如果萬一真的是穿越者，自己也得跟她單獨聊，現場最好沒外人。
自己安全問題也不用擔心，女人進來之前肯定要讓春香、冬梅她們先搜身。
自己又有着從小參加軍事訓練的體格，還随時都貼身帶着可用的槍械，不可能讓個赤手空拳的弱女子傷到。
所以朱靖垣也沒有說什麽，直接點頭示意兩人可以去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