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命中并且穿透靶艦外挂裝甲的瞬間,瞭望塔上頓時就響起了成片的歡呼。
大明的海陸軍官員和代表們全都是驚喜交集的狀态。
很多官員和軍官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海軍艦炮又有了巨大進步。
泰西各國的代表和官員們的反應就截然不同了。
畢竟人類的悲歡在很多時候都并不相通,有時候别人的歡樂對自己而言隻是吵鬧。
好幾個國家的海軍代表都是滿臉驚愕。
納爾遜和科林伍德完全沉默。
他們兩個在來西洋海角的路上就已經做過了類似的測試。
現在海軍大國的觀測能力和炮術,用主炮打十公裏的目标是沒有問題的。
至于命中率的問題,可以用更多的主炮數量,用連續多輪齊射來堆砌。
但問題是,英國海軍的主炮威力不夠。
在十公裏距離上,根本打不穿任何主力艦,打得中也最多留下一個凹陷,甚至直接跳彈。
想要設計在十公裏以上距離交戰的戰艦,必須同時研發更大威力的主炮。
在這一個關鍵點上大明再次領先了。
大明本來就在地中海的岸炮作戰中,積累了同時指揮大量同口徑火炮作戰的經驗。
将這些經驗搬到戰艦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大明目前隻是沒有設計自己設想的那種全主炮戰艦……
不,未必沒有……
納爾遜陡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大明既然意識到了十公裏外的主炮交戰可以實現,那設計和建造全主炮戰艦隻是時間問題。
甚至可能已經開始了。
實際上納爾遜猜的沒錯,大明的保守驗證型全裝主炮戰列艦無畏号,其實已經開工建造了三個多月了。
最快今年年底,最晚明年春天就該下水了。
至于英國方面,納爾遜這邊還在構思之中,詳細的設計方案都還沒有呢。
海軍部的訂單當然也完全消息,更加也談不上開工建造的問題。
從設計到開工,各個環節都拖延一下,說不定得折騰兩三年。
到時候,大明的激進型高速戰列艦無懼号也該下水了。
在現場複雜混亂的氛圍之中,四門岸炮繼續進行了兩輪裝填,又打了兩次齊射。
再次取得了一發命中後,測試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實彈測試不能一直打,理論上應該命中一發就停止,然後上船觀測詳細情況後再繼續。
畢竟演習和測試不是實戰,目的是獲得各種打擊和破壞的數據。
不是用最快的速度擊沉靶艦。
汪萊帶着艦船司的測量記錄人員,招呼各國的代表和軍官一起,乘坐小船去海上近距離觀察靶艦。
朱靖垣當然還是不能去的,隻能在瞭望塔上等消息。
按照工部工匠們的勘察,那兩發命中的炮彈,都打在水線以上的中部區域,基本沒有造成進水。
艦體的破洞内發生了火災,但是工匠們在測試之前清空了靶艦的燃油和彈藥,所以火災的範圍并不大,也不可能發生殉爆。
測量人員首先給艦體内滅火,然後從内外部分别觀察破損情況,測量和繪制破損處的圖像,記錄破損點和周圍的詳細情況。
泰西各國的海軍官員也在旁邊跟着,觀察和驗證靶艦和裝甲的情況。
裝甲的厚度很容易确認,但是裝甲的質量雖然不好說了,單純的眼睛看很難得到準确的結果。
隻是考慮大明的身份地位,也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造假、
所以不管是海軍将領,還是各國的朝廷代表,還是王室的成員,現在的心情都是非常的沉重。
大明還是那個大明,海軍技術發展從來沒有停止過。
大明這次研發出來的新艦炮應用之後,泰西和大明的技術差距就将再次被拉大了。
下一次海軍大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有的泰西艦隊很可能要全面落敗了。
這仗要麽速戰速決,要麽立刻停止戰争。
汪萊安排好了觀察記錄工作,自己本人關注着其他國家的代表的情況。
汪萊不知道是有意紮心,故意笑呵呵的詢問這些代表們:
“有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如果大家對裝甲有異議的話,可以讓你們的主力艦也來打幾炮。”
普魯士等幾個國家的将軍和代表都是本能的搖頭說不用了。
納爾遜在沉默了幾秒鍾後,頗爲認真的點頭說:
“好,我們的确想試試,不是不相信大明的信譽,隻是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測試機會,我們也想要試試這種距離上的戰術……”
汪萊不置可否的點頭:
“想測那就測吧,反正你們也不可能擊穿的,等我們記錄完了數據就開始……”
納爾遜和幾個海軍将領都是有點憋屈,但是也沒辦法反駁。
按照以往做過的測試,在十公裏以上距離上,自己的艦炮确打不穿三百毫米的新式裝甲。
艦船司的工匠們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收集完了炮擊測試産生的重要信息,在上午十一才撤離靶艦。
再用拖船調整靶艦的角度,讓大明岸炮攻擊過的艦體側面,朝向剛剛入場的兩艘英國主力艦。
如果是正常測試,一邊被擊穿了之後,現在應該給靶艦換個面,讓英國船去打艦體另一側。
讓靶艦兩側均勻中彈,兩側艙室均勻進水,這樣能保持艦體平衡,延緩沉沒速度。
現在是爲了避免英國人的疑心,防止他們懷疑艦體兩側裝了不同的裝甲。
所以汪萊讓英國人繼續打大明打過的同一面。
反正英國人也打不穿。
英國人的主力艦和靶艦,在十二公裏的相對距離上再次停穩,工作人員撤離現場。
在納爾遜的指揮下,英國主力艦的船員們首先測算靶艦距離,估算射擊所需參數,然後試射一輪。
觀察炮彈落水激起的水柱位置,繼續調整射擊參數,進入校射環節。
又是三輪齊射之後,炮彈的落點完全覆蓋靶艦,形成跨射。
接下來就是持續反複炮擊,堆炮彈數量,等命中。
這本來是海軍交戰時的正常流程。
大明是提前準備好了數據,所以才能開炮直接跨射,兩輪就直接命中了。
可現在英國人在海上持續多輪“描邊”,讓現場非海軍的泰西代表看的是異常焦慮。
在這種格外郁悶的氛圍中,英國人又打了三輪齊射,終于有一枚炮彈命中了靶艦。
靶艦外側馬上騰起了一個頗爲巨大的火球。
現場立刻爆發出了一陣歡呼,這次是泰西代表們喊出來的。
大明的軍方代表們都沒有什麽反應,朝廷代表稍微有些不爽,但是也都沒有表現出來。
而朱靖垣和海軍軍官們用望遠鏡看的真切。
那枚炮彈并沒有擊穿靶艦,是在裝甲外面墜落的時候爆炸的,所以火球才會那麽的明顯。
如果擊穿了,火焰在艦體内部爆發,就不會那麽的顯眼了。
幾秒之後,爆炸的火團就迅速消失了,靶艦的側面再次展露出來。
靶艦并沒有受到什麽嚴重損傷,隻是沒有噴漆的外挂裝甲上多了一片焦黑的地方。
剛才現場的歡呼聲也迅速的消退了。
“真的打不穿……”
“這可怎麽辦啊!”
“隻能換更大口徑的主炮了。”
“得用更重的炮彈,裝更多的發射藥。”
壓低了聲音的亂糟糟的議論聲之中,納爾遜指揮主力艦又打了三輪齊射。
英國主力艦再次取得了一次命中,但還是沒有擊穿靶艦的裝甲,铮亮的裝甲闆上又多了一團黑。
相同的側舷主裝甲上,有兩個大明的炮彈打出來的大洞,還有兩團英國人打出來的黑灰。
這個畫面看上去稍微有點嘲諷。
泰西各國的代表看着沉默不語。
納爾遜無奈的搖了搖頭,指揮主力艦離開現場,回來告訴朱靖垣和汪萊,不需要繼續測試了。
朱靖垣輕輕點頭,微笑着站出來,看向泰西代表們的方向:
“諸位,知道我們今天展示的是什麽嗎?”
無論是泰西各國軍方代表,還是他們的朝堂和王室代表,都猛地擡頭看向朱靖垣。
大家下意識的幻想,朱靖垣要解開他們能夠在十二公裏上擊穿三百毫米裝甲秘密。
結果朱靖垣下句話說的是:
“這是我們大明對世界和平的誠意。”
泰西各國代表們的心情急轉直下,直接變成了驚愕和無語,覺得朱靖垣就是在嘲諷自己。
大明代表群中也出現了一陣壓抑的哄笑。
朱靖垣清了清嗓子,語調激昂的大聲說:
“怎麽?這麽簡單的邏輯,諸位都能理解嗎?
“我們大明研發出了新的火炮,海軍艦炮的打擊能力取得了大幅度的提升。
“我們可以選擇默默的生産新艦炮,默默的給現有艦隊大規模換裝。
“然後繼續與你們的艦隊作戰,等到下次大海戰的時候,打伱們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我們沒有那麽做,我們直接展示給你們看。
“讓你們知道,我們有了這種新式武器,下次戰争你們是打不過我們的。
“讓你們不會因爲無知而沖動,這樣不就能避免戰争了嗎?
“這不就能避免大量的士兵和平民傷亡了嗎?
“這不就是和平的誠意嗎?”
泰西各國代表徹底的說不出話來。
沒見過有人把威脅說的這麽好聽的。
關鍵是這邏輯還完全沒有問題。
這種直白展現的威脅,确實可以讓自己不敢輕舉妄動。
在找到破解之法之前,最起碼是掌握相互摧毀的方法之前,都不可能再跟大明海軍決戰了。
這時候朱簡烽也跟着開口了:
“靖垣啊,要說我,就應該先給艦隊換炮,先跟這幫西夷打一場。
“把他們的艦隊送進海底養珊瑚,他們就知道誰的拳頭硬了。
“這幫西夷從來都隻認拳頭,你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
朱靖垣笑呵呵的不說話。
泰西各國代表嘴角微微抽動,也都沒說出什麽話來。
他們都再次意識到,這就是這兩位大明親王的風格差異。
朱靖垣是用實力講道理,擺事實讓自己服從。
朱靖垣雖然會讓人感覺到無力,但是最起碼比面對朱簡烽要舒服多了。
其實在早期的接觸之中,泰西各國的代表就已經有感覺了,朱靖垣是把他們當文明人看的。
朱簡烽則完全不同,他完全把自己當成是垃圾,恨不得全部火化掉,以至于能說出要留地不留人的話。
朱簡烽這位親王殿下就是直接對自己比劃拳頭。
似乎他更像是泰西人一些,也可能是更了解泰西人一些。
以後還是盡量跟朱靖垣打交道,盡量别讓這個朱簡烽摻和進來吧。
新艦炮測試圓滿結束,各國的代表各自返回住處,馬上開始了新一輪的讨論和串聯。
葡萄牙人首先去找了西班牙人。
這兩個關系不怎麽樣的國家湊到了一起。
因爲雙方的局勢類似,面對的威脅也類似,同時暫時沒有直接沖突。
葡萄牙的若澤王子直接開口說:
“我認爲我們不能跟着英國人‘一條道走到黑’了。
“目前歐洲的四個海洋殖民國家中,英國人的本土是最安全的,所以英國人對大明最爲強硬。
“但是我們不行,大明一定會在北墨洲全力向西進攻,最終占領非洲西北角的摩洛哥,然後跨海襲擊我們的本土。
“今天我們都看到了,大明的新艦炮的威力有多恐怖。
“一旦這種艦炮更換到現有主力艦上,我們的艦隊将完全無法抵禦,我們将在海面上一敗塗地。
“海軍徹底失敗之後,我們都将一無所有。
“大明隻要堵住我們的本土外海,甚至不用專門登陸我們的本土,就能輕松奪取我們的殖民地。
“我們本來以爲,有未來二十年的時間,我們與大明之間的武器裝備差距會更小,甚至可以忽略了。
“但是現在卻可能變得更大了,所以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
西班牙的費爾南多王子反問: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再次改變立場,去接受大明的要求嗎?簽訂永久和平條約嗎?
“英國人不是說,大明的目标肯定是整個殷洲嗎……”
葡萄牙的若澤王子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
“那是英國人說的!
“大明同樣希望得到烏拉爾以東的大陸!
“但是在露西亞人‘作死’之前,大明從未對露西亞動過手。
“在我們與大明簽署停戰協議之後,加入反明同盟并對大明宣戰之前,大明也從未對我們動手。”
西班牙的費爾南多王子看向自己家首相曼努埃爾:
“我們不能相信英國,難道就能相信大明嗎?”
曼努埃爾輕輕點頭歎息說:
“如果抛開英國的皮特首相那充滿煽動力的演講,我們的确沒有置疑大明給出的承諾的理由。
“我們都是跟大明簽署過停戰協議的,大明遵守協議态度是完全值得我們信賴的。”
費爾南多仍然有疑慮:
“但是,雖然我們還沒有正式簽約,但是我們就這麽臨時改變主意,大明會不會再次提高價碼?
“他們已經向我們索要整個南殷洲、整個安的列斯群島、整個德克薩斯地區了,接下來還會索要什麽?
“對于葡萄牙而言,他們的要求之前就已經是整個巴西了,之後會不會向你們索要墨洲殖民地?”
曼努埃爾表情苦悶,語調沉重的說:
“去問問就知道了,我去找沈少卿談談吧。”
費爾南多喊住了首相:
“等一下,就算是大明的條件不變,我們交出他們要求的所有殖民地,那我們以後如何與剩餘的墨西哥殖民地聯絡?”
曼努埃爾下意識的說:
“大明在和平年代從未阻攔過英國人前往天竺。”
費爾南多直接反問:
“首相先生您自己也說了,那是和平年代的事情,戰争爆發之後是不可能允許的。”
曼努埃爾有些吃驚:
“殿下還想着要與大明作戰嗎?
“這次戰争就是一次錯誤。
“如果西班牙不參與反明同盟,我們仍然保有南殷洲大部分殖民地。
“安的列斯群島也能保留一部分。
“我們就不應該上英國人的賊船。”
費爾南多理所當然的說:
“就算是永久和平條約,也是爲了更加安心的準備戰争。
“英國人雖然令人厭惡,但他們說的道理是對的。
“我們歐羅巴人與大明帝國必定還有一戰。
“我們歐羅巴人不可能永遠沉淪。”
曼努埃爾表情憂愁,不得不給自己殿下出了個主意:
“那就這樣,我們參考露西亞人,争取将大安德烈斯群島設爲一個獨立國家。
“由殿下的弟弟出任國家君主,但是國家完全采用明制,并向大明效忠。
“這種附庸國,在我們與大明再次爆發戰争的時候,應該能保持中立。
“我們甚至有機會将其争取過來。”
費爾南多眼睛一亮:
“好,就這麽辦。”
“那我就去問問。”
曼努埃爾無奈的點頭答應着,知道這種條件根本不可能,但可以給自己和王子殿下一個台階。
甚至于,王子自己的心裏面,“歐羅巴不能永遠沉淪”這種念頭,都可能隻是一個借口。
葡萄牙王子也有了同樣的想法,不管這種策略能不能成功,至少可以去問一問。
最終,葡萄牙的外交大臣羅德裏格斯,西班牙的首相曼努埃爾,一起去拜訪了大明鴻胪寺少卿沈複。
沈複忙活了一會兒才出來見他們,聽他們說完了來意之後,就面無表情的回答說:
“按照本官的意思,本來是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你們。
“但是大食王殿下已經給了指示,如果你們能夠真心的悔過,我們仍然可以簽永久和平條約。
“大明要求的條件的仍然和當初殿下提出來的一樣。
“整個南殷洲、整個安的列斯群、整個德克薩斯地區、以及加州半島。”
羅德裏格斯和曼努埃爾都是松了口氣。
然後曼努埃爾作爲代表,說明了兩家王子的想法。
沈複聽了之後隻是微笑:
“你們也想露西亞?你們西班牙能把整個墨西哥拆出來,當大明的藩國嗎?”
曼努埃爾的表情僵住了:
“這個……”
沈複搖頭擺手說:
“不能的話就别胡思亂想了,趕緊回去吧,你們還給你們的國王報告吧?”
羅德裏格斯和曼努埃爾沒有再廢話,馬上起身告退,回去向自己家王子報告。
被朱簡烽撕裂了現實,又被大明的新艦炮震懾國之後,現在兩人的心理預期已經放低了。
能用原來的條件,簽署永久和平條約,就已經算是成功了,其他的根本不多想。
曼努埃爾向自己家王子提出的,在割讓的殖民地上建立領地的想法,本來就是讓王子接受現實的一個台階。
兩人本來就沒想過能夠成功。
事實上,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朱靖垣也許會給他們一個島嶼,或者一個城市。
但是朱簡烽給了方向,對這幫西夷,真的一絲一毫都不能退讓,就得劈頭蓋臉一頓揍。
今天給他們一個島和一個城,他們說不定就在心裏想,大明果然還是在虛張聲勢……
真的一絲都不給,對方反而可能安穩了。
而實際情況确實是這樣。
西葡兩國的代表回到住處後,把情況轉告了各自的王子。
葡萄牙的若澤王子歎息着抱怨了一會兒就認命了。
西班牙的費爾南多王子怒氣沖沖的吼了幾句,最後也隻能接受了現實。
然後兩國的代表開始忙碌,重新給後方的國王們寫報告。
國家立場必須再次改變了,必須讓國王認清現實,不要跟英國人搞什麽殖民地同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