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複曾經給朱靖垣講述過大明在泰西本土的基本策略。
大明沒有盟友，或者說沒有平等的盟友，隻有藩屬國、朝貢國，以及不簽約的合作夥伴。
大明在泰西大陸上最理想的合作夥伴，是一個沒有海外殖民地同時本土足夠強大的中部國家。
可以與大明一起夾擊露西亞和奧斯曼，可以幫助大明抄英法兩國的後路，同時雙方沒有直接的利益和領土沖突。
最理想目标就是内部整合之後的完整神羅。
退而求其次就是“大德意志”，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德國，再加上奧地利本土地區。
再退一步就是現在的普魯士和奧地利兩個國家。
退了兩步的選擇，當然算不上理想。
大明沒辦法與普魯士在海上直接聯絡，北大西洋是英法海軍的勢力範圍。
奧地利可以與大明在地中海直接溝通，但是奧地利内部的族群構成複雜，自己的本土不夠穩定。
大明要與普魯士聯絡，暫時仍然隻能通過奧地利，而奧地利跟普魯士又有矛盾。
大明要讓兩國同時成爲大明的合作夥伴，還要從中調解雙方的矛盾。
朱靖垣和沈複稍微交流了一會兒，都對這種現實頗感無奈。
旁邊的兩位幕僚聽到這些麻煩，也跟着開動了思路。
牛鑒首先站出來提意說：
“殿下，沈少卿，我們有沒有考慮過，嘗試拆散奧地利國這個‘縫合怪’。
“普魯士整合使用德語的奧地利本土，取得大秦海沿岸的出海口，與我們直接溝通。
“讓奧斯曼從肢解後的奧地利獲取領土，從而放棄黎巴嫩、約旦、叙利亞、巴勒斯坦等地。”
“縫合怪”這個詞，顯然也是世祖皇帝創造的，特指那些強行捏在一起的組織。
現在的奧地利帝國就是個典型的縫合怪國家。
國内有德意志人、匈牙利人、意大利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波蘭人、烏克蘭人、羅馬尼亞人、克羅地亞人等十幾個主要民族，主要語言更是有二十多種。
德意志人和匈牙利人是國内人口最多的民族，但這兩個民族人口加起來也不到總人口的一半。
哈布斯堡王朝學習神州經驗，嘗試了書同文、車同軌的改革。
相比曆史上的奧地利帝國，凝聚力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但是因爲奧地利沒有絕對主體民族，這些改革的執行過程中也充滿了妥協。
在現在的大明人看來，奧地利仍然是個縫合怪。
林則徐卻馬上站出來表示了反對自己同僚的意見：
“我認爲不妥，直接肢解奧地利，大明能夠得到的好處微乎其微，反而可能使露西亞獲利。
“一個能夠維持存在的完整奧地利，對大明而言仍然是相對有利的。
“不如與露西亞、奧地利聯合，去肢解奧斯曼，而這本來就是我們大明的一貫策略。
“拆解奧斯曼，對奧地利許以巴爾幹，對露西亞許以君士坦丁堡。
“大明取得安納托利亞高原之外的所有土地，并索要露西亞的東部的更多土地。
“奧地利是個縫合怪，就算是拿到奧斯曼的土地也難以迅速消化，并不能實際增強多少實力。
“給露西亞君堡的承諾，是噱頭超過實際，隻要我們的政策稍微變化和引導，露西亞拿下君堡之日，就是泰西内戰再起之時。
“無論怎麽樣都是對大明始終有利的。”
朱靖垣聽罷輕輕點頭說：
“不錯，我們暫時仍然得幫奧地利維持住，奧地利被肢解之後，不可能被普魯士全部吞并。
“肯定會分出來幾個小國，這些小國會成爲普魯士與奧斯曼和露西亞的緩沖國。
“那對于奧斯曼和露西亞是好事，對大明可未必是好事。
“我們可以參與肢解奧斯曼，但不應該徹底滅亡奧斯曼。
“君堡未必不能給露西亞，但是露西亞必須拿出足夠的代價，比如說烏拉爾以東全部土地。
“被肢解之後，奧斯曼應該得到類似波斯的地位，成爲我們與泰西之間的緩沖國。
“如果奧斯曼能夠接受，主動放棄安納托利亞高原以外的大食領土，我們就可以給予全方位的支持。
“包括但不限于投資、建廠、造船，出售武器裝備，乃至主力艦。
“我們支持他們再次挑戰奧地利，支持奧斯曼與普魯士瓜分奧地利。
“因爲到了個那個時候我們就不需要奧地利了。”
沈複聽着微笑點頭說：
“殿下的思慮頗爲周全，先支持奧地利和露西亞肢解奧斯曼，再支持奧斯曼和普魯士肢解奧地利，才是最符合大明利益的操作。
“所以，我們下一步的策略，也就是在正式談判開始的公開态度，仍然是強勢脅迫奧斯曼。
“但是私下裏可以首先和奧斯曼單獨接觸一下……”
朱靖垣再次點頭說：
“沒錯，麻煩沈少卿再安排人去一趟……”
沈複輕輕點着頭說：
“還是我親自去吧。”
沈複主動去找奧斯曼的大維齊爾溝通，主要是稍微透漏大明的意圖和目标。
兩人的溝通結束之後，沈複又去找了埃及的阿裏，交流了雙方的設想。
兩個多小時之後，到了下午五點鍾的時候，當天的宴會才終于到了尾聲。
朱靖垣再次來到前殿，簡單說了幾句話，宣布宴會正式結束。
正式的和談在兩天後正式開始。
宴會之後的兩天，各個大明和各個國家的代表做了幾次官方溝通，确定了第一場談判的内容，大秦海周邊地區事務。
泰平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午。
各方主要代表再次齊聚西南海角皇莊行宮文華殿。
按照之前約定的位置坐好，朱靖垣在上方宣布會談正式開始，就把話題交給了沈複。
沈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無表情的擡眼看着對面的泰西人，好像是宣讀文件一樣的開口：
“遵照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大明和談全權代表大食親王殿下的指示，爲了實現大食地區的長久和平與發展，大明願意與泰西各國和奧斯曼國簽署停戰協議。
“大明與泰西各國簽署全面停戰協議的前提，大明與奧斯曼國徹底停戰并保持長久和平的前提，是獲得安納托利亞高原以南的所有大食地區土地，包括埃及地區。”
這些地區包括後世的叙利亞、黎巴嫩、巴勒斯坦、約旦、伊拉克、沙特阿拉伯、埃及等地。
對面的英國首相皮特聽了馬上開口反對說：
“我們不可能接受這種要求，我們雙方在地中海地區停戰的前提，是除停火之前的約定之外，其他區域邊界和歸屬全部恢複戰前狀态。且大明繼續遵守戰前的承諾，不得在大秦海部署主力艦。”
這種要求就是說，大明隻能占有西奈半島、伊拉克，其他大明要求的土地仍然歸奧斯曼所有，埃及仍然保持半獨立狀态。
皮特覺得大明是漫天要價，自己這是在就地還錢，說完就下意識的等着大明代表繼續讨價還價。
結果沈複完全沒有跟皮特糾纏：
“好，那就這麽簽約吧。”
皮特有些發愣，泰西方面的代表也都沒反應過來，大明這态度是什麽意思？
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吧？
你前面獅子大開口，下面直接一降到底，什麽都不要了？
泰西各國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馬上開口。
沈複面無表情的繼續催促說：
“諸位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大秦地區談判就這樣結束，讓文書制作相關協議文本吧。”
在代表們茫然的時候，奧斯曼的維齊爾劄亞丁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就這樣停戰的話，那和約的停戰期限是多久？”
沈複想了想說：
“一年吧。”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威爾士親王直接大聲訪問：
“隻有一年的停戰期限，伱們大明到底要幹什麽？”
沈複似乎非常意外的反問：
“我們大明想幹什麽？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我們雙方以戰線停火，讓不想繼續打的國家退出戰争而已。
“既然諸位不希望奧斯曼在談判桌上讓步，那就讓大明直接去戰場上取吧。”
所以代表立刻反應過來。
如果這麽簽協議，那麽大明前腳簽約，後腳就會重新部署部隊。
一年後繼續去進攻奧斯曼和埃及。
到時候泰西各國可未必會再次加入這場戰争了。
因爲現在反明同盟已經撐不住了，而大明的狀态正在緩慢好轉。
沈複的潛在意思就是說，你們泰西各國既然不想打了，那就不要替奧斯曼做主了。
英國首相皮特馬上說：
“沈少卿不要動怒，我們并非沒有和談的誠意，隻不過是在與大明協商而已。”
沈複完全不理會皮特，這種事情上皮特根本做不了主，跟他說話就是浪費時間。
奧斯曼的大維齊爾劄亞丁再次主動開口了：
“沈少卿，大明與奧斯曼真正和平的條件是什麽？”
沈複直接說：
“我已經說過了，如果奧斯曼接受，那大明承諾與奧斯曼永久和平。
“并且可以向奧斯曼提供保護，避免奧斯曼被泰西諸國侵擾，幫助奧斯曼鎮壓叛亂。
“大明甚至可以加入奧斯曼與泰西諸國之間的戰争。”
沈複這幾句話說出來，泰西各國馬上瞪大了眼睛，你這些話都什麽意思！
逼迫奧斯曼的同時，還挑撥奧斯曼與泰西各國的關系，這兩個目标真的能同時實現嗎？
然後大家就聽到，奧斯曼大維齊爾劄亞丁，語氣非常深沉的說：
“大明如果要讓奧斯曼成爲與泰西各國之間的緩沖和屏障，就不能如此逼迫奧斯曼。
“奧斯曼可以放棄巴勒斯坦地區，以換取與大明之間永久的和平。”
此言一出，大明這邊沒什麽反應，反而是泰西各國代表出現了一陣騷動。
這時候的巴勒斯坦地區，包括後世的巴勒斯坦和約旦這兩塊地。
同時，大明已經占領了兩河流域的伊拉克，現在再接上約旦和巴勒斯坦的話，就能與西奈半島地區完全連接起來了。
這樣以來，整個大食半島（阿拉伯半島）就與其他地區完全隔開，早晚是大明的囊中之物。
奧斯曼繼續保留叙利亞和黎巴嫩，沒有讓出太多的重要土地。
關鍵是，現在的巴勒斯坦地區，在持續多年的戰争中破壞嚴重，還出現了一些土著軍閥。
就算是停戰之後奧斯曼能夠保留，也很難實施有效的統治了。
交給大明換取和平，是能夠接受的代價。
同時，這也是給泰西各國的警告，同時也是加深大明與泰西各國的矛盾。
因爲巴勒斯坦有基督教聖城——耶路撒冷。
現在泰西各國卻沒辦法阻止這件事情，因爲這是奧斯曼本國支持的決定。
關鍵是，泰西各國已經沒有力量繼續幫奧斯曼打仗了。
在這樣複雜的氛圍之中，沈複沒有直接回應這個問題，而是提了另外一個要求：
“這件事情我們需要考慮，我們另外要求埃及成爲大明的外藩。”
劄亞丁沉默了幾秒鍾：
“如果大明能夠接受前面的條件，埃及的去留由阿裏自己決定，奧斯曼不再幹涉。”
這相當于承認埃及獨立，能不能收爲藩國，由大明和埃及自己去談。
埃及本來已經事實上獨立，奧斯曼沒有必要在這裏堅持。
但是作爲名義上的宗主國，可以将這種承諾作爲條件，要求大明接受自己的其他條件。
沈複轉臉看向了劄亞丁身邊的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裏。
阿裏語氣嚴肅認真的說：
“大明朝廷如果能夠給出承諾，不直接幹涉埃及内部事務，且保證永不撤藩，永不推恩，永不改立，埃及可以成爲大明的外藩。”
沈複和阿裏其實已經接觸過了，阿裏對成爲大明的藩國并不抵觸。
大明的藩國，從國王的身份上分，有親藩、勳藩、外藩三種。
親藩就是大明皇室後裔做國君的藩國，勳藩就是他姓功臣當國君的藩國。
外藩就是保留了投誠的土著國君的藩國。
親藩的爵位和地位最高，國君的爵位最低都是郡王，但是獨立性也最低，受到大明朝廷的各種監督和管理。
外藩的地位最低，國君身份最高隻有公爵，但是它的獨立性最高。
大明朝廷可能完全不管外藩國内的事情，隻要求藩國國王定期朝見和按時交稅。
同時在合适的地方，劃出一部分土地，供大明駐軍和建立港口。
對于阿裏而言，從奧斯曼的名義附庸，以及英國的實際附庸，變成大明的真正附庸，國際地位實際上是上升了的。
隻是擔心大明撤藩，或者把他的家族鏟除，更換大明的皇族來當藩王。
如果大明朝廷能給出承諾不那麽幹，阿裏就可以接受成爲大明外藩的條件。
但是英國以及其他泰西國家可不想接受這種結果。
大明吞并埃及可以算是戰争的導火索。
結果打了十幾年，戰場上沒有打輸，在談判桌上讓大明吞了埃及。
這這場仗不是白打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