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在下達撤掉椅子的命令的時候,才陡然意識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那把椅子現在是象征着羅馬的。
在泰西諸國皇室和政要的面前,在他們的見證之下把這把椅子撤掉,就是給羅馬的存在畫下了句号。
這其實是在大明朝廷的主持下,大明諸藩和泰西諸國給羅馬三鞠躬,然後一起給它下葬。
這是一場象征意義上的葬禮,給羅馬這個概念的最終的葬禮。
在此之後,羅馬可能就真的消失了。
以後隻有露西亞,奧地利,普魯士,奧斯曼,再無羅馬、神羅,也無綠羅了。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場葬禮是拿破侖戰争,然後是維也納會議,把羅馬徹底送進曆史的墳墓的。
現在是在明學思潮影響下的泰西變革,再加上最近十幾年的世界大戰。
現在大明去看羅馬,羅馬它本身其實已經死了。
現在自己把椅子撤掉,就是把它徹底的下葬埋掉,讓人徹底放棄了它。
隻不過,朱靖垣自己原本的計劃,是拿羅馬這個虛空的概念和名頭,去催動泰西諸國内鬥。
就是不給羅馬下葬,讓泰西諸國在它的靈前鬥毆,去争奪羅馬的政治和文化遺産。
這樣考慮的話,似乎還是不要徹底的送走比較好。
但是撤掉椅子的命令都已經下了。
正在朱靖垣稍微有點糾結的時候,泰西方面有人很好的配合上了。
法國外交大臣塔列朗開口了:
“請等一下,我認爲這個座位可以留着,可以留位空懸,作爲給我們歐羅巴人的警示。”
朱靖垣微微蹙眉,這個塔列朗應該是發現了留着椅子的好處。
不過他卻沒有說實話,這個來自法國的家夥油滑的很,不如英國的威廉·皮特那麽的直接。
但是按照自己現在的地位和身份,似乎也不太方便直接用粗暴的方式追問。
自己要麽不理會他繼續撤掉,要麽就得答應對方的要求。
但那樣得不到任何好處。
就在這時候,很長時間沒開口的朱簡烽,似乎再次找到了切入點:
“我們大明跟你們泰西人關系很好嗎?我們剛剛打了十幾年的大戰,互相損失了數百萬人。
“現在我們爲什麽要給你們留個警示用途的标志,這對我們大明有任何好處嗎?
“所以靖垣賢侄,咱們不要理會他們,這位置還是撤掉比較好。
“泰西蠻夷本來就沒有機會跟我們大明并立,如果不是看在大漢曾經的緻敬上,咱們都不會給羅馬這個位置。”
朱靖垣看了自己九叔一眼,您這配合的真的太好了。
雖然這椅子是我放的,現在也是我要撤的,我撤不撤其實都可以。
但是你主動站出來了,伱要求我不能撤,那就得拿出點代價來,不能白白的這麽提要求。
“既然九叔這麽說,那侄兒自當遵命。”
塔列朗聽着這邊對話,不得不稍微誠實了一點:
“我們歐羅巴諸國,均爲羅馬後繼。
“羅馬與大明代表并列,我等皆居于下。
“談判的會場布局,可否就如此确定?”
塔列朗這段話,是說給朱靖垣和朱簡烽叔侄的,也是說給其他泰西代表的。
所以說完之後,用征求意見的态度,看向其他的代表們。
泰西諸國的代表稍微考慮之後,就覺得這個布局勉強可以接受。
雖然沒有人去當羅馬,但是把羅馬空位放上面,相當于與大明對等了。
這個格局所代表的地位關系,在國内應該能夠交代過去。
英國首相威廉·皮特更加果斷一些,明白過來之後直接說:
“保留羅馬之位并且空懸,我們便可以接受當前的這種會場布置。”
其他代表紛紛附和,表示接受英法兩國代表的建議。
這邊朱靖垣完全明白了,或者說本來就知道這一點,這本來就是一種雙方都能接受的折中布局。
但是現在不能這麽輕易的答應,自己得繼續趁機多做文章,繼續渲染氣氛。
于是朱靖垣擡高了腔調,非常莊嚴鄭重的大聲重複老皇帝說過的話:
“兩千載以前,大漢與羅馬爲當世并立之大國,兩國雖相隔萬裏,亦惺惺而相惜。
“如今大明上承漢唐之天命,下拓萬裏之海疆,然泰西已不見羅馬後繼之蹤迹。
“泰西諸國,若有能承襲羅馬天命,既往而開來者,可與我大明并立于天下。
“但是泰西諸國如今都不準備繼續承襲羅馬天命,這位置留着還有何用?
“一個完全死掉的羅馬,有什麽資格跟我們大明相提并論?”
現場的幾個泰西王室代表,特别是幾個年輕王子,聽到這樣的調門,頓時就有些激動了。
最重要的其實不是羅馬頭銜本身了,而是隻要繼承了羅馬的頭銜,以後就可以與大明并立了。
而且這顆是大明自己承認的,不是我們自吹自擂了!
這其實是就是他們内心之中的理想,但是以前始終找不到方向和方法,打了一仗差點打廢了。
現在大明正式給出了方向了。
隻要成爲公認的羅馬後繼,就可以和大明真正的平等相處。
不隻是擺脫了蠻夷稱呼,更是要成爲西方文明的領袖。
所以很快啊,也幾乎是同時,幾個年輕王子都開口了:
“我們并沒有放棄羅馬!”
“我們肯定要繼承羅馬的天命的!”
“重振羅馬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我們都是羅馬後繼啊!”
朱靖垣頗爲滿意的微微點頭:
“看來羅馬還是後繼有人的,我作爲羅馬的遠方友人的後繼,現在甚感欣慰啊。
“但是,你們之中,到底讓誰去繼承呢?誰有資格繼承呢?
“我們需要有一個相對明确标準,把這個真正的繼承人篩選出來,而不是繼續漫無目的互相吹噓。
“既然泰西諸國代表都能接受現場這種座位布局,那現在就開始入座吧。
“然後我們利用剩下的時間,讨論繼承羅馬天命的标準。”
皇子們大多興緻高昂,甚至頗爲激動,特别是其中的年輕人。
但是泰西各國朝廷的代表,這些比較年長的官員們,表情都是不太好看。
他們心中都明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這幫王室的代表們,以後會成爲各自國家的主人。
如果他們一個個都想着繼承羅馬天命,然後再去互相争奪這個所謂的天命,這歐洲還怎麽能好啊!
如果沒有大明存在,争奪羅馬天命的事情未必不是好事,有可能打出一個真正的現代羅馬。
但是現在大明在旁邊虎視眈眈啊,大明怎麽可能放任你正常的打出結果?
以後大明都不用專門過來侵略,隻要挑撥你們自己打出狗腦子來,大明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
現在談判還沒開始,你們可能已經想着以後怎麽互相拆台了。
這就是大明朝廷整出來的損招。
多損啊!
大家下意識的對塔列朗怒目而視,心想你攔住朱靖垣撤掉椅子幹嘛,直接搬走不就沒這事兒了嗎?
塔列朗本人就更加的無語,對着他們做了個攤手的姿勢:
“你們不要光看我啊,明人肯定本來就是這麽計劃的,我就是适逢其會,有我沒我出頭都不會影響結果!”
大家馬上反應過來了,這事兒的确不怪塔列朗,他隻是正好撞上了。
如果羅馬天命争奪是大明原有的計劃,就算是當時沒有塔列朗出頭,大明也會想辦法把椅子留下的。
不過不管原因如何,這個鍋塔列朗背定了。
事已至此,大家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後再想辦法破壞這種争奪,避免羅馬繼承人之争了。
此時此刻,年輕的王子們已經興沖沖的去就坐了。
隻有可以算是朝堂重臣的卡爾大公,更加年長的英國威爾士親王和撒丁奧斯塔公爵,明顯更加慎重一些。
在私下的讨論之中,在泰西諸國内部,已經确定好位次了。
無論橫向,豎向,都已經有了預案,誰應該坐在什麽地方,大家都心裏有數了。
目的當然是避免在現場起争執。
所以王子們就各奔自己的位置,年長的皇室代表以及各國朝堂的代表慢吞吞的,無奈的跟在後面。
其他幾個年輕王子落座了之後,英國的威爾士親王才走到了最前頭,會議桌右側朱簡烽對面的位置。
英國是如今泰西的海上霸主,是反明同盟組織者,也是同盟海軍的主力,陸軍方面也出力不少。
所以英國代表理所應當的坐在最前面,這是其他泰西代表都能接受的。
四十三歲的威爾士親王,對着對面的朱簡烽拱了拱手,準備就那麽坐下去。
結果對面的朱簡烽闆着臉,皺着眉頭大聲質問:
“你們泰西人已經完全确定了,你就是羅馬後繼的皇室代表嗎?”
現場的各國代表再次怔住了,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直接就轉到羅馬上去了?
不過也就一轉眼的功夫,大部分代表都明白過來了。
朱靖垣是大明帝國的代表,能坐他旁邊的隻有羅馬帝國的代表。
朱簡烽是大明皇室的代表,能坐在朱簡烽對面的,那就是對應羅馬後繼的帝國皇室代表。
現在這個局勢,英國的威爾士親王雖然是所有泰西王室代表中最尊貴的,但是的确不能直接往那兒坐。
但是他能坐哪裏?直接向後順位平移嗎?那最後面的代表們怎麽辦?
關鍵是,沒有王室代表能坐朱簡烽對面,會議桌右側又隻有二十把椅子,雙方現場的主要正式代表也正好二十個人,是一對一準備的。
如果空出最前排的位置的話,後面就得有人站着,或者是去随從和文書人員的位置上。
搬着椅子往後挪?沒有大臣和王室代表能拉的下這個臉。
大家原本準備好了好幾種位次安排,但是沒有人會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啊。
威爾士親王坐不下去,其他的王室代表也都再次僵住了。
好幾個泰西朝廷代表就下意識的想要捂臉。
現在就直接開始了啊!
已經開始給反明同盟各國制造麻煩了。
如果是泰西各國内部的外交活動,如果活動的主辦方這麽折騰,那肯定會有人直接拂袖而去。
大家之間實力相差不是很大,其中一方故意找麻煩,對面完全可以不接茬。
但是現在面對大明主持的活動,因爲己方的實力被大明單方面壓制,自己這邊還都不能輕易跳腳掀桌子。
隻能想盡辦法委曲求全。
這種憋屈的感覺真的太難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