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和朱簡烽叔侄兩個,在西洋海角行宮的文華殿裏面,接見來自世界各地藩國和皇莊的代表。
代表們一個個的出來介紹和問候,這個過程就用了很長時間。
朱靖垣簡單回應問好幾句,安排和囑咐幾句,時間就差不多到中午,于是就直接開宴了。
大明朝廷的官方宴會,和唐宋以前的時代一樣,是每人一個小桌子,每個人一份食物。
大堂上方正中是主人的位置,客人則居于大堂的兩側,中間是歌舞表演的地方。
有人要對所有人說話,想要給别人或者主人祝賀,就會走到場地中間去,讓舞女們先走開。
今天的宴會也不例外,藩國和皇莊的人員吃吃喝喝,時不時的有人出來向朱靖垣敬酒。
朱靖垣不喝酒,以茶代酒而且是稍微抿一點來回應,不然得被灌一肚子水。
宴席一直持續到下午三點,賓主盡歡之後各自返回住處。
還在倒時差的朱靖垣打着哈欠回到自己書房,發現鴻胪寺少卿沈複也跟了進來:
“沈先生,是有什麽事情嗎?”
沈複微微拱手說:
“英國首相威廉·皮特希望跟您單獨見個面,他們對我們安排的會談場地有意見。”
朱靖垣下意識的問:
“場地是怎麽安排的?”
沈複理所當然的介紹說:
“正常談判在文華殿或者武英殿,正式簽約在奉天殿。
“屆時,兩位殿下居于上位,大明臣子和藩國、皇莊代表居于左側。
“泰西諸國代表和其藩屬國代表居于右側。”
朱靖垣想了想那個場景:
“這不跟上朝類似嗎,隻不過我跟九叔坐在爺爺的位置下面。
“然後把西夷放到了臣子的位置上,而且是在場地的右側,大明的代表在他們左側……”
沈複微笑點頭說:
“鴻胪寺的确是這麽安排的,本來就是要形成咱們最舒服的環境格局。
“但是顯然有西夷了解了咱們大明的禮儀,知道這就是咱們上朝的格局,也知道咱們大明以左爲尊。
“所以,對方首先堅稱,不能将泰西諸國放在大明臣屬的地位上。
“然後對方要求,上方位置應該空懸,談判長桌應該東西向橫置,雙方代表坐在長桌兩側。
“但這這種要求是絕對不可能的,殿下不可能跟他們對面相談。
“殿下作爲大明朝廷的代表,一旦跟泰西諸國代表對面而坐,對方就可能會借此宣揚雙方的身份是對等的。
“臣認爲,對方可能是知道您尚未弱冠,所以嘗試從您這裏尋找突破口。
“我們的底線,應該是上位雖然可以空懸,但是長桌仍然要南北方向放置,大明代表仍然要居于長桌左側。
“且殿下要在左側居中而坐,您的對面也應該空置,任何泰西人都沒資格跟您相對而坐。
“不過底線不能輕易透露,殿下也不要輕易妥協,這件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談。”
在朱靖垣上輩子的那個時代看,英國人的這種要求是完全正常的。
但是這個時代的大明朝臣們,那就不可能慣他們這個毛病。
你泰西諸國的代表,想跟大明朝廷代表平起平坐?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果泰西諸國一定堅持平等,那大明甚至可能爲此真的停止和談。
不過泰西人應該不會堅持。
他們自己心裏明白,自己不可能跟大明平起平坐,隻是想要争一争而已。
他們要的是這個争執的過程,否則沒辦法跟國王和公衆交代。
朱靖垣稍微考慮過之後,很快就有了另外的想法:
“那明天上午我就見見他們,不過不能隻讓英國人來,讓泰西各國的官方的代表都過來。
“讓咱們朝廷的主要代表也參加,藩國和皇莊代表也選出部分代表去參加。
“直接辦成一場非正式的小規模的會議,現場讨論大家應該怎麽坐。
“現場就用咱們準備的那種布置,不過要把上位的椅子換成四把。”
沈複聽完之後有點疑惑:
“上位放四把椅子?這另外兩把是給誰的?”
朱靖垣微笑着說:
“給羅馬。”
沈複馬上想起了朱靖垣當初提過的羅馬天命計劃,這是從談判之前就直接開始了啊。
大食王殿下的思路真的是……非常的有意思……
沈複已經可以想象,明天會發生什麽了,不由得微笑着點頭說:
“臣懂了,這就去安排。”
沈複離開朱靖垣的住處,出門吩咐手下去準備場地,通知相關人員參加。
同時自己親自去通知沈複最高的朱簡烽。
朱簡烽聽了沈複轉達的朱靖垣的計劃,頓時就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說:
“這孩子……果然與衆不同啊,這就是要虛尊死人,實貶活人啊,而且對方還無話可說……”
朱簡烽在自己房間裏面走了兩圈,認真考慮了一會兒轉向沈複說:
“上位還是準備兩把椅子,不過我不去上位就坐,因爲正式談判的時候,我不是大明的代表。
“我坐在左側第一位即可,我對面也放上椅子,我要看誰會往那兒坐……”
沈複當然明白,上位隻放兩把椅子,隻給羅馬留一把,顯然比放兩把效果更好。
不過沈複也同時意識到,這位九殿下也有自己的想法。
沈複詢問朱簡烽想做什麽,朱簡烽就是故作神秘的不說,隻是保證不會給鴻胪寺惹麻煩。
沈複心裏面考慮着,就算是您惹了麻煩,應該問題也不大。
于是就苦苦的答應一聲,再次去通知朱靖垣。
朱靖垣聽完之後有些不解:
“我這九叔要做什麽?他準備把坐他對面的人怎麽樣?”
沈複苦笑着說:
“臣也不知,九殿下始終故作神秘,說到明天就見分曉了。”
朱靖垣很無語,你朱簡烽又不是什麽軍師,怎麽也玩天機不可洩露的套路。
朱靖垣扭頭看向自己的兩個幕僚:
“兩位先生,你們覺得,我九叔他在想什麽?”
兩個幕僚稍微考慮了一會兒,牛鑒先開口說了想法:
“九殿下在想什麽,學生當然不得而知,不過可以根據局勢去分析。
“正式和談的時候,大食王殿下是代表大明朝廷的。
“九殿下不代表大明朝廷,但是代表大明皇室宗族。
“坐到九殿下對面的人,可以被視爲是與大明皇室對應的家族代表。
“肯定有人想要這種榮譽,但其他人可未必允許。
“一旦起了争執,這亂子就來了。”
旁邊的林則徐笑着補充說:
“其實這和殿下設置的羅馬之位有異曲同工之妙。
“泰西諸國的王子們,應該是不會允許同類人去坐的。
“但是如果是泰西諸國的朝廷代表,比如說英國首相皮特。
“他以首相的身份坐在那裏的話,似乎就可以避免這種問題了。
“隻是不知道九殿下有沒有這種情況的應對方案。”
朱靖垣聽着倆人的分析慢慢點頭:
“那就等明天看情況吧,這種小計本來就是添頭,被化解了也無所謂……”
第二天上午九點。
朱靖垣帶着自己的兩個幕僚,在關天培的護衛下再次進入行宮,來到了重新布置後的文華殿。
大殿中間平時是讨論用的台子,現在換成了高度适合坐着使用的大型會議桌。
會議桌前方頂端的主位上,按照朱靖垣和朱簡烽的要求,現在擺放了兩把精緻的圈椅。
桌子的兩側,則是各擺了二十把官帽椅,給雙方的主要代表使用。
這兩排椅子的後面,還各有一排條幾和大量靠背椅,供随行的次級代表,還有文書人員使用。
大明朝廷的代表,以及藩國和皇莊選出來的代表,提前二十分鍾就到齊了。
朱靖垣這個身份最高的主代表還沒到,他們都在現場左側區域站着聊天,實際上把左邊這片地給提前圈占了。
反明同盟十國朝廷代表,十國王室的代表,總共二十個人,現在也全都到了。
他們同樣都沒有就坐,他們首先在置疑現場的布局,同時也是在等着朱靖垣到場。
他們沒有站在大會議桌的右側,而是站在了會議桌的尾端,顯然是不想進入右側區域。
隻有朱簡烽一個人,已經自顧自的坐在左側第一個位置上,怡然自樂的看着周圍的人們。
朱簡烽的身份現場無人可比,單論出身而言,作爲皇子的他,比作爲皇孫的朱靖垣更高。
朱靖垣進場之後,大明方面的代表紛紛躬身拱手行禮,朱簡烽作爲叔叔坐着微微颔首緻意。
泰西諸國的朝堂和王室代表們,看到朱靖垣正式進場的時候,直接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雖然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反複确認過了,大明帝國方面派出的全權和談代表,不是曾經的大明鴻胪寺卿,那位當今大明皇帝的第二子朱簡炎。
而是這位二皇子的兒子,大明皇帝的一位皇孫,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大孩子。
他們始終難以完全相信,他們擔心朱簡炎也會跟着兒子來現場,隻是不會頂着和談使者的名義。
那是大明人經常會有的操作,他們爲此做了很多的預案。
畢竟,面對成熟的外交官,和面對一位少年皇室子弟,需要的談判方法是完全不同的。
現在真正看到朱靖垣單獨出場,沒有跟朱簡炎在一起,真正确定了這個消息時候,都是非常的驚訝。
與此同時,這位東方少年皇孫的形象,也讓他們發出了真心的贊歎。
這個世界的泰西人普遍認爲,東方人的形象都是非常優美的,普遍比泰西人更加好看。
這不僅是大明的強勢文化沖擊,導緻他們的審美傾向逐漸東方化。
同時也是他們觀察到的群體局限性導緻的。
泰西人經常看到的東方人的形象,首先是朱家的皇帝和皇子皇孫們。
其次是東方的貴族子弟們,再然後是東方的伶人和名妓們。
他們很少看到東方的普通人,特别是最辛苦的底層工人,基本不會被他們注意到。
皇孫貴族和倡優的形象,本來就是大明人中最優秀的。
朱明皇室的老祖宗朱元璋,作爲軟飯硬吃的男人,形象本來就足夠出衆。
之後的曆代大明皇帝選後妃,又都是隻選小戶人家的美女,這樣持續優化了四百多年的基因。
所以現在的大明皇子、皇孫們,形象本來就都是頗爲俊美的,隻有極個别的才會長殘。
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後天的,他們作爲統治階級,不會長期參加體力勞動。
擁有最爲優秀的飲食、起居環境,以及最爲合理的基本鍛煉,還有專人準備和打理形象。
他們日常展現出來的樣子,都是被精心呵護保養出來的,是大明人最美的那一面。
泰西人在報紙和在畫報上,看着這些大明皇族和貴族的形象,去對比他們身邊的泰西普通人。
結果自然是成東方貴族們完勝。
就算是對比泰西的皇室和貴族,對比泰西養尊處優的統治階級,大明方面仍然普遍更勝一籌。
畢竟持續優化了幾百年的基因,跟泰西近親繁殖幾百年的基因,基礎就不是一個層面的。
現在這些代表看到的朱靖垣,就是在這樣種種條件下形成的最佳結果。
本身足夠優秀的基本形象,加上皇室的最好着裝和氣質,以及更重要的身份濾鏡,還有孩童自帶的濾鏡。
泰西代表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看到了傳說中的仙童。
如果真的有天使,應該也是這種形象!
他一定會爲世界帶來和平的!
這幫代表呆滞了幾秒鍾之後才反應過來,連忙和大明方面的代表一樣向朱靖垣行禮。
使用大明上下通行的拱手禮,對身份高貴者再微微躬身。
朱靖垣先向自己叔叔躬身拱手,然後站直了對其他人拱手,同時微笑着招呼所有人:
“好了,咱們大家都是遠道而來,都别站着了,都快坐下說吧。”
一幫泰西代表們頓時感覺如沐春風,第一印象的好感直接被提到了極限。
西班牙王子費爾南多下意識的想要去右邊坐下,結果馬上被身邊的首相曼努埃爾給拉住了。
然後二十一歲的費爾南多王子多才陡然反應過來,按照計劃現在還不能坐下。
現在要讨論會談場地的安排,現在坐下就是直接接受了啊。
英國首相皮特輕咳一聲,擺脫了影響之後準備開口,結果被坐着的朱簡烽搶了先。
朱簡烽擡手指着泰西的代表們,似乎非常大度的提醒說:
“泰西的諸位不用遷就我們大明朝的禮儀,伱們平時在你們朝堂上怎麽向你們的國王行禮,現在就怎麽向我大明親王行禮好了。”
現場所有人都都會說大明雅言,結果所有人聽到這話都是明顯一愣。
停了好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泰西朝廷上參見國王的禮儀,那是要單膝下跪的啊。
意思是現在不要學大明拱手,繼續用你們泰西的單膝跪地禮。
本來應該說你們西夷沒資格用我們大明的禮儀,卻被他用非常大度以及和藹的語氣說了出來。
朱靖垣明白之後,下意識的就想稱贊朱簡烽:九叔您可真的是個陰陽大師啊。
泰西的代表也在這一瞬間也尬住了。
費爾南多王子頓時就覺得,這位九皇子雖然形象也非常出衆,是個非常成熟而且有味道的中年人。
但絕對是個惡人。
談判的難點也許就在他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