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從呂宋馬尼拉遠道而來,跨海五千裏,前幾日估計又遭遇了風暴,損失一定不小,恐怕補給品也所剩不多,按照老話就是強弩之末不穿魯缟,我軍有地利優勢,熟悉附近水文,水戰更是精熟,謀劃得當,未必不能戰勝而之。”
“若是能擊敗這支明軍艦隊,不僅日後大明的手管不到我們,而且南洋這萬裏海疆,也将成爲我們的天下!”
陳祖義的計劃從軍事角度看,不僅不是沒有道理的,而且相當可行,因爲巨港前面海灣的地形,比馬尼拉灣更勝一籌。
從天空中上看,就像是老天爺把一個長方形斜着嵌進了這片土地一樣,直接造出了一長條平整的海灣,簡直就是鬼斧神工。
舊港灣足以完整地停泊一支龐大的艦隊,但同樣也意味着,如果隐藏得當,很容易進行關門打狗,隻需要用艦隊把海灣的入口攔腰截斷,就能起到将敵人完全堵在裏面的作用。
“不過這件事必須保密!”
陳祖義眼神冰冷的看着手下,一字一頓的命令道:“記住,誰都不許透露出半個字!若是有洩漏消息者,格殺勿論!”
“遵令!”
此時舊港簡陋的“王宮”中,梁道明招來了心腹下屬施進卿。
“殿下打算怎麽辦?”施進卿年約四旬,身着儒袍氣宇軒昂,但臉頰兩側的胡茬卻讓他少了幾分文士的斯文,反而是顯得有些粗犷豪放。
梁道明沉吟片刻說道:“按照陳祖義的建議,先去找明軍談談,如果可以投降最好,但如果談不攏,那就隻好魚死網破了。”
“殿下英明。”施進卿抱拳贊歎道。
梁道明苦澀的笑道:“我哪裏有什麽英名啊,隻是想要盡快解決舊港的麻煩,不想再這樣拖延下去罷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每天都跟被架在火堆上烤似的,名頭上還挂着個國王,可連舊港這一畝三分地都做不了主。”
施進卿聞言默默點頭,都是一起走過來的,他很清楚梁道明的想法,如果他是梁道明,眼下三佛齊王國自己管不了,又要面對滿者伯夷帝國的巨大軍事壓力,舊港内部還有陳祖義這個海盜王,他也不願意繼續被舊港牽制着這麽走鋼絲.這種平衡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轉的,稍有不慎就要摔個粉身碎骨。
“不再堅持堅持嗎?如今的局面,卻也不容易。”
施進卿最後勸道:“如果真的投降大明,那以後可就沒這般風光了。”
梁道明倒也敞亮,坦誠道:“堅持什麽?稱王本非我所意,不過是時勢所迫罷了。”
“進卿。”
梁道明懇切道:“你代我明天就跟陳祖義的人,一起去見一見大明的使者吧,如果可以談妥的話,咱們還能借此機會與大明達成協議,如果能引入大明的力量,我們就有了不被陳祖義火并的保障,要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施進卿點點頭,便是告辭轉身離去。
回到家中,施進卿召集心腹前來議事,但他站在面朝大海的窗前,看着舊港灣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他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剛才被梁道明匆忙召入宮中,始終存在着信息差,也就是說梁道明隻是簡單地告訴了他雙方打算跟明軍談判投降,沒說其他的。
所以直到其女施二姐和其子施濟孫前來,看着一直互相不服氣的子女,施進卿說了幾句話才回過味來.陳祖義的反應,不太對勁兒。
“陳祖義大約是緩兵之計。”
施濟孫怔了怔,旋即說道:“那父親不去禀報王上嗎?”
施二姐嗤笑一聲:“蠢貨,你以爲王上不明白嗎?既然是陳祖義的緩兵之計,這怎麽就不能同樣是王上的緩兵之計?王上不與父親說個明白,就是讓父親稀裏糊塗地去做這個使者,因爲咱施家的勢力,已經威脅到了王上,明白嗎?”
“休得胡言!”
施進卿一聲呵斥,打斷了女兒的話,室内陷入了尴尬。
但被女兒這麽一提醒,施進卿的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升起了猜疑。
梁道明确實一直非常信任自己,施家是他重要的支持者,可自從自己成爲梁道明的副手,力量也愈發壯大,這種信任,就開始隐隐約約有些變了味道.
但起碼截止到目前,梁道明并沒有對自己有任何動作,甚至态度都跟以往無二。
施進卿很确定,梁道明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但同樣,既然能稱王,哪怕是半推半就黃袍加身的這種,梁道明也絕對不是一個無能之輩,否則早就被陳祖義這個縱橫南洋的兇殘海盜頭子吃幹抹淨了。
既然自己都能反應過來不對勁兒,聰慧的女兒施二姐更是一語道破,那麽梁道明肯定早就反應了過來,怕是剛剛梁道明與陳祖義交談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決定,隻是看破不說破而已。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要是故作聰明地去跟梁道明說,怕是會起到反效果。
“殿下并未與我明示,隻是讓我去談判,到底是不想讓我知道,還是想害我?”施進卿心頭有些惴惴不安。
但當着一雙兒女的面,這些不利于舊港内部團結的話卻也不好說。
施進卿隻是頓了一下,眼睛微眯,沉聲道:“咱施家跟舊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這麽多年苦心經營,萬不能舍棄這個根基.若非如此,殿下也不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予我,讓我去談判。現在同樣也是破局的機會,明軍遠征不僅耗費了很多物資,甚至連淡水恐怕都會缺乏,這時候咱們示好,那就是雪中送炭,舊港的局勢,同樣能夠改變,知道嗎?”
說罷,施進卿又對兒女交代了幾句,施濟孫領命而去,女兒施二姐卻站在原地不動。
她悄聲道:“父親,這未必不是咱們施家取代王上的機會。”
施進卿心中一動,嘴上卻還在呵斥。
“胡說些什麽?”
隻是這次的呵斥,卻完全沒有了嚴厲的味道。
拒絕不絕對就是絕對不拒絕,穿着皮甲膚色有些偏黑的施二姐自然心領神會,繼續道。
“王上怕是也做了兩手準備,跟明軍談判,定然存了引入明軍剿滅陳祖義勢力的心思,如果王上的胃口大點,也未嘗沒有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心思.咱施家體量小,胃口也得小,不能貪。”
施進卿拉上了門簾和窗簾,看着隐身了的女兒,低聲道:“有什麽計較,伱且說與爲父聽聽。”
“王上嘴上說着不如回歸大明當個富家翁安度餘生,可這話也就是聽聽罷了,有這般權勢,哪怕是朝不保夕的權勢,誰又不貪戀呢?王上的打算,多半是與明軍談判,然後聯手剿滅陳祖義,目的是爲了保住現在的獨立地位的同時幹掉競争者,因此父親既然是跟陳祖義的手下一起去,那麽多半就是明面上的談判隊伍,不過是爲了敷衍了事.王上肯定會另遣心腹與明軍私下再談真正的條件。”
“而條件,多半也就是讓予明軍一些好處,名義上可以臣服,但實際上要保持現在的獨立性,這應該是底線。”
施二姐鞭辟入裏地分析道:“但咱們施家跟王上不一樣啊,咱們施家,從來都沒有觊觎過國王的位子,所以咱們放棄的餘地,也比王上要多得多.換言之,咱們能給明軍割出來的肉,比王上要多。”
“所以?”施進卿面色凝重,心中已經猜到了什麽。
施二姐果斷道:“多帶好手,到了明軍艦隊,确定王上的心腹抵達,然後先殺了陳祖義的手下,再與明軍談判,王上的心腹無論怎麽讓步,咱們就多讓一步甚至兩步,明軍會選擇我們的,而我們投了明軍,絕不失一個舊港宣撫使或宣慰使的職位,有了明軍的支持,我們施家就能成爲舊港的新主人,就像是馬尼拉的許柴佬一樣。”
施進卿聞言,又與女兒竊竊私語了半晌,方才放她離開。
隔天,施進卿便留下兒子守家,與女兒施二姐等心腹一道踏上了出使的旅途。
而在他們旁邊的一艘船,便是陳祖義派出出使的手下。
在他們後面,還跟着一溜的補給船,上面都是淡水和果蔬。
陳祖義盤踞在南洋,爲盜十多年,海盜團夥鼎盛時期規模甚至超過萬人,如今也有六七千人,坐擁戰船數百艘,北至大明、日本、朝鮮、琉球,南到三佛齊、淡馬錫,萬裏海疆都是他的獵場,不僅累計劫掠過往大小船隻多達萬艘,更是上岸攻打過五十多座各國的沿海鎮城,可謂是兇名赫赫。
最出名的是,陳祖義的懸紅,那可是老朱生前親自批的五千貫.老朱多摳門一人,别人貪他五十貫都得扒皮實草,五千貫是什麽份量可想而知。
而這個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海盜團夥,自然也是什麽樣的人才都有。
舊港的山上。
這裏的風景宜人、四季如春,處處鳥語花香,人置身其中就宛如仙境一般。
在一處涼亭之内,陳祖義正跟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正悠閑地品茗,老者穿着一身青色長衫,雙目半閉,整個人顯得格外儒雅。
忽然,一名手下匆匆進了涼亭,然後跪倒在他跟前,說道:“禀報将軍,施進卿與咱們的人各駕一艘船,帶着補給船已經出港了。”
陳祖義站起身來,遙遙眺望着開始啓航的船隻,嘴角露出一絲嘲諷,說道:“怕是被人當了替死鬼。”
他身旁的另一名頭目忍不住道:“這人似乎有些不簡單?”
陳祖義淡淡說道:“嗯,施家的家主,這人野性不馴,但能屈能伸,懂得審時度勢,比梁道明難對付,也怪不得梁道明要把他扶持起來,隻可惜也就是眼下咱們跟梁道明不對付,他們才能團結在一起,否則兩人遲早會同床異夢,梁道明暗中恐怕也是一直在提防他。”
而在這時,他的“軍師”歎了一口氣,說道:“梁道明在舊港經營多年,早已是根深蒂固,我等也是無法撼動他的位置,明軍前來,反倒是個突破口”
那頭目問道:“此言何解?”
軍師解釋道:“真要談好了又打起來,開戰肯定都在舊港裏,你以爲明軍會把我們兩家劃分出來?肯定是要一起打的。”
“到了那時候,梁道明、施進卿,就都成了我們的炮灰。”
陳祖義樂呵呵地說道:“即便是不想上我們的戰船,明軍也不會答應他們,沒了明軍這條退路,他們隻能被我們裹挾着,若是不識相,過些時日便給他們連肉帶骨頭啃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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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舊港外海的旗艦上,鄭和親自接見了這撥三佛齊王國的使者。
沒用通譯,雙方都是漢語交流。
施進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鄭和,臉上挂着一絲笑容,說道:“三寶太監,久聞您智勇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呵呵!謬贊了。”
鄭和淡淡的笑了笑,然後指着座椅道:“坐吧,不知貴方此番前來,究竟所爲何事?”
施進卿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側的座位,請陳祖義的手下先坐下,然後才自己坐下開口說道:“大明天軍至此,我等前來恭迎,并帶了些果蔬淡水,以供天軍使用。”
見施進卿絕口不提其他,鄭和似笑非笑,隻道:“這位施将軍,你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施進卿搖頭,先是裝傻充愣地答道:“不太清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鄭和站起身,撣了撣官袍,沖北行禮後緩緩開口:“我們此番前來,乃是奉皇命向四海宣沐王化,順路剿滅南洋的倭寇和海盜,清通商路,爲天下除害。”
還沒等陳祖義派來的親信發作,旁邊的王景弘又補充道:“至于哪些人是倭寇和海盜,哪些人不是,倒還需要仔細甄别。”
施進卿按住旁邊人的袖子,笑着道:“幾位上國大人放心,我們三佛齊國絕對不會藏匿倭寇海盜,舊港都是守法商人。”
陳祖義的親信微愣了一下,随即默不作聲。
這人也是個機靈人,被陳祖義安排過要刻意麻痹明軍,剛才想要發火,也隻是爲了維持正常反應不露出馬腳,其實他對這次談判是無所謂的态度随便施進卿怎麽談,自己給些該有的正常反應就好了,反正最後的結果也是不作數的。
前來談判的兩夥人各懷鬼胎,陳祖義的手下隻想意思意思,施進卿則是知道自己做不得準,準備單獨與明軍媾和,因此表态非常含糊,既不與鄭和談攏,也不談崩,而是在來回推太極。
鄭和見狀,也曉得這裏面或許有些貓膩。
要麽是舊港這些人打算跟明軍虛與委蛇,爲整軍備戰争取時間;要麽就是兩撥人内部有矛盾,待會兒還要單獨各談各的。
但鄭和略微有些低估了舊港内部的内讧程度。
待安排這兩撥人住下後,又有艦隊外圍的警戒船隻派人來報,說是有三佛齊國王梁道明的密使。
鄭和又接待了梁道明的密使,在證明了身份後,這次密使倒是不再兜圈子了,而是認真地開始了與明軍的談判。
但是談着談着,密使卻覺得有些不好談了,隻得帶着明軍的條件,返回舊港去詢問梁道明。
可鄭和卻絲毫都不着急。
汝南郡王朱有爋疑惑道:“遲則生變,三寶太監爲何這般鎮定自若?”
鄭和微微一笑,隻道。
“國師早有安排。”
朱有爋一時驚訝,有些費解地問道:“國師早有安排?難不成是錦囊妙計不成?”
“哈哈哈哈!倒是讓你猜着了,國師讓我到舊港之前便拆開。”
鄭和大笑着打開了一個盒子,這盒子他早就拆開過了,這時隻是給朱有爋看一看。
信紙上面正是姜星火的筆迹。
姜星火不僅提及了那個姓施的地頭蛇,而且還說了陳祖義會詐降,隻需小心即可從容應對。
說白了,姜星火也就是以前刷短視頻看到過一個什麽“你知道嗎?大明的國土曾經已經抵達了南半球”,籠統的記下了有個姓施的人是大明任命的舊港宣慰使,而在攻克舊港的過程中,著名海盜陳祖義曾經向鄭和詐降被識破,所以便寫下了這些交給鄭和。
至于姓施的到底叫啥,姜星火早就給忘了。
不過鄭和經過一番打探,很确定就是眼前的這個使者,施進卿。
而陳祖義詐降這種事情,其實沒有姜星火的提醒,鄭和和王景弘也都猜出來了,但既然有了姜星火的預知,那麽就可以完全笃定了。
“國師之能,真是鬼神莫測啊!”
朱有爋由衷贊歎道。
“那是自然,國師可是神仙般的人物,足不出戶便可洞見萬裏,這種預見,對于國師來說不過是小意思罷了。”鄭和也笑着說道。
眼下既然确定了陳祖義的陰謀,又基本探明了梁道明的談判态度與底線,那麽事情就好辦多了。
“來人,召施進卿來。”
施進卿那頭還在琢磨着怎麽把陳祖義的手下給宰了,這頭就被“請”了過來。
鄭和倒也幹脆,直接就把姜星火的信紙交給了他。
“啊這.”
施進卿看着這紙張的樣子,着實不像是僞造的。
而且這位力主開海政策的國師,哪怕遠在萬裏之外,他也略微聽說過其事迹一二,委實是能耐通天徹地的人物,傳說中乃是仙人轉世。
這就更讓施進卿拿捏不準了。
施進卿試探着說道:“三寶太監的意思是想讓我來幫大明治理舊港?”
施進卿的心髒,此時在難以抑制地砰砰直跳。
雖然說這本來就是他此行前來的目的,但這個目的真的看起來就在眼前的時候,卻讓施進卿有些難以置信,或者說難以接受真有天選之人這種事情。
這時候的施進卿,整個人都像是踩在了雲端,有些暈乎乎、飄飄然,隻等着有人來拉他一把。
但施進卿這時候也明白,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這時候絕對不能失去理智。
鄭和卻哈哈大笑,說道:“施将軍,你想多了,對于大明來說,換誰來都是一樣的,隻不過你是國師選中的人,又是最早與我們接觸的,你不必把這封信看的太重,最重要的是,你要怎麽抉擇,又該怎麽做。”
鄭和的話語中充滿了誘導性,似乎想借機說明些什麽,而他的計劃也确實成功了,因爲施進卿很快就明白了鄭和話語裏潛藏的含義,連忙說道:“三寶太監說的極是,我施家願意全力襄助大明!”
這時候一直按着刀坐在旁邊的朱有爋,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他站起身來,抱拳道:“施将軍深明大義,實在是舊港之幸啊!”
施進卿也連忙站起來,謙遜的說道:“郡王殿下客氣了。”
互相吹捧了一陣後,施進卿突然說道:“不過在下有些擔憂,若是真的被陳祖義從舊港灣兩處截斷,該當如何?”
他的意思是明軍一旦進入舊港海面的話不應當投入主力,而是應當利用眼下的制海權優勢,把主力藏在海平面下,等到戰鬥爆發再進入戰場,反正隻要控制住了使者,舊港的人也不曉得明軍虛實。
實際上,即便是現在,施進卿看到的也隻是一部分明軍艦隊而已。
他能想到的東西,鄭和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但鄭和卻依然無懼,隻是問道:“陳祖義的艦船,有多少火炮?舊港的防禦和水文又是如何?施将軍不妨一一道來。”
施進卿也明白,這就是讓他納投名狀了。
作爲舊港的高層管理者,這些東西,施進卿還是清楚的,一咬牙,便竹簡倒豆子似地講了出來。
鄭和點了點頭,說道:“你且裝作不知情,等下次梁道明的密使前來,你便帶人斬了陳祖義的使者,再提着頭顱來便是,如此以來,梁道明的密使自然無可奈何,而陳祖義此時斷然是不敢翻臉的,到時大張旗鼓進舊港便是了.至于怎麽打赢的事情,你且把心放到肚子裏就是了。”
旁邊的朱有爋也說道:“陳祖義不過跳梁小醜,以他的戰術想要奪船,要麽跳蕩肉搏,要麽火船焚燒,我大明自然早有應對之策,海戰絕對可以将其擊潰,而隻要能順利登陸舊港,我可以保證,在大明的庇護之下,你們都可高枕無憂,榮華富貴更勝往昔。”
聽到這話,施進卿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已經做出了抉擇,倒是沒什麽好猶豫的,隻是在思考這件事情。
鄭和等人也并不催促,靜靜的喝着茶水。
隻要沒有風暴,那麽這種兩千料級别的寶船是非常平穩的,在海面上駐泊,船裏的人不會有太大不适,甚至茶杯裏的水都不會有太大晃動。
片刻之後,施進卿終于擡起頭來,說道:“還有一事相求。”
“嗯?”
鄭和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施進卿平靜的說道:“梁道明是我們共同推舉出來的國王,也是我的恩主,其人本性不壞,溫和并不嗜殺,管理舊港多年,人皆拜服,不管是爲了大明今後的統治,還是出于我個人,我都希望大明能善待他和他的家人.梁道明或許貪戀權位,但實際上應該是早已厭倦了這樣勞神的生活,隻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孤懸海外,沒有半點退路可言,所以這仗不管結果如何,對梁道明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施進卿最終咬牙說道:“還請三寶太監應允。”
不管施進卿是有意表演想要留個重情重義的好印象,還是确實跟梁道明有感情,對于大明來說,其實都不太重要。
“我們會考慮的。”
鄭和沒有把話說死,而是回答道:“梁道明若是能配合我大明一舉蕩平海盜,還南洋一個海清河晏,到時我們當然可以向陛下奏報,有所封賞是一定的,回大明做官也不是不行。”
鄭和的意思很明顯,大明需要舊港這個重要的海外基地,那麽梁道明作爲三佛齊王國的國王,肯定是不适合繼續待在這裏了。
施進卿一愣,旋即拱手說道:“如此,就代梁道明謝過上國恩典了。”
施進卿很快回到了他的船上,不過他們的船隻,都被明軍的艦隊包圍了起來,其實就是變相的監視和囚禁,這時候想跑是肯定跑不了的。
施進卿與幾個家人心腹說了這裏面發生的情況,但有人卻歎了口氣,說道:“這事顯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我總覺得會不會是不安好心。”
另一人聞言,眉頭頓時緊皺起來,說道:“大明不會是想騙咱們吧?要把咱們一網打盡.”
施進卿的女兒施二姐卻擺了擺手,說道:“不必想那麽多,我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就算想拒絕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們遷徙到南洋比較早,已經有很長的曆史了,所以家族中也受到當地“穿女不傳男”的文化的影響,施二姐跟一般女子比起來,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尤其是她能謀略有勇武,稱得上是一位女中豪傑。
施進卿點了點頭,說道:“說的是。”
見施進卿定下主意,其他人就不再反對,顯然施進卿在他們的心中地位非常高。
事實上,如果不是有施進卿的帶領,他們很多人都不可能活到今天,對施進卿的忠誠,換來了他們的财富、權力、地位,而眼下既然能靠到大明這艘巨艦上,他們也意識到,很有可能會讓他們的階層更進一步。
因此剛才反對的人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們真的要去投靠大明嗎?”
“我們還有的選嗎?”
施進卿苦笑着解釋道:“滿者伯夷和三佛齊乃是敵對國家,我們和陳祖義雙方之間也有矛盾,如今我滿者伯夷的威脅剛剛消退,陳祖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如果沒有明軍的插手,以我們的力量,怎麽可能戰勝陳祖義?無非就是被鲸吞還是被蠶食罷了。”
那人想了一下,說道:“可是我們如果投降了大明,而大明一旦戰敗,到時恐怕.”
施進卿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次到來的明軍,就是差點給呂宋國滅國的那些,呂宋國可是有五萬軍隊,舊港加起來滿打滿算也隻有一萬軍隊,你覺得誰的赢面大?”
見還有人想問,施二姐幹脆道:“既然上桌賭了,那就不要婆婆媽媽,父親做了決定,我們照做就是了。”
施二姐看向了施進卿,問道:“父親的意思是?”
施進卿歎了口氣,說道:“這次出使,我們的目的就是借明軍的力量蕩平陳祖義,沒什麽好說的,竭力配合明軍就是,不過明天我們還得殺了旁邊那艘船的陳祖義手下,一定不能出差錯,如果走漏了風聲,讓陳祖義知道了,那麽他肯定會惱羞成怒,屆時我們岸上的家人.”
雖然這麽遠的距離,又是在明軍艦隊的陣型中動手,施進卿不認爲有海盜跳水能遊回去報信,但這種事情,就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海盜中還真有能長時間閉氣的遊泳健将,但凡走漏了一個,那麽他們岸上的家人可就危險了。
施進卿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陳祖義此人性格狠辣,如果他要報複,那麽咱們肯定抵擋不住,所以明天一定不能留活口,明白了嗎?”
施二姐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的說道:“父親說的沒錯,投奔大明從各方面而言,對于我們都是最好的選擇,否則的話,即便是負隅頑抗,看大明艦隊的規模,恐怕舊港都會成爲我們的葬身之處,大明要我們明天做的事情,我們隻能答應,沒辦法拒絕。”
說罷,施二姐摸出了匕首,狠狠地插到桌子上。
看着顫抖不休的匕首,衆人齊齊點頭,全都下了狠心。
翌日,當着前來回複的梁道明密使的面,施家衆人通過跳蕩和搭木闆,突襲了陳祖義手下的船隻,一船海盜三十五人無一幸免!
随後,施二姐乘坐小船先行出發,繞道回到舊港報信做準備。
而梁道明密使無可奈何之下,隻得答應明軍的條件,被明軍龐大的艦隊裹挾着,一道殺向了舊港。
舊港灣外面海島的哨塔上,守衛的哨兵已經披上了毛毯,可仍然覺得冷,因爲雖然有太陽,但外頭的海風實在是太大,而哨塔又實在太高。
太陽開始變得陰沉沉的。
這樣的環境讓哨兵們心情沉重,隻能通過聽遠方傳來的海浪聲來打發時間,漸漸地,變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這樣的天氣對于他們來說并不少見,但今天發生的事情,一定是他們這輩子都少見的。
這座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華夏的漢代時期的港口,經曆了無數風吹雨打,建造至今依然巍峨聳立。
但可以肯定是,這次駛入舊港灣的艦隊規模,能不能後不見來者不一定,可一定是前不見古人。
“這是什麽鳥?不對,不是鳥,孔明燈?”
一開始,哨兵還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但當他認真擡頭眺望遠方時,卻發現自己沒看錯,正是幾個超大号孔明燈順風飄了過來。
而與此同時,遠處的海面上也出現了一條黑線。
又過了一會兒,哨兵們終于确認了。
遠方那片黑壓壓的海域根本不是什麽别的存在,正是一群由各種各樣的艦船組成的“黑雲”!
那些艦船正在順風以極快的速度向舊港海灣靠近,而就在哨塔發現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已經完成了隊形準備。
“敵襲!敵襲!”
哨塔上的哨兵,拼命地敲響了破鑼,刺耳的聲音瞬間傳遞了出去。
同時,鄭和艦隊僅剩的三隻熱氣球上面的飛鷹衛觀測員,也清楚地看到了埋伏在巨大的長方形的舊港海灣裏幾個小灣的海盜艦隊。
在海平面上,由于有着小灣入口山峰怪石的阻擋,這些躲藏起來的海盜艦隊,根本不可能被肉眼發現。
陳祖義的算盤就是利用地形掩藏己方艦隊,然後等到明軍大部隊進入海灣後,趁着明軍猬集到一起,大船轉向不利的機會,直接從背後兩翼殺出,讓明軍首尾不能相顧,繼而徹底擊潰明軍。
陳祖義的期望值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低”,他都不期望能夠直接把明軍大部殲滅,而是隻要擊潰明軍,掠奪一些明軍戰艦,他就有信心在海上力量方面,徹底壓倒明軍。
畢竟在陳祖義看來,明軍雖然艦船衆多,卻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内河艦船,而明軍遠洋水師人數衆多,裏面卻大部分都是搭載的陸戰部隊,真正精熟海戰的人員,并沒有那麽多。
與之相比,自家的海盜團夥縱橫南洋十來年,大小海戰少說也打了上百場,經驗上比,絕對是輾軋明軍的,而且從人數上來看,比明軍的海戰人員也不差多少,艦船略有不如,也可以用數量和地形來彌補。
可惜陳祖義不知道的是,他的計劃從一開始就破産了,而在高空的飛鷹衛熱氣球,更是開始詳細地記錄起了他的全部分艦隊陣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