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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救命【求月票!】

第415章 救命【求月票!】

南京,奉天殿。

“陛下,大事不好!”

一位老太監顧不得宮裏趨步而行的規矩,走進殿内焦急道。

“何故慌張?慢慢說,這像個什麽樣子?”朱棣放下手中的奏折道。

看着老太監的模樣,朱棣心頭也是奇怪,這老奴平素穩重的很,今日如何這般舉止失措?也不知是什麽大事。

老太監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道:“回禀陛下,剛才有成國公府家将緊急來報,成國公病倒在安慶了!”

“什麽?!”

聞言,朱棣臉色大變,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國公病了,他不意外,可成國公是何等年富力強,三十出頭,身體雄壯的能生撕虎豹,就算有些咳嗽,怎麽就能病倒了呢?

而且,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出現在了朱棣的腦海裏。

姜星火剛剛出獄的時候就說過,成國公朱能,會病死在征安南的途中!

對于姜星火的預言能力,朱棣不是不信,一開始他确實信了,甚至親自登門探望朱能的身體情況,可朱能當時确實隻是略有咳嗽,就像是普通的嗓子不舒服,身體一點都沒受影響。

因此,朱棣慢慢地也就将信将疑了,畢竟姜星火自己也說過,他的預言能力一旦幹擾到現實,就有可能會産生偏移當時朱棣想着,或許朱能的身體,也有這種可能。

而經過好幾個月的觀察,朱棣也始終沒發現朱能有什麽異常,朱能也說自己看過醫生了,就是傷風咳嗽,所以朱棣最後還是派了朱能統兵。

可誰知道,在南京城裏還是好端端的,怎麽剛離開南京沒幾天,就病倒了?

“把傳信的人給朕帶進來!”

須臾,成國公府的家将被帶了進來。

“成國公現在情況如何?安慶到南京順江而下不過兩三日工夫,爲何不讓成國公回來休養?”朱棣疾聲連問道,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關心朱能的身體情況。

“成國公如今重病垂危,連船都下不來,随軍醫師說成國公不能再長途颠簸了,待在安慶或許還能熬一陣子,可要是一經颠簸,或許就.一命嗚呼了。”

成國公府的家将戰戰兢兢的把話說完,便低垂雙目等待聖訓。

“砰——”

隻見禦案前的朱棣一巴掌拍在桌上,把茶杯震飛在地。

“混賬東西,你糊弄朕!成國公分明好端端的,哪兒來的重病?”

“小的不敢……”

成國公府的家将也是有苦難言。

“滾下去,滾!”

朱棣怒喝一聲,那家将吓得屁股尿流,但旋即就被朱棣又叫了回來。

“成國公到底是什麽病?随軍醫師可曾診斷了?”

“天哮,又名鹭鸶咳。”

“若是沒有别的要說的,這便在一旁歇着吧,給朕把太醫院的禦醫都喚來!”

不多時,太醫院院判,連同其餘幾名有資格真正稱爲“禦醫”,給皇帝看病的醫師,都來到了奉天殿。

永樂朝的醫學界頂尖巨擘齊聚一堂。

“鹭鸶咳?”

七十九歲的太醫院使戴思恭聞言面露難色。

姜星火前世有句話說得好,不怕西醫笑嘻嘻,就怕中醫沉臉皮。

看到戴老這副模樣,朱棣的心裏也沉了下來。

要知道,戴思恭這可是給他爹老朱看病幾十年沒出過岔子的狠人。

事實上,這位也确實是曆史上著名的明初醫學家,其父戴士堯爲名醫,幼承父業,繼向朱丹溪學習醫術二十餘年,惟戴思恭得其真傳,治疾多獲神效,由是号稱“華佗在世”。

洪武年間,戴思恭被征爲正八品禦醫,授迪功郎,由于他的療效特别好,每次都能藥到病除,所以深得朱元璋器重。

等到洪武三十一年,老朱快挂了的時候,太醫院的醫官被殺了個人頭滾滾,唯獨慰勉戴思恭說:“你是仁義人,不用怕”,就連朱允炆這混小子都很信任戴思恭的醫術,将諸多侍醫治罪,唯獨提升戴思恭爲太醫院使。

“有沒有可能診斷錯了?”朱棣問道。

戴思恭撚須苦笑着搖頭,隻說道:“陛下,鹭鸶咳不是什麽難以判斷的病,因爲病人在晚期咳嗽時發出的聲音實在太過獨特,随軍醫師不太可能診斷錯。”

事實上,鹭鸶咳在現代有一個小孩家長們比較熟悉的正式名稱,“百日咳”.但“百日咳”并非隻作用于小孩,隻是小孩抵抗力弱,更易被感染,可大人同樣不能幸免,甚至跟是否身強體壯無關,因爲這是通過飛沫傳染的疾病,從潛伏期到第六周都有傳染性,人群對本病普遍易感。

這種病的病因,是百日咳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呼吸道傳染,因病程可遷延數月,所以才被形象地稱爲“百日咳”。患者可表現爲陣發性痙攣性咳嗽,且伴有深長的雞鳴樣吸氣性吼聲,嚴重者會引起死亡。

該病全年均可發病,以冬春季節爲多,可延至春末夏初,成國公朱能正是在春天患上了此病,疊加水土不服,所以到了百日咳的晚期才會突然病倒,而且病得極爲嚴重。

當然了,“百日咳”這名字雖然是現代起的,但華夏古代早就有了,中醫自然有所研究,可方子很多,能見效的不多,尤其是對于百日咳晚期,能見效的就更微乎其微了。

——歸根結底,因爲這玩意的本質是細菌!

怎麽對抗細菌?最有效的自然是用抗生素,因爲抗生素等抗菌劑的抑菌或殺菌作用,主要是針對細菌有而人沒有的機制進行殺傷。

可這個時代有個屁的抗生素?

所以百日咳明明在現代緻死率極低,不僅有疫苗可以預防,而且随便弄點抗生素都死不了人。

但在古代,這就是徹徹底底的不治之症!

百日咳晚期,在這個時代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命硬不硬!

“那這病有的治嗎?若是有的治,你們現在馬上動身去安慶。”

戴思恭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坦誠答道:“陛下,若是病人已經這個狀态,恐怕是藥石難醫了。”

“汪伯善?袁寶?陳克恭?王彬?”

這幾位都是燕王府良醫,也是平日裏負責皇帝皇後皇子等人醫療問題的,跟了朱棣好多年,他們一定是能懂朱棣的意思的。

但可惜的是,這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低頭的意思是,無能爲力。

朱棣無力地揮了揮手,所有人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衆人離開奉天殿後,朱棣站起身,來回踱着步,眉頭深鎖,顯然陷入思考。

他本身對鬼神之事不甚感冒,但聽聞這件事後還是感覺到震驚無比。

姜星火的預言,繼承萬裏石塘鳥糞島、日本特大金礦銀礦以後,再一次被驗證了!

自己雖然不懂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姜星火始終都在南京诏獄裏,以前也從沒去過北方,離朱能的生活軌迹數千裏之遙,朱能的情況他又怎會清楚呢?朱高煦告訴他的?這更不可能,朱高煦當時也很久沒見過朱能,而且朱高煦從來主張“有病不用看醫生”,有點咳嗽更是不當病,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當回事告訴姜星火。

就算是朱高煦真的告訴了姜星火,可一點咳嗽,怎麽能推斷朱能會死于征安南的路上?

但眼前的事實,已經毫無疑問地證明了,姜星火是對的。

雖然朱棣極度不理解,但他不得不承認,姜星火的預言,竟然如此準确,準确到姜星火在出獄前不可能見到過朱能這個人,但卻直接推定了他的死法,這是何等恐怖的能力!

伴随着朱能似乎已經被注定的死亡,一個曾經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幾乎要被朱棣遺忘的問題,又重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在獄中的最後一節課,姜星火讓他二選一,隻回答他一個問題,朱棣選擇了預知大明的結局,而非他自己的結局。

而此時此刻,在得知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心腹愛将,有可能先自己而去後,一種前所未有的、朱棣自認爲幾乎不會面對的恐懼,出現在了朱棣的心中。

朱棣一向是不怕死的,戎馬半生,他經曆了太多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瞬間,若是怕死,朱棣走不到今天。

但朱棣今天怕了,不,描述的準确一點,朱棣不是怕死,而是怕他若是突如其來的死了,那麽他剛剛冒着背負反賊之名打下的江山就會煙消雲散,他胸中那“治隆唐宋,遠邁漢唐”的宏圖偉業,就無從實現了。

姜星火沒告訴過他,他什麽時候會死,這就意味着,或許在姜星火看到的未來裏,說不準他明年,甚至明天就會死。

哪怕是皇帝,也保證不了,明天和死亡哪一個先來。

半晌之後,他似乎做下了某個決定。

“備馬,不用銮駕,把那個成國公府的家将和太醫院使戴思恭一起帶着,朕親自去見國師。”

——————

新的府邸還在裝修,姜星火依舊跟老和尚住在一起。

今天袁珙去研究怎麽把沙子變成玻璃了,爲此特意在化肥工坊旁邊新建了一處工坊。

而張宇初則拉着一幫陸九淵心學一脈的士子,開始了心學的宣傳。

姜萱出門買菜,小于謙也去上學了還沒回來,所以雖然眼下是下值時間,但家裏隻有姜星火和老和尚,還有前來拜訪的朱高煦。

當朱高煦來的時候,姜星火正拉着老和尚搞科研。

嗯,用“科研”來形容也不準确,準确的說是在開茶話會。

而茶話會的第一項内容,是靜坐。

這是心學裏“明鏡論”的内容,也是王陽明心學格心方面的最重要工夫,姜星火對其略有耳聞。

略有耳聞的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怎麽弄。

不過好在,在場的這裏面還是有明白人的,打坐嘛,老和尚一定擅長。

“目的是什麽?”

還俗姚廣孝又一次披上了僧袍,他恍如一尊佛陀般慈眉善目,淡然道:“還是理學格心那一套嗎?世間萬物皆有法度,凡所謂‘三綱五常’者,乃爲人處事的根本,若無此三綱五常,則人便難以辨别真假善惡;故天地至理,必須順應天道倫常,遵循三綱五常,内心也必須時時反省,所謂‘君子慎獨’便是此理。”

“還是說,心學的格心,即是求諸己心?”

姜星火答道:“主要目的是要制定一套可以推廣的心學的修煉方法,心學就如同小說裏的魔教功夫,速成,門檻低,容易推廣,用來對抗和推翻理學再好不過.眼下雖然經曆了辯經擂台賽,心學和實學都有所複興,但這隻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就要重現南宋三大學派三足鼎立的狀态,第三階段才是實學徹底成爲官學。”

朱高煦則問道:“榮國公講的這些,俺也聽得懂皮毛,但總覺得差了一點啥?”

姚廣孝捋着颔下胡須笑道:“阿彌陀佛,世上哪有完美的東西?伱想得到的或許更多……靜坐是格心的手段,最根本的,還是你的心。”

姚廣孝還俗,純粹是爲了姜星火,不想讓自己佛門領袖的身份影響辯經和變法,并不是他真的能改變數十年的習慣。

他朝外面揚手,叫了個小沙彌進來。

小沙彌躬身道:“師祖。”

姚廣孝指着地上的蒲團,溫和道:“把它擺放在中間。”

小沙彌依言照做,蒲團很快就擺好,姚廣孝繼續道:“坐上去。”

看着規規矩矩盤膝合十的小沙彌,姚廣孝問道:“心裏在想什麽?”

“.想吃肉。”

姚廣孝沒說什麽,讓小沙彌下去,又示意朱高煦上來。

朱高煦道:“俺是武将,打仗的,搞這個幹什麽?”

“讓你坐你就坐。”姜星火道。

“哦。”朱高煦隻好走過去,盤腿坐下。

“雖然不明白姜聖想要通過靜坐具體獲得什麽。”

姚廣孝接着道:“但人的感情與天性相通,人心也是天性的一種,所謂人有七情六欲便是如此。”

姜星火聽罷,竟露出贊同神情,微微颔首。

朱高煦道:“那又如何呢?”

姚廣孝擡起手,朝小沙彌招手:“把燈點亮。”

“是。”小沙彌答應道。

片刻後,拉着窗簾的靜室房間裏終于稍微有些光亮了,小沙彌安靜退去。

“你看見的世界,便是能你想象出的世界嗎?”

姚廣孝突然轉頭,盯着朱高煦:“人心之所向,便是因爲你的所見所思,你看見了,你便會想象,是你的眼睛告訴你的腦袋。”

朱高煦皺眉道:“俺不明白。”

姚廣孝又道:“按佛門的道理,便是世事變幻莫測,世間萬物皆有其軌迹,人的心亦然。你若是想象出一座廟宇來,你便可知曉,你念頭一動,就能看到廟宇中供奉的佛像;而你若是想象出一個人來,便可知道他在想什麽。”

朱高煦愕然道:“這樣?”

他想象了一番,發現自己的想象力太匮乏了,一時間根本想象不出什麽廟宇、佛像,更想象不出一個憑空捏造出來的人。

姚廣孝道:“你再仔細想,你想出現什麽?”

“我想當太子,我不想離開父皇去北直隸。”

授勳定階已過,朱高煦因爲種種考量,被朱棣要求放棄了定階,雖然沒評上上将,但朱高煦顯然得到了額外的好處,他被父皇給予了一定的兵權,用于防備北面的蒙古諸部,以及山西方面蠢蠢欲動的晉王。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還是不想離開南京。

朱高煦走了下來,而姜星火坐了上去。

片刻後,姜星火睜開了眼。

“師父心裏浮現的是什麽?”

“酒和大蒜。”

是的,當今天姜星火去诏獄視察大蒜素研究進度時,就看到了拿大蒜當下酒菜的孔希路。

雖說白酒配大蒜有助于補腎壯陽、促進新陳代謝,可當孔希路向他彙報已經研發成功的時候,姜星火還是被一嘴刺鼻的辛辣味道熏了個夠嗆,久久不能忘懷,以至于姚廣孝問他腦海裏浮現出什麽的時候,姜星火第一時間就是這股味道。

就在這時,門外王斌忽然前來通報,皇帝親自登門拜訪國師。

姜星火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這個朱棣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沒事絕對不會輕易來見自己的,最多是讓自己去皇宮裏找他。

“難道……”

想到這兒姜星火連忙起身去迎接,果然看到大廳中坐着的,赫然就是當今聖上,朱棣。

隻是他現在臉色很難看。

而在朱棣身旁,站着成國公府的家将,以及太醫院使戴思恭。

“臣/兒臣參見陛下。”

三人齊齊道。

“嗯,不必多禮。”

對于朱高煦出現在這裏,朱棣并沒有起什麽猜疑,因爲皇子們的行蹤,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

也不待别人問,朱棣自己幹脆說了:“國師,成國公病重于安慶,如今已經無法下船了。”

聞言,姜星火的心也是跟着一揪。

果然是朱能命中注定該有這一劫嗎?

“是什麽病?”姜星火連忙問道。

姜星火雖然知道朱能是病死的,但他并不清楚朱能是因爲什麽病而死,他記憶裏的史書上,似乎也沒有明确記載,他之前猜測的水土不服,也隻是籠統的一種最大可能性罷了。

“鹭鸶(音同露絲)咳,而且是晚期。”太醫院使戴思恭如實答道。

朱棣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姜星火的神情,要是姜星火也跟戴思恭一樣,那他可就真的絕望了。

“什麽咳?”姜星火和朱高煦同時茫然地望向姚廣孝。

姜星火雖然博學,雖然涉獵廣泛,但他真沒學過醫啊!

而且若是來一句百日咳,姜星火倒是能明白過來,但百日咳是20世紀才定下的稱呼,此時光說一個這種病的古代稱呼,姜星火能聽明白才有鬼了。

姚廣孝不僅博通三教,而且對醫術也有造詣不低的研究,慧空的醫術就是他教的,自然明白鹭鸶咳是個什麽病,于是給姜星火解釋了一番。

“哦,這不就是百日咳嘛。”

聞言,姚廣孝微微一怔,百日咳,形容的倒是貼切。

就跟七步蛇一樣,七步蛇是走七步就毒發身亡,百日咳是咳一百天人就噶了。

朱棣熱切地看向姜星火:“國師既然知道,能治嗎?”

“能治啊,好治。”

太醫院使戴思恭委婉地提醒道:“是晚期。”

“晚期也能治?”朱棣繼續問道。

“當然了。”

太醫院使戴思恭張了張嘴,但最終沒說什麽。

他能從老朱手底下活了好幾十年沒腦袋搬家,除了醫術高超,還有一項優點,就是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剛才他跟朱棣說治不了,不是因爲他耿直,而是因爲他是太醫院使,明确的醫療結論必須由他來跟皇帝說,這是職責所在。

而眼下國師說他能治,戴思恭雖然從專業人士的角度,認爲這位國師純粹在吹牛逼,但老中醫也不總是專治吹牛逼的,尤其是對方地位比自己高得多的時候,質疑的話語,就更不好說出口了。

“還有一年就緻仕了,算了算了。”戴思恭老爺子如是勸慰自己。

但接下來兩人的對話,就讓戴思恭忍不了了。

“可太醫們說鹭鸶咳晚期是絕症國師你确定能治嗎?用符水?”朱棣的想象力也僅限于此了,他隻聽說過北宋國師林靈素治病,都是用符水的。

“用什麽符水?要相信科學。”

“科學還管治病嗎?”這話是朱高煦問的。

“當然了,醫學是科學,因爲世界上全部存在的,研究客觀存在事物的學科都是科學,而醫學是研究生命體和疾病的,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所以醫學也是科學。”

“求求國師救救我家國公!”

這時,成國公府的家将跪倒在了地上,鐵骨铮铮的漢子,膝行到姜星火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求着。

“那國師到底打算怎麽治成國公?”

“用大蒜素。”

“大蒜素?”

“嗯,大蒜裏提取出來的抗生素,可以滅殺細菌,百日咳就是由細菌引起的。”

聽到這裏,太醫院使戴思恭徹底忍不了了。

老頭開口道:“陛下,鹭鸶咳晚期雖然無救,隻能聽天由命,但起因研究的早已清楚,乃是由肺而起,肺爲清輕之體,最忌風寒之邪,一有所感,氣管在上,先受其病,病則釀痰,痰則阻礙呼吸,肺體因呼吸之有阻也,亟欲祛邪以外出,故發爲咳嗽以驅之。”

“鹭鸶咳初起之時,咳聲常尖銳而痰色常清白,以寒邪初襲,猶未化熱,痰涎始生,猶未化濁也;病之中期,咳聲常重濁而痰色常稠黃,以邪勢方盛,進而化熱,痰涎積聚,熏蒸變稠也;病之後期,有内外因相雜,有一再傷風不已,緻肺氣大傷者,亦可轉成不治之證,俗所謂傷風不醒便成痨,正指此也。”

換句話說,鹭鸶咳這東西對成年人一般不緻命,但一旦鹭鸶咳+傷風感冒,那就要命了,而朱能則是水土不服+鹭鸶咳+傷風感冒,所以鐵打似地将軍,一下子身體就垮了,是身體内部免疫系統被擊潰,跟身體表面是否強壯根本沒關系。

戴思恭咬了咬牙,還是說道:“陛下,大蒜是治不了鹭鸶咳的,如果能治,老祖宗定然早就發現了或許國師說的是大蒜能預防鹭鸶咳。”

朱棣還沒說話,姜星火卻直接無視了對方給的台階,幹脆道。

“大蒜是治不了,但是大蒜素可以,這兩者的區别,以及如何治病殺菌的原理,一時半會兒跟你說不明白,現在說什麽想來你都不信的,眼下救人要緊,既然你沒辦法,還是聽我的吧。”

朱棣此時也确實沒辦法了,隻能死馬當活馬醫,除了姜星火,他還能信誰呢?太醫都說沒救了。

“罷了,管他大蒜還是大蒜素能把成國公救回來就行!戴院使,你和汪伯善、袁寶、陳克恭、王彬幾人,也跟着國師一塊去安慶!”

至于朱棣想要問問姜星火預測的自己的未來的小心思,也被暫時掩蓋了下去,眼下确實十萬火急,誰也不知道朱能還能撐住多久,朱棣催促道:“國師,快帶着你的大蒜素出發吧。”

“等一下,我得去趟诏獄。”

——————

安慶碼頭,樓船之上。

朱勇最終并沒有去南京,因爲他父親成國公朱能的健康狀況已經開始了肉眼可見的嚴重惡化,整個人在短短兩日内,便變得臉色蠟黃,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每次聲嘶力竭的咳嗽,似是要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般。

以前,朱能雖然對朱勇十分疼愛,但更多地卻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兒子身上,這些年以來朱勇在家裏始終被朱能嚴格要求,朱能對待朱勇的态度也非常嚴厲,正因如此,青春期的朱勇逆反心理漸起,父子之間才會有些矛盾。

朱勇之所以去軍校,之所以學炮兵,原因很簡單,他想通過自己的行動,讓父親認同他,認同自己沒有父親的蔭庇,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在朱勇看來,隻要自己能行,就算父親反對,那又有何妨?到時候父親總不會拿刀砍他吧?而且這樣一來,他也算獨立生活了,不用每天回府被父親訓。

可現在朱勇卻多麽希望,昔日裏拿着鞭子攆的自己滿府到處跑的父親,還能再恢複那樣健康的模樣,喊自己一聲“小兔崽子,别跑!”.可惜,這些也隻能成爲奢望了。

現實的殘酷性遠比他預計得更加激烈,僅僅隻用了幾天的時間,父親的病情便惡化到了這種程度,甚至一度陷入了昏迷。

“兒怎麽,不回。”

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連說話力氣都沒有的父親,朱勇滿腔熱血漸漸冷卻下來。

雖然父親仍舊在強撐着,但朱勇還是從他微弱的呼吸聲中察覺出來,他已是命懸一線了。

父親真是太倔強了,也太想繼續建功立業了,其實隻要他能夠聽從勸告,那就不必走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唉父親,孩兒知道錯了。”

朱勇坐在床邊,喃喃歎了一句。

朱能努力張了張嘴,卻隻發出了低沉沙啞的模糊音節。

“孩兒錯了,以前不該任性妄爲。”

朱勇輕輕歎了口氣将父親的手握在掌中。

“嗯孺子、可、咳咳咳、教啊!”

朱能艱難地擡起右手,摸了摸朱勇的腦袋:“記住,不要、哭。”

朱勇默默無語,良久後方才咬牙道:“孩兒遵命!孩兒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去、吧。”

但是朱勇依舊站在原處,不肯動彈半步,隻是用充滿渴求的目光注視着朱能。

“父親!”

朱勇跪倒在朱能面前,哀聲懇求:“孩兒求您!讓我陪您吧!孩兒不想回軍中去,若真是天命如此,孩兒願意陪父親走完最後一程。”

朱能沉默不語,良久,才緩緩小幅度搖頭,輕輕吐出幾個字。

朱勇湊近了,方才聽到。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言畢,一行渾濁的熱淚從朱能的虎目中流下。

随後朱能又昏迷了過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朱勇趴在床邊已經睡着了時候,忽然察覺到動靜,卻見到朱能正在溫柔地看着他。

是的,溫柔。

這是父與子之間從未出現過的一幕。

而奇迹般地是,朱能此時竟像是好轉了很多,不僅能稍稍移動了,說話也利索了很多也不咳嗽了。

但朱勇的喜色剛剛浮現在臉龐上,下一瞬間就是無盡的恐懼。

他當然清楚這代表着什麽。

——父親已經回光返照了。

朱能低頭看了看自己消瘦的身軀,喃喃道:“真得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活不了多少時日。兒,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是咱們朱家未來的頂梁柱,你得好好活着,保住朱家的香火,爲父希望等到下了地府之後,見到列祖列宗的時候,能夠有個交代你明白嗎?”

朱勇聞言愣住,他忽然意識到父親的意思,這是在交代後事。

他猛地擡起頭來,雙眸中淚水滾落:“父親,孩兒願意跟随父親征戰沙場,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朱能微微一笑,隻是這笑意,看起來卻無比牽強:“傻孩子,爲父當然知道你忠肝義膽,想要舍命報國,可是我們朱家的基業就指望你了,等我死以後,爵位我不操心,陛下會讓你襲爵的,也會善待你,你要照顧好弟弟妹妹,所以,征安南這場仗答應爲父,别去打了,好嗎?”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朱勇回答,朱能像是洩了口氣似地,腦袋重重地挨在了枕頭上。

朱能看着座艙的天花闆,樓船很大也很沉,停泊在碼頭裏,并沒有什麽搖晃,跟在陸地上并無區别,朱能在努力把這一幕,想象成自己以前在燕山三衛當兵時候的那家,那間破瓦房的房頂。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地咳嗽過後,朱勇的神色有些恍惚。

“對啊.當初你娘把你抱到我面前時說,讓我保護你們姐弟倆,讓我們一家子榮華富貴,如今,我已經做到了可我始終覺得不夠,還不夠”

朱勇愣了愣,忽然明白了父親爲何會如此執拗地要當征讨安南的主帥。

“悔不聽國師之言。”朱能苦笑道,“是我誤會國師了,以爲國師.不想讓我立功,甚至還生出了幾分.憤恨,等你見到國師,替我向他,道歉。”

朱勇點點頭,随後,父子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再帶我去看看長江吧。”

朱能氣若遊絲地說道。

朱勇叫來侍衛,一起默默地把父親從床上擡了起來,這時候謹遵醫囑已經沒有意義了,滿足父親最後的願望,比什麽都重要。

朱能坐在椅子上,朱勇站在他的身後。

父子倆在甲闆上,凝望着長江,此時已近傍晚,夕陽落在水而上,映照出金黃色的粼粼波光,讓原本就美輪美奂的江面景色,顯得更爲絢麗多彩。

突然間,碼頭那邊傳來陣陣喧嘩,打破了難得的甯靜,緊接着便看到一艘艦船緩緩靠岸。

随即有一群人登上碼頭,繼而朝着他們這邊的樓船走來。

當看清楚爲首的那名一身青衫的青年男子時,朱勇卻是臉色一凜。

“父親,父親校長來了!是校長!您有救了!”

然而就在這時,朱勇卻發現,父親的頭已經垂落了下去。

朱勇心急如焚,連忙去摸脈搏、探鼻息。

好在,朱能隻是陷入了昏迷,并沒有直接死去。

不待姜星火到來朱勇疾奔了過去,見到姜星火一行人,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連嗑了一串響頭,少年的額頭都變得血肉模糊,姜星火怎麽拉都拉不起來,似是腳下生了根一樣,最後還是幾個侍衛強行把他拉了起來。

“校長!我爹知道他錯了!求求您救救他!”朱勇的聲音裏滿是哭腔,平素徐景昌、張安世等人受了傷疼的掉個眼淚都要被他嘲笑好幾天,如今卻是淚水止不住地嘩嘩流淌了下來,像是開閘的洪水一樣。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而同行的太醫院衆人,即便根本不相信姜星火所謂的大蒜素,但見了此情此景,反倒心中真的存了一分幻想,希望姜星火能把朱能救回來。

畢竟醫者仁心,當醫生的哪有自己治不了病,就咒别人的法子也治不了的道理?最多不相信罷了,而這種不相信,姜星火也能充分理解,畢竟現在根本沒有提出細菌學說。

當然了,姜星火也不是認爲中醫一無是處,西醫才有用,實際上,老祖宗的東西當然在大多數時候很管用,但有些方面,确實不如西醫來的直觀有效。

就比如這種因爲細菌傳染引起的呼吸道疾病,哪怕是所謂的晚期,一管抗生素也就解決了,但中藥則一碗下去,肯定不見得能救過來。

在太醫院衆人的将信将疑中,在朱勇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期待中,姜星火把新鮮制備,低溫保存的大蒜素拿了出來。

金黃色的液體,在此刻仿佛就是聖水。

姜星火撬開朱能的嘴,給他灌了下去,緊接着,擡着他回座艙休息,樓船停在碼頭時的座艙,平穩異常,不會給病人帶來什麽颠簸,反而比擡下去再折騰更遠要好。

不知過了多久,當朱能悠悠轉醒時,隻看到了一群穿着太醫院官服的老頭子,眼神中迸射出了混雜着震驚、難以置信、乃至.驚恐的目光。

船艙外傳來了姜星火的聲音。

隻見姜星火拎着一壺酒,賞過了江景,走了進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看着明顯好轉,從生死線上掙紮出來的朱能,姜星火并沒有任何意外。

姜星火隻是把酒壺遞到朱能唇邊,讓他鼻子聞了聞。

“當你喝喽,笑一笑,一笑泯恩仇。”

朱能聞言,往日木頭人一般不會動的嘴角,這次沒有嚴肅地抿着,而是艱難地勾起了一個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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