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壬京的眼神變得有些空洞,此時荒唐境界中如從前的寒地一樣風雪飄搖。
雖然沒有徹骨的寒冷,卻一層層不斷地覆蓋着冰霜,足以在短時間内掩飾一切腳印和痕迹。
旋風卷着細碎無序的飛雪,如白色的碎花圍繞在年壬京的身邊。
風和雪在他的身旁不斷簇擁,又不斷離去。
他周身的顔色也随之融化模糊開來,他的模樣和衣裝仿佛退了一層朦胧的皮一般, 身上所有的色彩也很快随風而去,化作漫天的靈力碎屑,與風雪短暫地合一之後,回歸到荒唐境界中,成爲了界壁的養分。
再次站在肖雨面前的再不是黑發高束,眼目偏大且含有無數瞳仁, 模樣瘆人的怪異男子。
周身的風霜褪去後, 亦如肖雨身上的許願随之失去效力一般,年壬京也顯現出了他原本的模樣。
黑發及腰, 如寒地長夜般自由散漫地披散在身後,那是一張無與倫比的絕世容顔,是肖雨此生初此見到的美貌。
雖爲男子,卻肌膚勝雪,唇色紅潤。不過他面頰冷峻,好似冰塊雕琢出來的一般。
凝重的長眉下是一雙寒如冰潭的眼眸,眸中僅有一個瞳仁。雖與常人無異,卻雪白清澈,閃爍如冰晶。
那低垂的眼眸上,睫毛也退了色,如雪絨花般覆蓋在目上,随着他的呼吸輕輕扇動。
他的身上是一塵不染的雪白素裝,内裏三層柔軟細麻,将他挺拔而結實的身體包裹嚴實,外袍上有墜着星光的雪錦包邊,合襟在身前,衣袖寬大如翼,随風輕輕擺動。
年壬京的變化發生在幾息之間, 恍若一陣風吹過之後,他就奇迹般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個披頭散發的美男子,也是一萬年前曾存在于北方寒地之中的,目族人真正該有的樣子。雖未男子,但真的就如一塵不染的雪地白蓮,令人歎爲觀止。
肖雨看着對方的模樣心中一沉,年壬京雪白的身影映照在她眼中,與漫天風雪相互輝映,耀眼奪目。
可此景卻讓她心中疑雲密布,心緒如千絲萬縷,任這荒唐境界中如何霜凍幾尺都無法将其解開。
她曾在年壬京給他的記憶中看到過寒地無邊無際的領域上諸多的部落和族群,也曾幻想過從前那裏的人們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在她的心裏,大抵不過是和她在寒地修行時一樣,普普通通的衣衫之上裹着厚厚的皮毛和雪靴。他們會在風雪中抽着鼻涕,還要艱難地在那裏修行生活。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從前那裏竟生活着一群如此美豔的人們。
一萬年前若是這番模樣,那百年前滅族的織界族後來又是什麽樣的面容和裝束呢?
肖雨不知其他的目族是否也是這般樸素又華麗, 冰冷又美豔, 可年壬京給她帶來的沖擊确實是有些大了。
并非是來自他本人容顔太過俊美,而是與她曾經的想象差距太大。
“我了個乖乖, 我早覺得你們目族有些奇怪,如今我終于知道怪在哪裏了,原來你們一個個都披着一層難看的皮囊呀!”
界門内的狐桃兒探着腦袋,妖豔的美目在同樣妖眼的年壬京身上不斷掃過,稱贊不已。
他們幾人如今所在是在神目之下,而千目寨八百部的圓頂白寨均在神目之下,狐桃兒美麗的眼朝下望去,不知何時人們都從那些白色的寨子中走了出來。
他們也如年壬京一樣将曾經的僞裝卸下,顯現出了目族原本的樣貌,無數雪白的身影在境界之中緩緩飄起,圍繞在神目之下。
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都無一例外目光充滿虔誠。
無論是面向神目,亦或是肖雨或年壬京,清澈如冰的眼神皆是如此充滿着不可亵渎的尊敬。
在人群的最前端,肖雨看到了早被年壬京悄悄藏起的年大彪。
可這時的年大彪卻早已不是從前的那般模樣,從年紀上來看,他看起來隻是比年壬京成熟了一些,樣貌也相像。
可肖雨依舊憑借他猥瑣而貪嗔的眼神,以及因被挖了目力而受傷慘白的臉色認出了他。
突然出現了這麽多人,肖雨有些不解,她半眯着眼看向年壬京,想要尋求一個解釋。
對方唇紅齒白,清澈一笑,白衣在半空飄搖,身體也如輕盈的雪花般飄向自己的族人,站在了他們的最前方。
數以萬計的白色身影飄在半空,如一朵朵純淨而桀骜的白色之花,境界中的風雪在此刻都仿佛變得柔軟不堪,絲毫吹不動他們微笑而堅定的模樣。
“年壬京,你這是幾個意思?”
肖雨面露警惕,右手斷界處靈力隐隐跳動,指尖早已碰到了冰冷的劍柄,随時準備拔劍。
可突然地,年壬京嘴角輕松一笑,那笑容竟然純淨無比。可也隻有他自己知道,當時他内心深處是得意的,略帶灰暗的,甚至是有些自認爲奸詐的。
無論過程如何,最終的結果一定是他想要的。
這一刻,便是收獲成果的時刻。
在他的身上,甚至是他身後千千萬萬的目族身上絲毫感受不到任何不友好的氣息,反而彌漫着一股對她的崇敬和他們自身的低微之感。
這一點讓肖雨心道不好,預感着恐怕要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
以年壬京爲首的目族,寬大的衣袖在風中展開飛舞,又瞬間抱在身前。他們雙手合攏,右手掌扣在左手之上,置于距離心髒最近的胸前。
随後他們的頭紛紛低垂,微微颔首,以無比虔誠的膜拜姿态,衆人一齊高聲開口。
“吾主。”
這聲音使得整個荒唐境界随之震蕩,一聲聲回響此起彼伏,好似無窮無盡。使得其中風雪更加凜冽,圍繞着衆人飄搖自在,好不快活。
可這一聲呼喚卻讓肖雨神色一變,眼底驚異盡顯。她的心中有驚濤駭浪翻湧而起,而她仿佛如海上的一葉孤舟,忽然被推向了萬丈高空,驚懼不已。
當然,她也瞥見了界門中狐妖兒的表情,對方正不斷朝她點頭,讓她快些應下來。
可肖雨卻對她置之不理,她費勁心裏不惜差點搭上姓名将這荒唐境界易主并不是爲了這些。
“年壬京,你知道我費這麽大勁隻是想在我需要的任何時候用一用這神目而已,我并不想與你們目族有太多的牽扯,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肖雨聲線變得冰冷,對他直呼其名,怒目而視。
她的話語在寒風中震顫,每個字都如烙印一般敲打在荒唐境界裏,讓目族所有的人心神震顫,變得更加恭敬起來。
他們的這一反應,讓肖雨更加無奈,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倒是年壬京極爲輕聲的噗嗤一笑,寬厚的肩膀微微抖動,俊美的臉上洋溢着暖意,眼底閃過意思狡黠,雖是一瞬,卻被肖雨眼尖地覺察到了。
“當然,明白!吾主想用神目,自然是随時都可以的。”
嘴上說着明白,可年壬京的表情卻告訴她,他不太想明白。
甚至他臉上好看的笑靥怎麽都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令肖雨有些毛骨悚然,且更加無語又氣惱。
而此時的氣氛也被年壬京搞得有些不清不楚了。
“不,我覺得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是,雖然這荒唐境界目前認我爲主,不代表你們也要認我爲主,你們從此自由了,這秘境任由你們出入。我隻需偶爾來此使用神目幫我尋求答案,這次我說明白了嗎?”
肖雨有些惱了,嘗試再一次與那些人解釋。
她甚至伸出手掌,其中靈力化作光圈,從那忽明忽暗的光圈之中無數的谷蟲從中飛出,在空中飛舞着朝着人們飄去。
“這些谷蟲你們好生保管,有了它們你們便可自由出入這荒唐境界,不會被界壁限制,但切莫被心懷叵測之人奪了去!”
這次她不再隻看向年壬京一人,而是眼神掃過了他身後的其他族人。
可惜,她眼神所過之處衆人皆低下頭,恭敬的同時,更是不敢與她對視。
其中一個男子,像是身份地位比較高,猶豫了一番之後從人群中突然飄了出來,來到了年壬京身後靠右的位置,朝着肖雨颔首一拜。
“吾主,可與神目連接者則爲主,且吾主爲此荒唐境界之主,千目寨主也尊您爲主,因此您自然是我目族之主。不止是神目爲您所有,就連我等皆爲您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中年男子說着,再一次朝肖雨拜了拜,他額上挂着汗珠,眼神不經意朝着年壬京瞥了一眼。
這一次她更加頭疼了,仿佛突然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被那年壬京和這個目族中年的文字遊戲帶的團團轉,竟怎麽說都說不清楚了。
擡頭一看,那年壬京正意味深長地朝她笑,雪白的牙齒不知何時已經重新長出來了。
肖雨在想,要不要再把它們打掉,雖然不一定起什麽作用,但是至少可以解氣。
“年壬京,我最後再說一遍,不管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都給聽好了!”
“我的條件是今後我需要的時候要使用神目,僅此而已,從未改變。你們所有人,沒事兒别來找我,我也不認識你們,咱們就此别過,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有些氣惱地撂下這句話,肖雨腳下縱然一躍,頭也不回地朝着界門飛去。
原本饒有興緻的狐桃兒見肖雨說完話就走,顯得略微失望了些,可還是在肖雨的拉扯中一同消失在界門内。
“哎?你别忘了還有我呀,咱們的賬還沒算呢,好歹也帶上我呀!”
史鬥子見肖雨突然逃遁,朝着逐漸關閉的黑洞界門急切地呼喊。
可肖雨恨不得立刻離開此地,對他的喊聲更是充耳不聞,連忙驅動着法術将界門瞬間關閉,留下慌張的史鬥子,失落地望着空氣中的黑點。
肖雨雖然逃得快,可史鬥子确也是個激靈的,他手一伸就抓住了一隻谷蟲。
剛要走,卻又想起了什麽。
他的表情眨眼一換,雙眼成線,斜眼瞄向了年壬京。
“小子,人家怎麽也算是救了你全族,索要報酬也隻是那麽一點點。可你卻恩将仇報強買強賣,将這麽個莫須有的名頭扣在她身上,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君子,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目的,可你這麽做也未免太卑鄙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