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的情景讓肖雨心中有一團疑雲，她總覺得極星不會無緣無故帶着這些無關人士來到寒地，畢竟寒地也是有危險存在的。若隻是想多一些人去捕獵，應該也不至于，極星一人抵得上千軍萬馬，何須費力帶上她們。
于是肖雨又想起了林可青之前朝她比的那個“三”和“八”字，對于這個兩個字，她有諸多猜想。她的眼神在狐桃兒和大灰之間來回觀察，偶爾看向極星，試圖找到些端倪，但最終以失敗告終。
林可青見她如此也隻是掩嘴輕笑，随後就飄向了大灰，在大灰背上坐了下去。而大灰也十分溫順地蹲下身，趴在了雪地上。
短暫的進食和休憩之後，肖雨身上的疲憊感緩和了不少，精力也充沛了許多。
緊繃的神經剛剛舒緩了一會兒，整個人就被極星拎起來，二人鑽進了白翁河上的藍色斷界之中。
二人剛剛進入界中，界壁上藍光乍現，顔色頓時加深了幾分。界壁因靈力的密集逐漸顯出實質，逐漸有反光之勢。
在斷界外面時，肖雨看到所有的風霜冰雪從其中穿過，就像是這個斷界跟本不存在一樣。如今置身斷界内，竟發現這裏的空間異常寬闊，且再無外界的噪音和寒冷，隻有一處靜谧空間。
俨然一個百丈大的演武場。
但是她仍然能夠看到在雪地中小憩的大灰，以及埋在他柔軟皮毛裏正熟睡的狐桃兒和林可青。
“鬥劍，一是比劍法，二是比反應速度。但若是遇上了不死不休的纏鬥，無論誰高誰低都要控制在百丈範圍，否則随着時間的推移，疲态漸顯，就變成了靈力和體魄的較量了，在這一點上，女子尤其吃虧。”
極星說着，藍月劍顯現，隻不過他沒有把劍拿在右手，而是握在了左手。可即便是這樣，他周身劍氣如海嘯般傾瀉，讓肖雨本能往後退了好幾步。
見肖雨如此沒有怯懦模樣，極星眉頭頓時蹙起。
“拔劍！”
藍月劍冷冷指向眼前的肖雨，勒令對方立刻“應敵”。
藍色斷界如同牢籠，将肖雨一人一劍困在這裏。她右手朝斷界探去，一下将白劍拔了出來，手在身側握着劍，手臂卻不住地顫抖。
明明是自己的師父，明知道對方不可能緻自己于死地，可是全身上下仍然似被浸在寒冰之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懼。甚至下一刻，她就要連劍都握不住了，腿軟跪倒在地。
她擡頭看向比自己高了許多的師父，對方此刻已站在十丈之外，下巴微微擡起，即便是收斂了許多，眼中也洩露出了一些殺氣。
而比殺氣更爲恐怖的是，肖雨仿佛被他周身的詭異氣息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境界之中，在這樣的境界裏，對方猶如神明，而她則是隻配跪在神前的蝼蟻，所有感官和行動力都被禁锢，甚至都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那是一種想拼命逃跑，卻隻能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絕望和心死，甚至……漸漸的，她對死亡有了渴望，想要迫不及待一死了之。
随着極星對氣息的收斂，肖雨意識中的那種絕望之感也漸漸褪去，此時她已一身冷汗，水滴順着她的下颚留下，滴落在胸襟上。
短短十餘息，她仿佛經曆了一次身心的死亡，又眨眼獲得了生的希望。
“這就是劍境。在強者的劍境裏他即爲主宰，他會讓你感受從未有過的滔天恐懼，或是讓你在壓迫之下自主形成幻覺，置身于大恐怖之中，或是逼迫你心生絕望，對方趁機取你性命，而這一切都來自于你内心深處對未知的恐懼……”
“不知周圍真正的環境，不知對方目的，不知對方破綻，不知是否有埋伏，不知是否能赢，知是否會死……這些都會化成幻境，甚至對方都不用動手，你就會揮劍自刎……”
肖雨不停地換着氣，甚至因過度換氣有些眼花，她的胸口因恐懼而劇烈起伏，瞳孔都變成了滿仁，右手死死握着自己的白劍，時而有要放下劍的念頭。
“可即便是你沒有這些未知，即便是你對我已經十分了解，可這個世界上也有一種東西叫做絕對了力量差距！你我之間，目前就有着絕對的量差距！這也是修爲上的差距……”
“因此爲師剛剛跟本沒對你做任何事情，甚至沒刻意使用法術讓你陷入幻覺，單單是将這種力量的差距暴露在你面前，讓你對這種難以逾越的差距感到絕望，自己無意識間陷入我的劍境裏……”
聽到這裏，肖雨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因爲即便是極星不說，她方才深深體會到了那種單純的力量上的差距。這差距如同在無邊無際的藍海，極星已在遙遠的盡頭，而她則剛剛擁有一片小葉舟。
即便是她努力摒棄掉這些差距帶來的絕望，但看劍法的修煉也将是一場千裏之行，任重而道遠。
“若是有一天你身後有一群十分重要的人，而你面前卻有一個與你有着絕對力量差距的強敵，要殺你和你身後的人，你會怎麽做？”
極星的雙眼深深地看向肖雨，語氣深沉，鄭重地問道。
肖雨手中緊緊握着白劍，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骨節發白。
極星剛剛的發問在她的腦中反複敲擊，她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思，因爲她至今爲止從未想過要爲誰而戰，她的世界裏如今跟本沒有這樣的人存在，也許眼前的師父算一個。
因爲那是小六的恩師，如今也已成了自己的恩師。
今後若是有其他，那麽也一定是她的至親，她的摯愛，令她無法割舍之人。若是爲了這些人而戰……
“我會抱着必死的信念，哪怕是同歸于盡，戰至我化作飛灰，也絕不讓他再往前走一步！”
空曠的斷界中響起了肖雨的聲音，洪亮而堅定。這種堅定化作綿長的回音，擴散在白翁河的冰川之上，碰到了高聳入雲的知微峰，也飄向了整個阿茲山脈和寒地的風雪之中。
話音剛落，她手中的長劍似乎也感受到了她心中的那份堅定，竟有一些微弱的劍意反饋給她，在那短短的一瞬，肖雨似乎找到了關于劍境一些靈感！
如若心境可化作劍意回饋劍主，那劍意滔天之時是否就可以順利化成劍境？！
“若我此生注定孤獨，那就爲了自己而戰！”
随後，肖雨用稍微小一些的聲音輕聲呢喃，可極星還是聽得清楚。
“很好。有這樣的覺悟，已勝過一切！”
極星點頭表示稱贊。
“爲師今天要教你的劍法，叫一劍誅心。你看好了！”
語畢，極星身上劍氣升騰，他手指朝肖雨身旁指去，那裏立刻出現了個虛影，這虛影是一個成年男子的模樣，并沒有任何特征，沒有五官，隻能隐約看出來是個人樣。
他的身體之中，有一個紅點，那紅點此時就如一顆真實的心髒一般跳動着，肖雨能夠清晰聽到撲通撲通的聲響。更加詭異的是，随着那顆紅色心髒不斷跳動，那影子身上出現了更多的心髒，足有上百，密密麻遍布全身。
那影子如活了一樣開始在斷界中胡亂逃竄，他身體輕盈且移動速度極快，還沒有任何聲響，活像一個漆黑魅影。
可下一刻，極星腳下動了，他的身形迅速一動，比起那影子更是快到讓肖雨看不清，隻能見到其白色殘影。
斷界中一黑一白兩個點不斷糾纏着，而極星像是能夠判定影子逃竄的方向，每每都能夠擋在其面前，卻沒有出過一劍，好像是在給肖雨示範身形。
他手中的藍月劍散發着微弱的藍色光芒，在晌午的陽光之下并不紮眼，甚至顯得陰郁妖冶了不少。這時，藍月劍開始時而朝着影子指去，隻是出招卻跟本不見什麽刺中的效果。
一個逃一個攔截，而極星好似故意放慢了速度，每每追到影子附近時都會故意放慢身形，讓自己每次出劍都能夠被肖雨看清楚。就這樣來來往往約百餘次之後，極星停了下來。
他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地方，而那個影子繞了一圈也躲到了很遠的角落，不過他依然是原來的模樣，看起來絲毫沒有變化，弄得影子自己都有些疑惑，摸了摸腦袋。
雖然沒有五官，但是肖雨能夠感知到他此時流露的情緒應該是帶着不少疑問的。
可就在肖雨和影子都很不解之時，極星的劍指向了遠處的影子，藍月劍上突然藍光四射，劍身長鳴不斷，劍氣以摧枯拉朽之勢朝着四周席卷而去。
在經過肖雨時，她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适，像是劍氣擁有靈智故意避開了她。可當劍氣碰到影子時，令肖雨此生都難忘的一幕發生了！
在那個影子身上，瞬間出現了上百個淡藍色斷界，那些斷界一個個長寬高可達十丈，它們層層疊疊一個套着一個在影子的身體裏緊密鋪開，在影子周遭形成了個淡藍色不規則斷界群。
在斷界之中，隐約可見一些靈力流動。
斷界群如同一塊不規則的藍色冰晶，最寬處足有二十丈有餘！而影子此時被釘在其中，宛若一個小小黑蟲在不斷掙紮。
肖雨心底一緊，察覺到危險後她連忙躲得遠了些。
就在此時，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那些斷界，眨眼間迅速收縮，連帶着斷界中遊動的靈力都被迅速收斂其中，這一刻，肖雨也才看清那些斷界裏一個個都包裹着一顆紅色心髒！
不過這情景她也隻是看到了很短暫的一瞬，因爲下一秒，随着斷界的猛烈收縮，那些紅色心髒猶如受到了巨大的壓迫，一個個全都炸開，而影子的身體也随之變得七零八落，最終消散。
幸虧眼前的隻是個影子，這要是個活人，如果一百個心髒在體内被這麽壓迫炸開，豈不要變成個血淋淋的人肉篩子！
即便沒有血液，肖雨也感到有東西濺了自己一臉，那是一種來自影子的絕望之意撲在了她的面上。
至此，極星的藍月劍光芒迅速收斂，手臂也回到身側。他輕輕吐了口氣，好似這一招他爲了放慢速度，出起來也有點費力。
“這是結合你的本命元法而創造的劍法，爲師特意将速度放慢了百倍，看清楚了嗎？”
極星望着幾十丈外正目瞪口呆的肖雨看去，輕聲問道。
這時肖雨才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倒不是那場景有多麽恐怖，而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當界面類法術與劍法結合之後，竟然可以将殺戮做到這樣随心所欲。
且如此華麗！
于是她猛地點點頭，可随即又搖了搖頭。
“每一招都看清楚了，可又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
肖雨眨巴着眼睛，略顯羞澀地說道。畢竟對方已經強調速度已經放慢了百倍，自己還是有很多不清楚，可不是要羞澀難當。
“還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就問吧。”
對于肖雨的回答，極星倒也沒有表現出失望或者不耐煩，反倒是心中已經有數了一樣。
“第一個問題，什麽樣的怪物會有一百顆心髒？”
話音剛落，極星眼睛眯起，眉心緊蹙，呼吸一滞。
這倒是與他想象的問題不太一樣，心想也許是小六赤子之心，所見所聞都少，所以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人族大抵是沒有的，頂多有先天雙心的畸形人，不過也大多活不到青年。但南方妖域可謂是無奇不有，千足，千目，千心，倒是有一些連爲師也不曾見過的東西。不過之所以擺出這麽多紅點，無非是想讓你看到更多，将劍招理解得更清楚罷了……”
肖雨聽罷，面色頓時變了，腦中展開無限遐想，她在想象如果真的把千足千目和千心放在同一個妖族身上，豈不是還沒出劍就要被吓個半死？但她還是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多謝師父！第二個問題，此招一旦成功，對方必死無疑嗎？”
肖雨再次問道。
聰明如極星，很快猜到此問的目的，思緒片刻，不禁誠實地輕輕搖頭。
“未必。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若真有大能者，通過秘術和少數法寶可有一線生機，或者某些術士還有一些秘法，可移花接木借他人之身擁有第二次生命，那你說此人到底算死了還是沒死？”
此話一出，肖雨心中有些發虛，可也沒太過表現。
“再者，此劍法可誅人心，亦可誅殺命元，可傷肉身亦可傷其靈海魂識。若你發現對方不是非死不可，斷他四肢，廢其修爲也無不可。”
肖雨感到自己的心思被師父看穿，略顯心虛地低了頭，随即又提出了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師父，我要如何判斷對方心髒或命元的位置呢？”
等了許久，極星終于聽到了個重點疑問，于是他心中大氣一舒。
“心髒是肉身的動力，命元是靈力的源泉，而命元又是與肉身與靈海連接點，二者異曲同工。但凡重要動力源泉都有個特質，那就是劍者潛意識都會去刻意保護，除此之外便隻能鍛煉自己感官了，越是敏銳，判斷越是精準……”
一邊說着，極星朝着肖雨左胸前看了一眼，轉眼又瞧向她的眉間，兩眼之内就将肖雨的死門瞬間定位，雖然清楚對方早知自己命元所在，但仍然讓肖雨背鳍發冷。
“半月時間，你需能同時定位一百個紅點，否則餘下的半月你不能學習新招式，隻能繼續磨煉這一招了，而且這招學不會，一隻百足蜈蚣一口就可以把你吞了，你根本走不到綠洲界門口……”
說着，極星眼底露出一抹壞笑，像是故意在吓她，而肖雨聽了之後朝着他投去一個幽怨的眼神。
極星口中一聲輕笑，随手召喚出幾十個影子，有的影子隻有一顆心髒，有的則是有十顆，随後，他便退出了斷界。
看着在斷界内飛舞着的那些影子，肖雨腦中思緒快速旋轉，回憶着極星剛剛的招數，而她也發現，極星的這一招劍法，更像是爲她量身定做。
此劍法是劍招和織界元法結合之後的産物，其中的劍招因人而異。
出劍的目的是爲了通過劍氣将靈力做到精确釋放，隔空打在對方身上的同時，感官快速定位心髒所在，同時，也可讓靈子悄然侵入對方體内，讓其在内尋找心髒，并在體内悄悄吞噬繁衍。
這是内外并施之舉。同時，這種不痛不癢的招式如花拳繡腿，可以成爲障眼法，讓對方掉以輕心。
在心髒之外開辟斷界，則是将那些靈子驅趕到斷界之内，甚至将周遭的靈力都囊括其中，然後再迅速收縮，讓靈子失去秩序，在心髒之處擁堵亂竄，随即讓心髒無法承受而爆炸。
這個收縮的過程尤其要快，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
正如肖雨當初發動失敗的吞靈法一樣，當初那位修士被她不小心爆頭，正是因爲大量靈子集中在腦袋無處釋放的結果。
肖雨心中對極星的欽佩之感油然而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無心失誤，竟然給了極星靈感，還結合織界元法創造出了特别的劍法！
爲她量身定制。
而且這個融合了織界元法和吞靈法的獨創劍法，也隻有極星和她可以使用，被複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怕被人以其人之道還之，這又是極星的另一個高明之處。
再回想極星讓自己整個上午都在練習的開辟斷界法術，肖雨心中的感激無以言表。于是，她手中白劍緊握，朝着其中一個影子追去……
修煉時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數百次與影子對招的過程中，肖雨也總結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從一開始追上影子都十分困難，到後來她可以跟在影子後面一個劍身的距離施展劍招，再到後來她可以和影子并駕齊驅，甚至更加快到可以來到其身前等着影子撞向自己的劍。
而她開辟斷界的速度也提升了不少，從一開始經常打偏，到後來可以瞄準開出個一尺大，再到如今她已可以在影子身體裏瞬間開出十丈斷界！
由于她開辟斷界爲球形，相比于極星的那種立方體，在瞄準中心這方面反倒容易了不少。
隻不過困難還是有的，就比如現在太陽馬上就要落山，極星的淡藍斷界中卻還有一個影子在亂竄，正是一個身上有十顆心髒的影子。
肖雨在其中如同白色鬼魅一樣不斷朝那個影子追逐，明明已經同時定位到十顆心髒了，斷界也已開辟，心髒也已炸毀，可是那影子卻總是在另一處彙聚重生。
就這樣來來去去，反複了十幾次之後，肖雨始終沒有發現問題所在，她朝斷界外看去，試圖向極星尋求幫助，而對方隻是雙眼深邃地看着他，并沒有給她一點提示，甚至最後還閉上了眼睛。
就在極星轉身而去的那一瞬間，肖雨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于是她立刻閉上了眼睛，努力用感官去捕捉那影子的氣息。
她靜靜感受着影子身上跳動着的那一顆顆紅色心髒，心裏開始默數：一顆，兩顆……直到她數到了十顆之後，才發現了端倪。在這個影子的左胸後面的位置，有一顆無形的心髒隐藏在空氣之中！
肖雨心中頓生惱怒，可也佩服極星的智慧，說好的十顆心髒，卻又弄了個不起眼的體外透明心！
可真是狡猾！
于是，在夕陽最後一抹餘晖消失在天邊之時，在白翁河上的藍色透明斷界中，十一個半透明紅球斷界層層疊疊化作界牢将那影子釘在原地。随後斷界急速收縮，影子的十一顆心髒眨眼炸毀，影子也随風消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