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能從病房裏留存的東西裏察覺出哥哥有一個女朋友。
而且哥哥給她疊星星,和她一起種多肉,哥哥每次手術之前她會抱抱哥哥,會和哥哥一起上課,會靠在哥哥肩膀上睡着。
這個女朋友可能很可愛,可能眼睛很大,可能不是特别高, 因爲哥哥在日記裏寫她站起來到他肩膀下面,也許一米六五左右,每次看着他的時候眼睛裏都冒星星,像一隻小貓。
蘇承顔津津有味地看着蘇憂言的日記,一遍又一遍地看,企圖貼近那個溫柔的哥哥,不會冷眼看他的哥哥,假裝這是面對自己時的哥哥,很自然而然地在騙自己。
那段時間,蘇濤因爲在公司做假賬貪污被發現,直接被蘇濤撸了下來,是蘇承顔在管理JH,大權在握,人人尊敬,風頭無二。
就算爺爺給他壽山石是因爲知道蘇憂言命不久矣,不得已的抉擇,他也會證明給爺爺看,這個決定有多正确。
可他不能永遠沉浸在想象和欺騙裏,他以爲終于代替哥哥的時候,哥哥回來了,甚至一來就拿回了這個位置,爺爺毫不猶豫讓身體已經接近健康的哥哥馬上接管公司事務。
剛開始蘇承顔根本不當回事,但沒想到,哪怕哥哥沒有學過管理, 都輕易執掌了公司,甚至做出了他執掌時沒能做出的成績。
蘇承顔不理解。
爲什麽,難道私生子本身就和婚生子有天然之别嗎?
爲什麽他拼命學習那麽多年,還不如蘇憂言随意走馬上任。
他卻不知道,蘇憂言跟在蘇勁松身邊多年,學到的東西是他在商學院裏無法學到的,更适合JH的運行法則,更何況蘇憂言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努力。
蘇承顔坐在病房裏,萬般的不理解,他想起自己救他的愚蠢行爲,想砸東西發洩卻不舍得砸任何一樣。
如果哥哥隻是躺在床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哥哥多好,可以任憑他的想象假裝他們兄友弟恭,欺騙自己他們關系甚笃,感情好到他會拼盡一切去救哥哥。
他喜歡哥哥,喜歡想象中會和他微笑,對他友好的哥哥,想和哥哥并肩,每個人誇哥哥的時候也會誇他蘇承顔,把他們看作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終于見到了哥哥的女朋友,真的和想象中一樣, 是會示弱撒嬌的那種小姑娘,比想象中高一些, 單看她本人不覺得有些傻氣, 和哥哥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傻笑。
明明像是唾手可得的傻白甜,卻讓他覺得太美好了,他又萌生了想要偷走的想法。
他其實根本沒有下死手,如果他真的要她死,他根本沒必要特意牽那條薩摩耶去她面前走一趟,讓她記住。
明明可以直接在一年後,扔在她的必經之路上,讓她撿走。
她記得這隻狗,發現了定位器。
她好聰明。
蘇憂言回來以後,蘇承顔做的事情看起來都很狠,可是他沒有一件事是把蘇憂言逼上死路。
老化的子彈,收回的股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即爲“我愛你”。
隻不過,蘇承顔沒想到,曾經和蘇憂言有龃龉的陳晏歲,竟然叫蘇憂言哥。
不可能。
明明都是私生子,陳晏歲怎麽可以和他像兄弟一樣相處,那麽輕而易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而他隻是想得到蘇憂言的注意,衡量這個度時,就已經耗盡了力氣。
他想起十年前,蘇憂言的作品暴露在衆人面前交相稱贊。
他卻要隐于人後,明明他覺得自己畫得更好。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卑怯低賤的瞬間。
他不是喜歡掠奪蘇憂言的東西,是喜歡蘇憂言而已,像喜歡席媞媽媽一樣喜歡蘇憂言。
他看不起自己的父親時,在崇拜的不是教導長兄的爺爺,而是談吐不俗的長兄。
想得到長兄母親關愛時,想要的不是長兄母親的關愛,而是堂堂正正無需愧疚的母愛,想像長兄那樣站在陽光下,輕而易舉得到所有人稱贊奉承時,想要的,其實是和長兄并肩站在一起,兄弟和睦嬉笑,一起接受别人持平的青睐。
喜歡的是蘇憂言,幾乎成了一種執念。
他不是得不到就要毀掉,而是自己站上長兄曾經的位置,假裝自己是長兄,正和孤立無援的自己站在一起。
他在偷東西,在用這些長兄用過的東西,去構造一個虛無缥缈的長兄,假裝他會陪着自己。
他偷偷去陳晏歲的病房外面看過,哥哥和他的妻子坐在窗邊,陳晏歲一臉虛弱或是裝弱,哥哥在給他削蘋果,嫂子在給他講故事。
陳晏歲笑起來。
一直都是他偷别人的東西,他終于也被别人偷了東西。
蘇承顔淚流滿面。
這是他的哥哥,他的嫂子。
他們正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地寵愛着這個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弟弟。
蘇承顔比哥哥對他開槍的時候還要疼,比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歧視時還要疼。
哥哥,我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你爲什麽輕易就給了其他人?
爲什麽他一個來自三流企業的私生子可以成爲你的弟弟,而我與你血脈相連,你卻看也不看我一眼?
蘇憂言,你有沒有一刻真正想和我做過兄弟?
可當鼓起勇氣,他真的在一刀兩斷時問出這句話,蘇憂言卻沉默片刻,告訴他:“曾經有。”
就那一刻,蘇承顔崩潰了。
從前努力欺騙自己的一切天塌地陷,原來他不是沒機會,原來他離他想要的世界沒有那麽遠,眼淚順着他的臉頰落下。
人最痛的不是沒得到,而是知道自己曾經不僅很容易得到,還親手放過。
疼痛和酸澀從心頭泛起,一直連接到傷處,傷口疼得他快要站不起來。
就在那天晚上,在蘇承顔的夢裏,他在一次次的機會裏對哥哥撒了嬌,和蘇憂言成了很好的兄弟,就和陳晏歲一樣,裝乖示弱,而哥哥也隻是包容地笑着。
可一醒來,什麽都沒有。
原來偷來的,都是要還的。
蘇憂言用了三個字,蘇承顔再也沒了鬥的心情,不舍得,不忍心再鬥。
離開國内,出發去國外分公司的那天,他站在機場大坪,看向有家人接送的那些人,他的視線停留在空空如也的眼前,他隻能站在蘇憂言看不見的地方,假裝哥哥在,張開口無聲道:
“…哥哥再見”
原來親情是偷不到的,無論如何也偷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