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汀第二次見到林诤,是在瑞士。
她們在瑞士有個小演出,給一位歌星當巡回演唱會的伴舞,而林诤恰好就在瑞士打暑假工。
說出來可能難以讓人相信,蘭汀看見林诤的時候,他正仰面朝上閉着眼睛,飄在清澈見底的伯爾尼阿勒河上。
沒錯, 是飄着。
閉着眼睛飄着。
一動不動地飄着。
蘭汀一開始還沒注意到,她坐在岸邊看風景的時候,忽然一個人飄到她腳邊,她吓得大叫一聲,把林诤給叫醒了,他猛然坐起來, 懸空在水面上。
蘭汀驚恐地看着他。
而林诤伸手将額前濕透的墨發往後捋,濕透的淺藍T恤貼在身上,流暢而壁壘分明的身材清爽而充滿荷爾蒙, 他的手扶在岸邊的石階上,清冽深邃的眉目像清新的幽林。
他像一條美人魚,藍白相間,容色勾魂奪魄卻清澈,笑的時候晶瑩的水珠從他下巴滴落,格外惑人。
蘭汀先認出了他,她又驚又喜:“是你。”
林诤一開始還有點疑惑,看了她片刻後,揚起元氣又和善的笑意:“原來是你,今天很漂亮哦。”
蘭汀的臉瞬間紅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誇漂亮了, 依舊是肥嘟嘟的手臂,粗壯的腿和浮起來的遊泳圈, 唯一的不同, 就是今天往這張浮腫的臉上了一點粉彩,她表演的妝容還沒有卸掉。
她知道自己還是不好看,如果好看的話, 也不會一直被粉絲們喊着退團了。
她本身就在一個很糊的小糊團裏, 而她是這個很糊的小糊團裏最讓人讨厭的那個。
他卻贊揚她漂亮。
蘭汀不自信道:“我那麽胖, 和漂亮沾不上邊。”
粼粼的銀白水波打在林诤俊美的面龐上,他的笑眼如此耀眼又溫柔:“這也算胖嗎,在國外你應該都要穿xs碼吧。”
這倒是事實,國外對身材不苛刻,蘭汀一百四十多斤卻在這裏穿xs。
但蘭汀還是低下頭:“你說的漂亮應該是可愛的意思吧。”
胖了之後,别人咬緊牙關也就能說出一句可愛來誇她。
林诤笑:“也不是可愛,你就是漂亮。”
蘭汀試探道:“那就是胖胖的美女嗎?”
他垂眸一笑:“美女就是美女,沒有前置定語的美女。”
蘭汀聽見他的話,心裏一熱。
她蹲下來:“你在這兒幹嘛呢?我剛剛以爲你溺水了。”
林诤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防潮袋,裏面是手機和鑰匙,俊朗的眉眼溫柔:“我在這邊的藝術工作室賺外快,每天下班就從上遊飄回家。”
蘭汀驚訝又開眼界:“還能這樣。”
林诤大大方方道:“有時還會飄過頭。”
蘭汀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樣的做法好有想象力,像在搞行爲藝術。”
林诤笑笑,看了一眼街景,眉眼微彎:“你等會兒有約嗎?”
蘭汀看着他,他比波光還耀眼:“沒有。”
林诤看了一眼自己防水的表:“今天飄過頭了, 給我十五分鍾, 我回去換身衣服,待會兒我們在上面那個廣場見。”
蘭汀想叫住他:“那等會兒我們——”
她還沒說完林诤已經一個猛子紮進清透碧綠的伯爾尼阿勒河裏, 濺起一大朵水花。
她立刻追着他的方向跑,她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麽快過,生怕把他跟丢了。
但林诤遊得太快,她沒一會兒就追不動了,在廣場上休息。
但不到五分鍾,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你到得好快,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蘭汀驚訝地擡頭,林诤已經換好衣服,正笑着看她。
他的頭發還濕着,全部被他捋到後面成了背頭,英俊又眉眼清澈,他的笑格外讓人心動。
蘭汀不由自主道:“可不可以不對我笑呀?”
林诤微微歪頭:“爲什麽?”
蘭汀怔怔地看着他:“我怕我會心動。”
林诤垂眸輕笑,卻沒有回答她,而是站起來,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林诤。”
他頭頂的陽光明豔如烈火,恰如那年耀眼英俊,意氣風發的十九歲林诤。
在這次相遇之前,蘭汀完全沒想到林诤是這樣驕傲又不羁的人。
第一次見面時他溫暖又紳士,她曾猜想他會是埋頭苦讀的學霸、下班了偶然到酒吧玩一玩的斯文精英、優雅從容的oldmoney後代。
個性與紳士同時存在,真是不可多得的意外。
他帶她去德語區坐Gelmerbahn過山纜車,波瀾壯闊的美景在眼前一晃而過,大片大片的油畫綠色從山頂滑到山腳下。
林诤一邊和人交談,一邊将在草坪上随手采的花編成花圈戴在她頭上。
蘭汀完全不會德語,也沒有被冷落到。
不過她沒想到他的德語說得那麽流利,可以和偶遇的當地人談笑自如。
當蘭汀問他說了什麽的時候,林诤湊過來低聲笑道:“我和他說我德語很爛,可不可以和他說法語,給我和我女友介紹一個餐廳。”
蘭汀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的那一大串原來是法語,蘭汀忍不住笑了。
林诤帶她逛到那個本地人用法語安利的餐廳。
完全是一種冒險,兩個人在海邊崖石的洞穴裏就餐,明明是下午,餐廳卻有意搞得黑漆漆的,崖下就是巨浪拍過來的浪濤聲。
蘭汀吃得心驚膽戰,生怕一個大浪拍過來把他們拍進水裏。
林诤卻潇灑道:“别怕,我問過了,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什麽事都沒有,旁邊也沒有礁石,真拍進水裏淋濕了我就去海邊租兩個沖浪闆,我們滑一下午。”
蘭汀有點不好意思:“那不是又要花錢嗎,太讓你破費了。”
林诤眉宇輕揚:“我在瑞士待了一個月,但把這一個月賺的錢都拿來請你沖浪喝酒吃飯,足夠我開心不止一個月。”
一個大浪拍過來,蘭汀卻怔怔看着他,從未有過的浪漫體驗,讓她在對上少年的臉時,怦然心動。
沒有刻意的誇獎,她卻能感覺到在林诤眼裏她是獨特的。
在她最破碎的時候,在童話般的瑞士遇到了童話裏的少年。
她毫不猶豫和團隊分開,告訴經紀人她要獨自回去。
經紀人對她根本不在乎,直接放行。
她頭一次這麽勇敢,跟着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在不熟悉的國度裏流竄奔走,像是私奔也像是自我解脫。
在不同的國度兩次遇到同一個人,本來就是不可多得的緣分。
他帶她在水鏡廣場滑滑闆,去從來沒有去過的小鎮參加陌生人的草坪婚禮,在沒有别人的夜間海灘上追逐打鬧。
他甚至租了一台相機和一件禮服,帶她去叢林裏拍照,拍出來的效果簡直像哈姆雷特裏溺死的奧菲利亞。
和書裏寫的一樣,溪流旁斜生着一株楊柳,毵毵的枝葉倒映在明鏡一樣的水流之中,茂密的草叢、鮮豔的花,襯托着寂靜凝固的美麗。
哪怕是瘦的時候,蘭汀都沒見過自己能這麽美,看照片的時候她幾乎驚呆了。
攝影水平和極高的審美原來真的能挖掘一個人的可能性。
她試探性地把照片發到社交網站上,很快就有了不少評論,贊揚她美得獨特又文雅,瑰麗又沉靜。
經紀人看到的時候,都吃了一驚,因爲她手上剛好有一個需要演繹凄美壯麗死亡的角色,沒想到蘭汀還有這種可能性。
經紀人的消息發到蘭汀手裏的時候,林诤在路邊就借到了一輛Big B,帶她上公路把她送到火車站。
蘭汀不敢置信:“沒花錢你是怎麽說服車主借給你的?”
林诤朗笑:“我跟他說我爸媽在法國有一塊土地,就在離這裏不到二十英裏。”
蘭汀詫異:“所以真有土地嗎?”
林诤漫不經心道:“有啊。”
蘭汀震驚了,忍不住心跳加速。
難怪,她就說林诤無論從哪裏看起來都像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孩子。
林诤笑:“是一個自種花園,十歐就可以買一個平方種花,路過的時候我買了一塊,本來打算和你去種玫瑰,但現在,等我開回來,這塊玫瑰地就是他的了。”
蘭汀一怔,有些失望,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诤把她送到車站,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蘭汀忽然叫住他,跑上來親吻了他的臉頰。
林诤垂眸淡淡看她一眼,下一秒,他彎下腰吻她的唇,少年的吻粗粝而狂熱,似乎要把人燒透。
林诤托着她的下巴,眉眼裏似乎帶着暗昧的火星:“還走嗎?”
他危險又有吸引力,少年像一團烈火又像洶湧浪潮,讓她感覺像躍上山巅又沉進海底,在沒有其他人認識她的國度,她幾乎做遍了這輩子不敢做的事。
兩個人一起回紐約,蘭汀接下了那個角色,回國兩個月,完全和林诤不聯系,可是再次在紐約見到他的時候,依舊隻需要一瞬就會重新墜入愛河。
他帶她逛他的學校,帕森設計學院是全美排名第一的藝術院校,來來往往的學生們都是她遙不可及的精英。
路上碰上林诤的朋友,對方剛拿到香奈兒的offer,向林诤分享這個消息,林诤笑着說還以爲他會接受迪士尼的橄榄枝
剛好在她來之前的一天,林诤拿了大獎,他牽着她一進門,所有人都站在大廳和走廊裏,掌聲雷動,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笑意,和他撞肩擊掌。
在一旁的蘭汀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和林诤,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因爲沒錢而高中辍學,被星探看上,爲了兩千塊一個月的工資出國當練習生,因爲太糊又被扔到鳥不拉屎的地方,等着接那些不出名小歌星的伴舞工作。
而林诤雖然并不富裕,但眼界和見識卻是她望塵莫及的,甚至于完全可以預見他成爲精英的未來。
甚至他還有一個法官父親,在一線城市有固定房産,中學也就讀于國際學校,申請到了最好的藝術院校。
如果相遇在國内,她根本沒機會和他有交集。
一路上她都很沉默,他和她說話她會應,卻沒有了一開始的興緻,隻是消極。
林诤不算很敏銳的人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但他沒有說出來。
晚上他帶她回他租的公寓,并不大,甚至房子很舊,林诤給她調了一杯酒。
蘭汀看着他拿着火槍燒咖啡豆,用酒杯罩住咖啡豆燃燒出來的煙,手切方冰,往杯子裏倒伏特加、咖啡力嬌酒,再燒一顆咖啡豆放在方冰上,他做得很專業,讓她無比意外。
“你學過調酒?”
林诤笑笑:“記不記得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
蘭汀點頭:“記得。”
林诤拿紙巾擦了擦手:“其實那是我第一次進酒吧,我進去是爲了熟悉一下環境,因爲我沒錢了,打算找個兼職,一開始我當的是服務生,後來成了調酒師。”
蘭汀驚訝。
他将那杯黑俄羅斯推到她面前,手撐在高桌上:“我沒有那麽光鮮亮麗,我和你一樣,兜裏攏共也湊不出一千刀,你覺得我以後可能會是知名品牌的設計精英,可你未來說不定也會是拿獎拿到手軟的影後,我們的下限一緻,上限一緻,沒有什麽好遺憾的。”
蘭汀握住那杯酒,看向他黑洞一樣深不見底的笑眼,她的心髒也毫不猶豫立刻失重摔進他的笑裏。
他看向那杯黑俄羅斯,慢悠悠道:“黑俄羅斯酒誕生于冷戰初始,現在你決定要繼續冷戰還是和我一起無憂無慮?”
蘭汀毫不猶豫選擇後者,林诤俯身吻她,然而她卻忽然覺得林诤對她的吸引力沒有一開始那麽強了。
和林诤在一起小半年,之前她減不下來肥,林诤每天都拖着她去各種地方玩,不知不覺就瘦到了正常體重,而之前演的那個角色也稍微走紅,開始有粉絲給她的博文點贊留言。
林诤的攝影技術一絕,每次拍出來的照片都驚豔無比,慢慢的她能收到一些小網劇的邀約,可以脫離那個糊團,甚至可以說是那些人裏唯一一個有點星相的人。
其他人不是解約就是糊穿地心。
而她一直沒有離開林诤,這種水平的攝影師,在國内就算一擲千金都找不到,更何況是完全了解她優勢與缺點,知道該怎麽讓她揚長避短發揮最大優勢的林诤。
蘭汀開始珍惜羽毛,每次和林诤出去都戴口罩帽子。
林诤出奇意料的是很負責的人,雖然大膽又有很多想法,可是她要什麽,他基本都會想辦法給她。
一開始是她哭訴買不起演出禮服,沒辦法好好上台,林诤上街給别人畫了半個月的油畫肖像,掙到了那件她想要的輕奢禮服。
後來是上檔次的化妝品,參加活動的高跟鞋,送給搭檔不會丢人的中古包,搭配代言服裝用的項鏈。
再後來,林诤給不起她想要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