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绛紅色的雲霞像河波一樣湧起,蔓延了整片蒼穹,連樓棟都被染上瑰麗的赤紅。
田雲绛和朋友走在校道上,朋友說起最近學校裏的轶事,田雲绛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一個女孩忽然跳出來,頭上戴着一個惡魔的發光頭箍, 她的聲音明亮活潑,朝氣十足:“師兄,今天晚上是萬聖節活動哦,你那麽帥一定很受歡迎,晚上要參加活動吧,買一個惡魔頭箍戴起來更有氛圍哦。”
千裏晚霞之下,她又大又亮的眼睛盈盈,眼珠黑得極緻,清純幹淨, 彎起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兩個梨渦甜得讓人目眩。
她的手扶着兩隻惡魔角,仰着腦袋看田雲绛,惡魔頭箍的光一閃一閃。
邪惡的魔角和極緻純真的天使,同時出現在一起,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句芒仰着脖子看田雲绛,田雲绛倒是并沒有突然跳出來的女孩吓到,但他沒有要參加萬聖節的想法。
他溫和有禮地道:“不好意思,我們沒有參加萬聖節的想法。”
句芒連忙按頭箍上的開關:“師兄你看。”
頭箍顔色瞬間開始變動,紅橙黃綠青藍紫。
句芒展示給他看:“它還可以變顔色!”
田雲绛身邊的朋友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田雲绛也覺得莫名可愛。
句芒被笑也并不怯弱, 亮晶晶的大眼睛撲閃撲閃, 聲音甜得是個直男就頂不住:“學長, 你看它是不是超級可愛, 特别心動。”
田雲绛身邊的朋友笑道:“學妹, 你賣完這些能賺多少錢?”
句芒揚起笑意:“很多哦, 可以夠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啦。”
句芒眨眨烏黑明亮的大眼睛, 看向田雲绛:“學長,來一個嗎?”
田雲绛的朋友不解:“爲什麽向他推銷不向我推銷?”
句芒的餘光看向田雲绛手上的表。
她沒買過這個牌子,但這個品牌的門店她經常路過,宣傳上最便宜的一隻表也是二十萬起。
句芒揚起燦爛的笑:“因爲這個學長很帥,看起來就像是會受邀參加活動的風雲學長呀。”
朋友笑出了聲:“我不帥?”
句芒認真地看了看田雲绛的朋友,又認真地看了看田雲绛。
那雙過份烏黑的大眼睛如此認真,田雲绛的視線不自覺看向她。
那個朋友長相不說出衆也是百裏挑一,本以爲句芒會往回圓,卻沒想到她居然堅定地點了點頭,看向田雲绛:“這個學長比你帥很多,是我今天見過最帥的男人。”
田雲绛垂眸看向句芒,而那個朋友氣笑了。
而田雲绛看着她的時候,句芒也把視線移向田雲绛,笑眼彎彎:“學長,來一個嗎?”
她圓圓的眼睛彎起像月牙,水汪汪的,清透得像溪流。
天邊的雲席卷,绯色像是人心動時的臉紅。
田雲绛鬼使神差道:“好。”
句芒見賣出去了,立刻喜笑顔開, 墊起腳, 把一個頭箍戴在田雲绛頭上, 響亮道:“哥哥,謝謝你。”
一聲哥哥叫得田雲绛動作微怔。
句芒動作流利地把自己的微信收款碼亮出來:“八十。”
田雲绛轉給她,溫聲道:“轉過去了。”
句芒的笑容大大的:“謝謝帥學長!”
而她蹦蹦跳跳,轉頭又逮住其他人賣頭箍。
田雲绛和朋友都看着句芒跑走。
田雲绛的朋友倒沒想到一個頭箍居然要八十,笑了出來:“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是個奸商呢。”
一隻精明的兔子,長得像兔子蹦蹦跳跳像兔子,連狡猾都像。
田雲绛也笑,把那個頭箍從頭上拿下來,頭箍閃着略顯沙雕的光:“也不算很貴。”
兩人看着句芒向一對小姐姐推銷,那對小姐姐還問她誰漂亮,但注意到,句芒評判誰比較漂亮前,還看了一眼她們各自背的包。
田雲绛的朋友笑了:“原來是看身價決定誰好看的啊。”
也是,田雲绛就不會覺得八十的頭箍貴。
而田雲绛垂眸笑笑:“走吧,晚上還要跟老師去律所。”
兩人擡步離開,而句芒繼續嘴甜地向路人推銷她的奸商産品,而被選中的冤大頭無一不是掏錢買下。
路上,田雲绛的朋友想起句芒,還是不由得感歎道:“剛剛那個女生好漂亮,在學校這麽久都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生。”
田雲绛禮貌地笑笑,卻沒答話。
晚上,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又看見那個女生在和保安扯皮,她換了一身萬聖節的衣服,保安不許她進,因爲她是華大的。
朋友恍然大悟:“原來是華大的,偷偷溜進國大的活動,還挺有經商頭腦。”
田雲绛看向她。
而句芒哀求道:“叔叔你就讓我進去吧,我的朋友都進去了,我不去不合适。”
保安就要打發她:“就是因爲今天晚上辦活動,才不準你們這些校外人進來,就怕你們搞點什麽恐怖活動。”
朋友小聲和田雲绛道:“這就有點過了,平時華大的人也能進,偏偏辦活動不給。”
田雲绛走過去,溫聲道:“這個學妹是我的朋友。”
他拿出自己的學生證,遞給保安看,保安遲疑了一下,田雲绛補充道:“我媽是政法系的田媛教授。”
保安才終于放人。
句芒喜出望外,連聲和田雲绛道謝,然後跑得飛快消失在了校道上。
再見到句芒,是兩個小時後的萬聖節活動會場上,田雲绛準備出去散散心,剛好看見句芒在萬聖節會場穿着惡魔服跳舞,朝氣蓬勃的,雖然是扮惡魔,看起來卻像隻小精靈。
蓬蓬裙惡魔頭箍,黑白的大爪爪手套。
這樣看起來,那個頭箍似乎也沒那麽醜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跳得很好,哪怕穿着笨重的衣服,依舊跳得輕盈曼妙,和别的npc都不一樣,一看就是練過的,卻不知道這是她曾經的夢想,現在卻用來擺攤賺錢。
大家都跑來買她的惡魔頭箍,問她多少錢的時候。
句芒揚起大大的笑:“三十塊錢一個!”
田雲绛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看着,忍不住笑出聲,卻并不生氣。
不一會兒她的惡魔頭箍就賣完了,田雲绛看見她去找了一個同樣穿惡魔衣服的女孩,兩個人從田雲绛身邊走過。
她沒有看見他,但臉上的笑容燦爛,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沒想到兩人和田雲绛是一路的,田雲绛打算穿過一條小巷去一家私人咖啡廳坐一會兒,結果看見那兩個女孩一直在他前面,拐進一家面館裏。
田雲绛鬼使神差地跟了進去,坐下之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像個尾随癡漢一樣。
田雲绛無奈地輕笑。
而句芒和朋友要了一份牛肉面,老闆娘過來問田雲绛的時候,田雲绛也要了一碗牛肉面。
他路過這裏很多次,還沒注意到過這裏有一家面店。
他擡眸,本以爲會看到她繼續朝氣蓬勃地和朋友聊天,但沒想到一坐下來,她的肩膀就塌下來了,放下頭套摘掉手套,很久都沒說話,隻是盯着桌面發呆。
對面那個女孩子也很漂亮,歎氣道:“我們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句芒的聲音像一潭死水:“我們不就是這樣嗎,隻有嘴甜才能讨人喜歡,哪怕本身并不可愛。”
有些人因爲有錢就足夠讨人喜歡了,她們隻能假裝可愛讨人喜歡。
她墊了幾張紙巾直接趴在桌面上睡覺,纖瘦的身體顯得格外瘦弱無助。
田雲绛愣住了一瞬。
過了一會兒,面來了,句芒又爬起來。
對面的女孩問起:“要不要給你妹妹帶一份?”
句芒攪拌着面醬:“不給她帶這個,她腸胃不好受不了,我等會兒去給她買份粥。”
那個女孩頗是豔羨道:“你妹妹那樣也好啊,全額獎學金,就不用像我們這樣拼死拼活。可惜我的天資不夠實在卷不過。”
句芒給面添醋,聲音很輕:“你不知道,她過得很難的。你看見的是全額獎學金很風光,實際上她撐得很辛苦了。”
她振奮精神,像是要給自己打氣:“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今天賺了那麽多,又可以撐一個月了。”
對面的女孩想起這個也喜笑顔開:“省省能用兩個月。”
田雲绛卻按他看到的頭箍數量乘了一下,實際上,也就是一千五一千六左右。
兩個月。
這個城市消費水準更高,一般的大學生一個月起碼需要兩千才能手頭寬松點,但也買不了什麽東西。
而這一千五一千六還沒有刨除成本。
直到句芒走了,田雲绛那碗面都沒有吃幾口。
他付了錢,看向自己本來要去的方向。
去一次那個咖啡廳每次至少是五六百。
他若有所思,調轉了方向往回走。
第二次見到句芒,是時隔兩個月,離春節還有大半個月的時候。
大四搬離學校,很多人的東西不要了,句芒跑進每個宿舍裏問别人不要什麽,然後全都收回來。
田雲绛在宿舍樓附近給朋友拍校園采訪的時候,看見她跑上跑下,田雲绛一開始還沒注意,隻是覺得那個身影怪眼熟,等她搬完走近了之後才發現是她。
她剪了短發,幹淨又利落,小巧的巴掌臉似乎更适合這樣利落的發型,顯得人很精緻幹練。
穿的毛衣有些舊,但不影響她的朝氣蓬勃。
田雲绛沒多看,怕給她造成困擾,便收回視線專心拍攝。
鄭嘉骊得到消息說田雲绛在華大,立馬趕過去,沒想到恰好遇見句芒,她手裏還拎着一個卷起來的瑜伽墊。
鄭嘉骊穿着JH新季上萬的大衣嘲諷道:“一身窮酸氣,撿别人不要的垃圾。”
她扇了扇鼻子前面,似乎聞到了惡臭:“到哪都能撞見你,真是倒黴。”
她踹了踹句芒面前那堆東西,小到化妝鏡大到電熱水壺:“趕緊搬走,可别堆在班裏招蚊子。”
而句芒正是準備搬到課室裏,再打車搬回家,這都是要等到夏季開學的時候,低價賣給學弟學妹們的。
鄭嘉骊說出來的時候,句芒一僵,明知她在爲難自己卻不得不低頭:“抱歉,但你不坐課室後面可以嗎,這些東西就影響不到你,我要是現在搬回家就趕不上課了,你也知道李教授一向很讨厭遲到——”
鄭嘉骊嘲諷:“關我屁事。”
她一幅施舍者心态:“因爲你窮都影響班裏人多少次了,你也該有點醒目了吧。”
句芒握着手裏的東西,來來往往的人看過來,她有些無地自容:“我沒有…”
而一道平靜到死寂的聲音從鄭嘉骊身後響起:“教室後面一片空曠,她把東西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你自己不聽課,非要坐到别人都不去的地方玩手機,也怪她麽?”
鄭嘉骊回頭,一眼就覺得這個女孩和句芒像,嘲諷道:“原來你還有妹妹啊。”
一樣的窮,一樣的不懂眼色。
句芒連忙想将右繁霜藏到身後,但右繁霜卻站在了鄭嘉骊面前。
和句芒很像,但這個女孩的眼睛,麻木冷靜到像是沒有希望沒有感情,隻剩下一片黑,她好像是完全靜止的,說話的時候也毫無生氣:“她影響别人都是你說的,如果穿着光鮮亮麗就高人一等,那麽我怎麽知道你穿的是不是假貨,是不是故意裝富有?”
死寂平靜的語氣卻瞬間将鄭嘉骊惹怒,鄭嘉骊把她JH大衣的标露出來:“就我這件大衣,你這輩子都穿不起。”
而右繁霜隻是淡淡道:“不覺得,看上去就像假貨,和你一樣假。”
鄭嘉骊憤怒地道:“這件衣服可是今年秀場的款,是設計大師Wendy的作品,你個土包子去看看JH今年的大秀,看看有沒有這件。”
律師最擅長挖對方的短處爆點,右繁霜是最優秀的尖子生,三言兩語就将鄭嘉骊惹怒,甚至鄭嘉骊還順着她的思維開始自證,卻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按照右繁霜的意思走了。
右繁霜隻是沉寂地看着她:“有這件就代表你穿的不是假貨?”
她語氣一片死寂:“不見得。”
鄭嘉骊知道辨不清了:“懶得和你們這種鄉巴佬說。”
鄭嘉骊擡步就走了,而這正是右繁霜想要的結果。
句芒才松了口氣。
右繁霜沉默着,替她收拾好東西:“回家吧。”
而離得有些距離的田雲绛,完全不知道,就在十米外,他的妹妹被他的追求者爲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