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思凡沒想到,那個男生急着去圖書館背書居然摔斷了腿。
當句芒和沈思凡齊聚醫院,看着躺在病床上哼哧哼哧喊疼的小學弟。
句芒:“……”
沈思凡:“……”
沈思凡自己造下的孽果,隻能自己扛,他面色平靜地去給學生交完手術費醫藥費之後,還請了護工。
回到病房裏時。
那個男學生正眼冒熱淚地看着句芒:“學姐對不起,不能陪你回去見家長了, 我太不小心了騎車應該看着點路的。”
句芒也一頭亂麻,卻努力想安慰:“沒關系的…”
那個男生卻痛哭流涕,像是發生什麽大事。
沈思凡開口了,話語淺淡冷靜,沒有太大的起伏:“我去。”
句芒和那個小學弟齊齊看向沈思凡,沈思凡像是一面秋水的湖,情緒平穩地道:“我去。”
句芒的心一震,而沈思凡的神情不似開玩笑,盡管他沒有太大語氣神态的起伏, 但正因爲沉穩儒雅,哪怕有些荒謬,他說出來的話格外有說服力。
出醫院的時候,句芒反複詢問了幾遍才敢确定沈思凡不是在說笑的。
這是因爲…他對學生負責嗎?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坐在咖啡廳裏,沈思凡平靜地問她要求。
句芒小心翼翼道:“其實也沒有太多要求,就是吃頓飯陪陪他們。”
陽光半扇照在他清瘦的側臉上,分割成璀璨的一片,半明半暗讓人更看不清他的情緒, 那把天生的嗓音輕而勾人,卻偏偏與他克制收斂的氣質相背:“稱呼呢?”
沈思凡想到那個小學弟,烏色的長眸微眯,語氣卻是風輕雲淡:“我要叫你姐姐嗎?”
句芒差點沒一口咖啡噴出來。
沈思凡拿起咖啡杯, 杯子遮掩住他微勾的唇角。
句芒咳咳幾聲:“不用。”
服務員過來詢問要不要再加點什麽,句芒要了一塊蛋糕想嘗嘗。
沈思凡拿出卡遞給服務員。
句芒連忙說:“我請吧, 今晚還要麻煩你。”
而服務員猶豫了一下看向沈思凡, 沈思凡淡淡道:“刷吧。”
服務員點頭,拿着沈思凡的卡走了。
句芒有些窘迫。
恰巧句芒新認識的那幾個塑料姐妹路過, 看見了沈思凡和句芒。
沈思凡背靠着椅背,靜靜看着句芒,句芒不知道在說什麽,兩個人坐在陽光下交談着。
“他倆在約會啊…沈思凡和句芒居然是真在一起了。”
“一個父親出身政法委,另一個是超級富商,真是…”
那兩人眼神裏不自覺流露出羨慕。
而沈思凡聽着句芒有些窘迫又慌亂地說着想請他吃飯。
雖然她帶着笑,但沈思凡卻隐隐感覺到,她有那種不敢輕易接受别人好意,一旦接受一定誠惶誠恐十倍還回去的膽怯與自卑。
沈思凡看出了她的窘迫,卻沒有揭穿。
句芒是偏短的臉型,鼻子短人中也短,一般有這種臉型的人生得幼态,但她不是,一雙明亮的圓眼偏偏内眼角微尖,眼尾微微上揚,有些叛逆又清冷,組合出來的氣質是堅韌又頑強的清麗,像是掙紮着在峭壁上生長的瘦松, 身量輕輕, 顔色深綠, 削瘦的身姿站在崖上妄想頂天立地。
哪怕是她有些不安地笑着時,也呈現出極強的生命力。
她能那樣冷靜地處理被造謠,卻會在人情小事上受寵若驚,誠惶誠恐,不敢輕易接受别人的好意,是沈思凡沒有想到的。
他放下咖啡杯,聲音清越如雨珠跳江,語氣卻平靜得像沉澱的墨色:“不用什麽都還給我,這是男人應該做的。”
句芒的聲音戛然而止。
停頓了片刻,她有些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那個瓷罐…能修複完全嗎?”
沈思凡語氣風平浪靜,沒有大包大攬地放言:“不一定。”
句芒覺得場面被自己聊尬了:“那晚上…”
沈思凡淡淡道:“難免有破綻,但我盡量做到不出纰漏。”
句芒想着哪怕有點破綻也無所謂,隻要大體上過得去就ok,連忙點點頭。
出了咖啡廳,句芒買了兩盒禮物,準備讓沈思凡提過去,假裝是他買的。
幸好出門前,沈思凡出于慎重,打開禮物看了一眼,發現冬蟲夏草有些不對勁,估計是句芒不太懂這些東西的水深,被商家騙了。
但沈思凡也沒有告訴句芒她買到了假貨,而是從家裏找了一份妥帖的禮物放進盒子裏。
剛開始登門的時候,家裏七大姑八大姨很多,句芒都緊張地看向沈思凡。
而沈思凡的态度得體,衆人喜笑顔開,問他什麽他也回答得成熟平靜。
太過成熟,妥帖得像是熨平了湖波,無論任何環境都能立得住。
句芒有種慶幸的感覺,換成小學弟,恐怕比她還慌,指不定什麽時候露餡。
沒多久右繁霜和蘇憂言就來了。
開門的是離門口最近的沈思凡,右繁霜看見沈思凡的時候有點摸不着頭腦:“你是…”
沈思凡語氣平靜:“你姐姐的男朋友。”
右繁霜的嘴攏成小o形,但沈思凡儒雅書卷氣的外形太有迷惑性,右繁霜很快就信了,向沈思凡打招呼。
句芒松了一口氣。
但是問題總比句芒想得多,吃飯的時候,田君硯端起酒杯:“第一次一起見你們,不喝一杯說不過去。”
句芒不安,剛要找理由替沈思凡推掉,卻沒想到沈思凡敬了田君硯之後,直接幹脆地一飲而盡。
句芒看着沈思凡,而沈思凡意識到她的視線,微微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微垂的丹鳳眼威嚴又悲憫,有種神聖且清冷的感覺,沉穩又通透,仿佛她眼裏這些讓人爲難的事情,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這種穩定的主心骨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她總是慌亂又不安地掙紮,從來沒有這種鎮定自若的氣質。
田君硯又看向沈思凡:“小沈你和句芒認識的時間短,但是能走到一起就是緣分,希望你以後也能和小芒像他們一樣,有機會走到談婚論嫁。”
句芒有些局促不安。
而沈思凡面不改色:“我會盡我所能。”
他看了一眼句芒,句芒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生怕他說漏餡。
沈思凡定定看着她,平靜道:“如果不能和她走到談婚論嫁的話,我當然不會開始。”
句芒松了口氣。
但這句話,不同的人聽起來就是不同的含義。
好不容易飯吃到尾聲,不知道爲什麽田媛總是一直在追問蘇憂言問題,甚至還問到體檢報告。
田媛看了一遍蘇憂言的體檢報告,很滿意,于是看向沈思凡:“你呢,最近有沒有去體檢?”
句芒猛地咳嗽起來,差點被嗆死。
沈思凡放下筷子替她拍背,又給她遞水。
句芒緩過來之後,窘迫地和田媛說:“媽,體檢報告就不用了吧。”
沈思凡卻拿出手機:“最近學院安排了一次體檢,您可以看看。”
沈思凡将體檢報告給田媛看,田媛從頭看到尾,認真得仿佛驗明正身之後馬上就要把女兒嫁出去一樣。
而田媛顯然對結果很滿意,對“之華大學沈思凡(正教授,曆史學院)體檢報告”的title顯然更滿意,之前聽說過沈思凡,但還真不知道年紀輕輕居然是正教授。
說年輕有爲都是輕的,一般正教授起碼四十歲起,可沈思凡才不到三十就是正高級,必定前途無量青史留名。
都是搞學術的,田家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含金量。
句芒見田媛滿意,也松了口氣,誰知吃完飯之後爺爺非要拉着沈思凡去看自己的古董收藏。
而沈思凡接過田君硯手裏的銅錢:“這枚是光緒通寶,雖然有房梁鏽的包漿但是真貨。”
田君硯喜出望外:“是嗎?”
沈思凡淡淡含笑:“是,您的眼光很好,沒有挑到假貨。”
田君硯來勁了,得意地給他介紹那枚錢的來曆:“當時國大附近有個村子拆遷了,那些人就把舊物件搬出來擺地攤賣了,我當時就看着有意思給買回來了,回來發現有鏽,我心想壞了,買到假的了,沒想到居然……”
田君硯拉着沈思凡說了好久,沈思凡始終有超乎平常的耐心,把田君硯那一整個架子的收藏品都給看完了,還耐心聽他說。
句芒看着他認真的側臉,被白熾燈鍍上一層細白的光。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這頓飯可以說是吃得賓主盡歡,沈思凡來之前說可能會有破綻,但沒想到,他幾乎是讓每一個人都贊不絕口。
不誇誇其談,說着不一定,但是事情卻能辦到最好,能做到别人覺得他做不到的事情。
雖然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隻有今晚,但這一整個晚上到最後,她越來越平靜越來越穩定,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似乎是從沈思凡身上傳給她的。
而沈思凡終于從田君硯那堆收藏品裏把自己拔出來。
句芒借口要送他,和他一起下了樓:“今天謝謝你幫我。”
沈思凡喉結微滾:“也是我臨時通知增加了考試範圍,才導緻他着急去複習,有我的責任。”
微風吹拂着句芒的長發:“這也不能怪你,但這片認識你的人實在太多了,今天的事情估計會對你造成困擾。”
沈思凡空着的那隻手插進兜裏,晚風将他T恤的下擺吹得一擺一擺:“我不在意。”
句芒的腳步停住了,而沈思凡的眸色捉摸不透,唇線張合:“我不在意。”
剛剛被造謠過,也許隻有帶男友回家,才更容易穩定家裏人。
她猶豫一下,把一個紙袋遞給他:“上次摔了你的瓦罐實在是不好意思,後面上網去查才知道修複那個有多不容易,上次在你家看見你有寫書法,所以找了一套墨條給你賠罪。”
沈思凡淡淡道:“不用。”
句芒忐忑道:“是休甯派制墨大師的一塊古徽墨,聽說曆史系的杜教授一直在找這種墨,修複一幅古畫。我在國大旁聽過杜教授的課,之前就想送。如果能修好那幅樵夫圖,是這個國家的幸事。”
杜教授就是沈思凡的母親。
沈思凡腳步一停。
她依舊是接受過别人的好意就一定要還回去,甚至是超标的還贈。
這塊墨少說十幾萬。
沈思凡幹脆接了過來:“多少錢,我打給你。”
句芒有些踟蹰,她本不是求這個。
但沈思凡是有意的。
句芒思來想去,終于道:“那…可以和你換一幅字嗎?我爸爸生日要到了,我想送幅字給他。”
沈思凡聽她這麽說,反而眼尾微彎:“可以。”
田雲绛的車從校道上行駛而過,句芒明顯看見了。
她剛回頭看一眼,沈思凡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人行道,他的聲音沉穩:“小心。”
句芒沒站穩摔進他懷裏,他紋絲不動,溫熱的氣息卻散開,她用來插丸子頭的那根玉簪當啷掉落在地,碎成幾段。
田雲绛本就喝了點酒,連車都是代駕開回來的,閉目休息的時候忽然覺得心猛地揪了一下。
句芒卻顧不上管沈思凡,立刻蹲下來去撿:“這根簪子很重要。”
沈思凡蹲下身,看着她捧在手心那根斷裂的玉簪,上面雕刻着春天會開的各種花卉植物,和句芒是春神之名相對應,仔細看,花叢中還有刻着鸾飄鳳泊的“句芒”二字。
句芒握着那根玉簪,眼圈登時紅了:“是我認回家的時候我哥送給我的。”
沈思凡看了一眼那支玉簪:“我可以試着修成原樣。”
句芒立刻擡眸看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真的嗎?”
沈思凡的語氣淡然:“真的。”
見她還有些遲疑,沈思凡特地安她的心:“這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我修過很多類似的玉器,修複出來的效果會和從來沒有斷裂過一樣,隻要找到類似的玉石磨碎成粉,混膠填入裂縫,再重新打磨斷口,會和新的一樣。”
沈思凡的眼神沉穩,語氣平靜,情緒仿佛永遠平穩。
她從來都不是這樣,小事可以讓她無比慌張。
沈思凡的話讓她的心立刻安定下來。
另一頭,田雲绛回到家,鄧華蓮笑着道:“你真是的,偏偏今天去辦什麽事,你妹妹今天帶了———”
田雲绛溫聲道:“奶奶,我頭有點暈,想先休息。”
鄧華蓮本來想告訴他今天句芒帶沈思凡回家的,但聽他說頭暈,連忙道:“那你快睡覺,奶奶不吵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