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繁霜還是覺得不對勁,努力掙脫了蘇憂言的吻,扭過頭去看。
結果就看見了憤怒得炸毛的右勝庭,像是漫畫裏面很憤怒就會炸毛的主人公,真的是怒發沖冠,所有頭發都炸了起來。
右繁霜震驚又錯愕:“您…怎麽來了?”
右勝庭的眼睛一直瞪着蘇憂言,可是面對女兒又不想發脾氣,屈辱道:“我來給你們送點東西。”
誰知道這個便宜女婿,居然傷風敗俗,帶壞他女兒,在樓下就拉拉扯扯,甚至當着他的面這樣。
右勝庭越想越氣,越氣越炸毛,右繁霜眼睜睜看着右勝庭的頭毛一飛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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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回到家裏,去陽台收衣服的時候發現田雲绛站在那裏抽煙。
一顆小小的猩紅的點在夜色裏格外紮眼,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根煙,清逸的側臉輪廓與夜色黑白分明,這一刻沉寂地湮沒在夜色裏。
高大的身影獨自站在露台上的時候,無端的讓人覺得他有故事,
田雲绛一直都是溫暖和煦的樣子,比所有人都知道要怎麽照顧人,句芒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像是失意頹廢,也有點疲憊。
她有點意外:“原來你會抽煙。”
田雲绛聽見聲音回了頭,順手把煙掐了,聲音微啞:“平時爺爺奶奶在,很少抽,但難免有煩的時候。”
句芒點點頭:“也是,人之常情。”
田雲绛把熄滅的煙頭扔進垃圾桶裏:“聽說來的是沈思凡,你什麽時候和他這麽親密了?”
田雲绛的眼睛素來明朗,此刻睫毛的陰翳垂下來看着她,他也顯得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句芒心裏也亂糟糟的,有些不能明言卻很分明的心緒湧起來:“原本約的學弟摔傷來不了了,所以就請了沈教授幫忙。”
田雲绛淡淡嗯一聲。
句芒聞見了他身上的一點酒氣,淺淺的清香随着風飄過來,并不難聞,反而讓聞的人也輕微的有些醉意。
她把手搭在欄杆上,看着樓下安靜的校道,路燈交叉在樹木間,虛白的燈光像是将夜色中的一切都放大。
句芒努力找着話題:“你今天怎麽沒有回來吃飯?”
田雲绛眼皮半垂,手裏拿着煙盒,也看着樓下的樹和燈光,像是有些自嘲:“女朋友今天去解決一個案子的時候遇見了危險,我聽着消息趕過去的時候,發現有人比我先到,甚至爲了保護她受了傷。”
句芒立刻猜到了那句有人先到是什麽意思。
能爲了保護一個女孩子甚至爲她受傷的,不是親妹妹就是喜歡。
她試探着問:“那…你女朋友怎麽說?”
田雲绛啞聲道:“她疼得沒辦法說,但我走後不久,她就給我發了一條很長的信息,說她總覺得和我待在一起還像是師兄和學妹的關系,不像談戀愛,她猶豫了很久,可比起欺騙我,更不想耽誤我,所以我就這麽失戀了。”
句芒第一次聽田雲绛的心事,笨拙地安撫道:“追你的女孩子那麽多,這個不合适就下一個。”
田雲绛卻坦誠道:“其實她會這麽說,也是我的原因。”
句芒不解:“怪你什麽?”
田雲绛看了她一眼,眸子清亮如星,毫無酒氣:“你聽說過遺傳性性吸引嗎?”
句芒好奇道:“那是什麽?”
田雲绛将手裏的煙盒捏皺:“遺傳性性吸引發生在血緣關系非常近的成年人身上,一般來說,他們很長時間沒有在一起生活,或者以前壓根就沒有見過,一旦等到性成熟而又第一次相見,相同的遺傳基因促使一個人或者雙方都産生本能的性吸引,這種性吸引比起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的吸引力更爲強烈,有時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句芒的心髒漏跳一拍,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那…爲什麽會這樣?”
田雲绛英挺鋒利的側臉線條将他與平時溫和的模樣割裂開來,薄唇一張一合,告訴她事實:“通常來說,人們對與自己長得相似的人更有好感,覺得對方更有吸引力,也更值得信賴。人們在尋找配偶時,也喜歡尋找興趣相似、個性相投的人,而有血緣關系的人在性格方面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很容易發生這種現象。”
句芒看着他,有那麽一瞬間,像是一盆涼水從上玩下淋,但她卻僵硬地笑笑,故作輕松:“你怎麽對這些冷門的知識這麽熟悉?我都有些聽不懂了。”
田雲绛偏過頭來,一雙龍目光若懸珠,光芒如寒潭秋水。
風聲一刹那驟靜,隻剩下他的輕喃:“我在說什麽,你真的聽不懂嗎?”
句芒對上他平靜的眼,卻有驚濤駭浪在眼底翻湧起,然而她隻是平靜道:“你身上有酒氣,是不是喝醉了?”
田雲绛卻在安靜的陽台上定定看着她:“這段日子我一直在追查你的身世,想查到一些什麽,心裏明明清楚,DNA已經是确定無誤,可我從那個老護士查到當年的婦産科主任,再到給媽接生的那個醫生,花了大量時間,把可有可無的答案弄出來,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幹什麽,還是在想騙自己什麽。可我就是這麽幹了。”
一瞬間,句芒的手腳冰冷。
而田雲绛因爲喝了酒,有平時沒有的瘋狂,毫無顧忌地直視着她:“你說要帶各自的男女朋友回家,你熟悉的學弟出了問題,但你就算找一個陌生人幫忙,也不想顯得是單身,你自己在逃避什麽,你比我要清楚。”
田雲绛身上的酒氣像是海一樣彌漫過來,句芒隻覺得窒息。
他的語速都比平時快,借着一點酒勁把想說的話宣洩而出:“如果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媽沒覺得你像她,也沒看見你的胎記,也許——”
句芒卻突然打斷了他:“夠了。”
田雲绛的聲音陡然一停。
句芒的眼睛在夜色中清亮得驚人,像流水淳淳,像含着一點眼淚,卻那樣寂靜,背後樹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田雲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早知道會被制止,隻能悲哀地自嘲笑笑:“我知道,但你應該不再想聽。”
句芒握緊衣角:“之所以法律不允許,就是因爲違反社會化的性結構和道德結構,爲主流社會不容。在許多國家的法律也禁止這種感情發生。作爲法律的工作者,更應該遵守公理和秩序,主流的秩序,就是真理。”
田雲绛垂眸看着她,風将他身上的墨色風衣衣帶吹得飄起:“法律本來就是人爲制定的,不是主流所認同的觀點,就是非法秩序,有時候我會在想,這到底對不影響他人的部分非法秩序公不公平?作爲法律工作者,難道你就沒有思考過這一點嗎?”
句芒隻是覺得不平,她淚盈于睫:“我不想說那些,可是爲什麽你對霜霜就是哥哥,對我不能是?”
田雲绛毫不猶豫:“因爲我見過她,期待過她,從始至終她就是歡歡,但我沒有見過你。”
句芒倔強地看着他,卻控制不住地流淚,其中的心酸不是誰都明白:“田雲绛,我這些年過得很辛苦,我很渴望有家,有家人可以依靠,這一切得來不易,我不想失去。”
她用力地用手掌去擦眼淚,擦得臉都發紅,一雙清麗的眼睛含淚卻倔強:“對我來說,孰輕孰重,一向都是分明的。”
田雲绛卻隻能看着她在流淚,緊緊捏着手裏皺巴巴的煙盒,不能伸手去替她擦。
他們的距離,也隻到這裏了。
他恍然間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的逃避也是承認,可笑的不止他一個人。
句芒的眼底有淚光,卻更有斬斷一切的決絕:“我一直都是很清楚自己要什麽的人,所以我不可能爲了非法秩序放棄一切,你明白嗎?”
田雲绛把煙盒扔進垃圾桶裏:“我當然不能要求你跨出公序良俗。”
句芒卻忽然道:“如果隻能選一個妹妹,你選誰?”
他的聲音溫柔一如從前,此刻卻是無奈與兩難:“句芒,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句芒淚盈于睫:“你對她真的像哥哥,可不可以對我也這樣?”
田雲绛連自欺欺人都不想:“做不到。”
是她說家裏隻有哥哥是不用她讨好的人,待在哥哥身邊有安全感,是她無意識地依賴哥哥。
現在也是她爲了那些公序良俗要拉開距離,那些制定主流秩序的人爲她做過什麽?而他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一直在她身邊,卻隻聽見她說非法秩序。
田雲绛喝醉了,那些沒喝醉時不敢想的事情一下子都湧上來。
句芒哽咽道:“田雲绛,你注意到了嗎,我和這個家格格不入,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價值觀,都隻有霜霜能理解我。”
田雲绛眸色濃重,翻湧着深海。
句芒在黑暗中迎着對面微弱的亮光,臉上拂着亂發,失望又不甘:“就像你們是爲了理想而走向政法,而我是因爲沒有錢,所以學政法,窮人靠知識翻身最好的兩條途徑,一是從醫,二是律師,所以我現在是政法系,可實際上我和你們都不一樣。”
她既落魄又驕傲,像無論如何不願意低頭的鴻鹄:“我二十多歲了,還什麽都沒有,我住過學校教室,餓到整整三天隻喝自來水充饑,一直到十八歲以前都沒有穿過非社會捐贈的衣物。吃飽穿暖有地方住,對我來說已經很幸福了,這就是法律的意義,是我必須遵守主流秩序的原因,你明白嗎?”
田雲绛的酒早就被風吹醒了大半,聽見她的話隻覺得鑽心的疼,那些年她過得苦的時候,他根本沒能幫過她。
他握緊拳,自嘲道:“也好,這樣也好。”
而鄧華蓮聽着陽台一直嗡嗡的,她過來一看,兩個孩子站得遠遠的,句芒還哭着。
鄧華蓮一下心疼了,伸手就打了田雲绛一下:“幹什麽呢,你不知道讓着點妹妹啊,你還把妹妹氣哭了。”
她的力道不大,拍下去的那一刻,田雲绛和句芒卻紅着眼看着對方。
句芒收回視線,連忙去拉鄧華蓮:“奶奶沒事,是我工作上有難題,在問哥哥,和哥哥沒關系。”
鄧華蓮心疼道:“真的假的?”
句芒點頭:“真的。”
鄧華蓮放心了,句芒連忙扶着她回去,走到陽台門的時候,她回頭,視線微頓,微紅的眼裏卻是釋然:“哥哥,進來吧。”
田雲绛卻隻是收回視線,獨自站在陽台上吹着冷風。
由社會公約而得出的第一條法律,也是唯一真正根本的法律,就是每個人在一切事物上都應該以全體最大幸福爲依歸。
最大幸福,才是法律的根本意義。
曾經他學過,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是什麽意思。
田雲绛隻覺得心酸。
對她來說,吃飽穿暖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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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繁霜和蘇憂言站在樓下,右勝庭一直在瞪着蘇憂言,而蘇憂言還沒完全醒酒,也看過去,一臉平靜和不怕死。
氣氛劍拔弩張,右繁霜趕緊去撿起地上那個袋子:“這就是您說帶給我們的東西吧,裏面是什麽?”
右勝庭的頭發下去了一點:“是金絲蛛絲布,你們要的。”
右繁霜在右春生的日記見到過這種布,可她還是有點驚訝:“您怎麽突然送這個?”
右勝庭怨念十足地盯着蘇憂言,蘇憂言嘴上還有口紅。
越想越氣,右勝庭沒回答她的問題就走過去,用袖子狠狠地搓了搓蘇憂言的嘴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