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一直準備着高考的事宜,讓右繁霜覺得,他隻是暫時心髒不好,隻要他治好了病,就會踏上正軌。
右繁霜一直都是這麽以爲的。
直到蘇憂言病發暈倒,右繁霜聽着醫生的話,才知道他的心髒病究竟有多嚴重。
他的病是先天性的,情況極其複雜,是連随便一次手術都要經驗豐富的醫生們反複開會研讨的程度。
而他經曆的,遠不止一場手術。
當别人都在騙他情況良好的時候,蘇憂言把所有人叫出去,獨留右繁霜一個人,問她,霜霜,你告訴我真相。
右繁霜聽着他的心跳聲,告訴他答案。
蘇憂言什麽都受得住,唯獨不想活在謊言裏。
隻有右繁霜,不會對他撒謊。
隻有她說的好轉,是真的好轉。别人那些虛假的安慰,隻讓他覺得越來越脫離真實,漸漸抽出他的所有生命力,他厭惡這種善意的謊言。
說多了,哪怕說的是他好轉了,都不會讓他開心。
唯有她說好轉時,他才會真的輕松。
但漸漸的,他得到的答案裏,壞消息越來越多。
還好那時,他還沒有病入膏肓,看上去和之前差不多。
蘇憂言一直很想去遊樂場,坐過山車和跳樓機。
但醫生和家人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也不信他說的,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不急劇增加。
其實優秀的射擊運動員和間諜都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醫生和家人都絕對不允許任何可能發生的意外。
蘇憂言過去經常跳傘和沖浪,他在病發之前幾乎是海灘的常客,遊樂場的項目完全是退而求其次。
但那時他連想玩遊樂場的項目都不被允許。
隻有右繁霜,在他說他可以控制心跳不急劇增加的時候,真的信了。
因爲她沒聽過蘇憂言的心跳增速在十的跨度以上。
哪怕是第一次見她,也隻是突然變快一會兒,然後迅速平靜下來。
那時,蘇憂言的整個世界裏,隻有右繁霜相信他。
她偷摸着把蘇憂言帶去遊樂場,玩過山車下來的時候,右繁霜驚歎不已。
哪怕坐過山車,他也居然可以維持住心跳節奏幾乎不變。
連她這個心髒運作正常的人都做不到,他居然可以沉靜淡定到這個程度。
右繁霜在遊玩設施前捂着狂跳的心髒,蘇憂言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一臉平靜地給她遞水。
右繁霜在遊樂場的漫天煙火下,仰起臉看着他,一雙黑白分明荔枝眼盈盈,專注又崇拜地看着他,說,蘇憂言,你真的好厲害。
蘇憂言拿着燃燒着的仙女棒,毫不猶豫地吻了下來。
煙火在天際炸開,右繁霜的心髒也炸開了。
那天之後,她和蘇憂言的關系開始變了。
右繁霜開始找各種理由不過去他那邊,假裝沒看見消息地推拒他,免得尴尬。
她想到那天,就忍不住猛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雙腿在被子裏亂蹬,卻咬住下唇不許自己漫上來的歡喜洩露。
蘇憂言怎麽這樣啊。
而蘇憂言劍走偏鋒,給她發病危通知書的照片,告訴她,自己要死了。
右繁霜連鞋都穿反了狂奔到他的病房,卻發現他是騙她的,他發的是别人的病危通知,她轉身就要走,他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說,霜霜,我隻有你了。對我來說,你是唯一真實的存在,如果沒有你,我就隻能活在灰色的絕望和虛幻中。
在病房裏,他的聲音響起時如此沉重又哀傷,讓人不自覺的心如刀割。
照片是假的,可這句話是真實的。
酸澀湧上了她的心頭,她忍不住回頭,而他那雙潋滟的鶴眸凝視着她,卻故作可憐地歪了歪頭,
所以,我已經很慘了,霜霜可以同情同情我嗎?
右繁霜被氣笑了,卻在笑之後忍不住哭了,怎麽也止不住眼淚。
他怎麽可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進院半年。
其實她本應該出院,但李月娟似乎是有意,在她已經情緒穩定的時候,反複來醫院刺激她,導緻右繁霜的精神狀态反複,在自殺的絕望和極端焦躁之間徘徊。
隻有蘇憂言可以輕易撫平她的情緒,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在她捂着耳朵,頭疼欲裂的時候說的,他會毫不猶豫上前抱住她,絲毫不怕她會傷害自己。
他會說,霜霜,你媽媽不愛你,我愛你,我永遠在這裏陪着你。
他把痛哭尖叫的她抱在懷裏,從來都不介意她的情緒失控。
她和蘇憂言的感情不拘束在愛情、友情裏,那份感情,是相依爲命,刻骨銘心。
他的無數次生死一線,和她的無數次生死一線,交替上演。
後來,随着右繁霜病得越來越嚴重,她的聽力越來越靈敏,開始能聽見電流聲和細微的呼吸聲,她整夜整夜不能睡着,聽到瘋狂響起的噪音,她愈發焦躁。
隻有在蘇憂言的病房裏,她才可以真正閉上眼睛安睡。
隻有他身邊,再多噪音都會平息下去,聽着熟悉的,獨屬于他的心跳節拍,她會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安全。
她常常靠在他的肩膀上,或是趴在他的病床睡着,但她不願意說是因爲病情加重,她會告訴蘇憂言,是因爲昨晚背着他溫習課業了。
蘇憂言會用那雙瑰麗的鶴眸,溫柔地看着她笑,也不追問,摸摸她的頭說睡吧。
他那雙眼睛永遠溫柔缱绻,如同她的避風港。
在絕望中,他們都絲毫沒有放棄過自己的人生,甚至因爲這種氛圍而催生出一種奇特的希冀,她和蘇憂言在所有能用的時間裏學習。
他們甚至一起參加了高考,在考場外互相鼓勵,不求結果,不求得到多大的改變,隻是想在他們的節奏裏,當個正常人。
直到有一天,她趴在床邊醒來後,發現病床上空空如也。
而他被推回來的時候,面色蒼白,卻強撐着站起來,強裝沒事。
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她看出來他的勉強,甚至不敢在他身邊多待,說了兩句話就立刻離開,生怕他撐不住。
醫生和他說後續治療方案的時候,她就躲在門外,淚流滿面地聽着。而蘇憂言無力到連回應都做不到。
而他說話越來越虛弱,很多時候甚至無法再逞強裝給她看了。
但蘇憂言一直這麽倔強,是絕不願意在她面前表現出虛弱一面的。
姑姑車禍去世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右繁霜崩潰了,也是蘇憂言陪在她身邊,整夜整夜地安撫她。
姑姑立了遺囑,把所有積蓄交給醫院,給她治病。
蘇憂言說,那是姑姑唯一的遺願,她不能讓姑姑失望,辜負姑姑的期待。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毫不氣虛。
可是,他自己卻辜負了她。
他沒做到和她一起痊愈離開那個地方。
右繁霜永遠都記得厄運的開始,那次他心髒病發作,要立刻進行治療,連嘴唇都發白,額頭上全是虛汗,狀态差得可怕。
卻因爲看見她站在門邊哭,他抿緊嘴唇忍痛起身,幹脆利落拔掉手上的針,強硬地鉗制着她的手腕把她帶出去,随後毫不猶豫關上門。
他第一次趕她。
他疼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卻不願意她看見。
越到疼痛難忍的時候,他越是要強,絕對不允許她看見他脆弱的樣子。
他疼到難以入眠,哪怕用安眠藥睡着,都會在睡夢中急促地呼吸着醒來。
甚至因爲止疼藥會建立耐受,吃多了之後,對他再也不起作用。
這樣明顯,怎麽瞞得過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