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虛空！
古往今來億萬武者的畢生追求，不知有多少強人倒在這條道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卡在關口抑郁而終。
追求破碎虛空是沒錯的，但如果說所有的武者，都在追求破碎虛空，能破碎便必須離開，那也是一種錯誤。
并非所有人都心向武道，易天行就更在乎感情，對他而言，天下第一情癡這個名号，遠比破碎虛空有價值。
并非所有人都想破碎虛空，菩提達摩便想以佛法普度衆生，即便門戶早就爲他打開，他也不會跨出去半步。
練武的人總是崇尚自由，崇尚莊子描述的無拘無束的逍遙遊境界，至少在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年輕可以選擇，年老有的選麽？
時間一刀刀的切在身上，帶走強壯的身體，充沛的精力，少年的壯志，當你的脾肺變得好似破舊的風箱
——還能維持那股熱血麽？
——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易天行是不會的，就算讓他做一百萬次選擇，他的選擇也是夫人。
菩提達摩也是不會的，他不需要重新做出選擇，因爲沒有那個必要，誰有資格讓菩提達摩重新來過呢？
他們不會，因爲他們的内心，早就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圓滿。
别的人呢？
難道所有人都會如此麽？
有幾個人能在晚年的時候，不爲自己年少輕狂的選擇而後悔？
很少！
很少！
很少！
至少李瑾瑜認識的老前輩中，有這種想法的非常少，其中大部分都是水月洞天的長老，外界的屈指可數。
就算是魔師龐斑，也會感歎自己虛耗了時光，浪費了最青春的年華。
龐斑會有這種感歎，别的人難道就可以例外？看着臉上被時光的刀鋒砍出來的皺紋，有幾人能保持淡定？
平日裏能夠保持淡定，天地之門打開的時候，還能夠保持淡定麽？
活佛破碎金剛，留下不朽法軀，雖然相隔萬裏之遙，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股力量，感覺到天地之門的開啓。
相比于令東來的破碎虛空，活佛造成的影響更大，不是修爲問題，而是令東來混元一體，活佛則是神融天地。
令東來的破碎虛空，就相當于推開一扇門，走進去，再把門關上。
活佛的破碎金剛，相當于用自己的陽神去感受，去融合，若是他有炫耀的想法，完全可以天花亂墜地湧金蓮。
天地之門的開啓，相當于點燃了驚雁宮内的引線，積存至今的武道意念轟然爆發，不顧一切舍身忘我的爆發。
關七仰天長嘯：“既然有人已經先走一步，咱們幾個不能落後啊！”
向雨田道：“如果想走，我早就已經離開，這對我而言沒有吸引力。”
“是麽？”
“當然！”
“那就讓我送你走！”
關七手臂輕輕一揮，千百道劍氣席卷而出，至精至純的先天真氣，在關七掌心凝聚，凝成如真似幻的寶劍。
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最高境界不僅可以是氣，也可以顯化爲劍，比凝氣成兵更進一步，把虛幻的真氣化爲真實的凝形，隻需以一根發絲作爲核心，便能存留數月時間。
天空，大地，浮雲，微風，周圍的一切都變爲了劍氣，整個驚雁宮變爲關七的領域，一草一木，盡是鋒芒。
這是關七最大的優勢。
他在驚雁宮住了數月時間，把自己的痕迹刻錄其中，擡手便能引動數千年流傳的武道意念，顯化爲先天劍氣。
至于參悟戰神圖錄，對關七而言算不得什麽，他早就已經練到極限。
此時此刻的關七，就好似上古戰神降世臨凡，一舉一動盡是凜然戰意。
無論向雨田的根基多麽渾厚，無論他的自愈能力有多強，面對一隻勇猛無畏的荒古兇獸，也不免後退兩步。
不巧的是，他後退的地方，剛好卡在驚雁宮的核心，如果向雨田不離開這處地方，任誰也不可能破碎虛空。
吳明雙眼通紅，如來至尊勁和天殘逆天勁聚合爲一，這是他在鹿鼎山學到的招式，姬家兄弟二百年前的創想。
佛魔合璧·摩诃無量！
正反交彙的力量形成狂暴龍卷，席卷無窮無盡的天地元氣，化爲一條百餘丈的長龍，向着向雨田張牙舞爪。
玉羅刹雙手捏成鬼爪，體内好似鑽出一隻惡鬼，半空中響起讓人毛骨悚然的咒文，似乎有惡魔從虛空中爬出。
魔恸天哭大悲咒！
向雨田仰天狂笑道：“你們隻有這點力量麽？那太讓人失望了，如果僅止于此，你們的壽命即将終結。”
“是……麽……”
微不足道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定睛看去，正是燕十三。
燕十三搖搖晃晃的站起，他的七竅流出鮮血，生命好似風中的燭火。
玉羅刹方才的魔音灌腦，别的人尚且可以承受，但燕十三先前的傷勢實在是太重，無法承受精神沖擊。
看着搖搖晃晃的燕十三，向雨田露出一抹譏嘲：“你能做什麽？”
燕十三擡頭輕笑：“斬你！”
“就憑你？”
“就憑我！”
“你憑什麽斬我？”
李瑾瑜呼喝道：“老燕，你千萬不要亂來，你們都給我攔住他。”
别人不知道燕十三的底牌，李瑾瑜卻已經猜到，隻可惜，當燕十三握住寶劍的時候，誰能夠阻止他呢？
就算李瑾瑜擋在燕十三面前，這一劍也絕不可能收手，這是屬于燕十三的榮耀，是一個劍客畢生的光輝。
沒有人能夠攔住他。
在燕十三決定出手的時候，便已經凝聚起了劍意，如果強行打斷，隻會讓劍氣散入經脈，自此變爲廢人。
燕十三不可能成爲廢人。
所以，李瑾瑜擡起了手，在他身邊聚起了微風，卻隻能扶着他站起。
作爲燕十三的朋友，李瑾瑜無法阻止燕十三出劍，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在出招的時候，維持住自己的尊嚴。
沒有人願意趴着出劍。
在能夠站起來的情況下，燕十三當然願意站着，隻不過他的身體已經沒有半分力氣，他必須全神貫注的出劍。
“謝謝！”
燕十三輕輕說出兩個字。
“噗~~”
袁天罡吐出一大口鮮血，頭發肉眼可見變得幹枯，面上滿是皺紋，身體快速的幹癟，變得好似一具幹屍。
六滅無我，同心同滅。
輔助燕十三出招的，不是驚雁宮的武道意念，而是袁天罡，他已經推算出自己的命數，決定坦然面對死亡。
要不然還能如何？
跪地乞求李瑾瑜饒命麽？
袁天罡不可能求饒，所以他甯願燃盡最後的生命，完成自己的命數。
袁天罡一生算人算鬼，除了在李瑾瑜身上失敗過，别的再無敗績，以前不會有敗績，以後更不會有敗績。
噗通！
袁天罡倒在地上，停止呼吸。
他最後的精氣神，已經盡數傾注在驚雁宮，把數千年來發生在驚雁宮的一切殺戮，盡數轉化爲毀滅的劍意。
風，停了。
雲，靜了。
時間再次陷入停滞。
不是把人變爲山水畫，也不是以極緻的劍意壓迫陽神，而是在奪命十五劍之上的，更加精純更加純粹的毀滅。
極緻的劍意，極緻的毀滅，把身體的一切盡數剝離，沒有天，沒有地，沒有日月星辰，沒有風花雪月，甚至連氣血真元、靈魂命數，也被劍意剝離。
向雨田從未見過這樣的劍術，他隻覺得自己進入到一處特殊的空間。
在這處空間内，天也空，地也空，人也空，神也空，佛也空，日也空，月也空，星也空，時間也空。
無窮無盡，無邊無際，卻又是極盡的空無，唯有無邊無盡的孤獨。
超凡脫俗的武功，超越生死的魔種，長生不死的生命，在這無邊無盡的孤獨之中，也會化爲朽木、爛泥。
這裏甚至比無間地獄更可怕。
無間地獄雖然無法解脫，但至少還有無窮無盡的酷刑折磨，還能給人痛苦的感覺，還能期待地藏王菩薩慈悲。
這裏什麽都沒有！
唯有當親身接觸到此地，感受着億萬年的獨孤，才能知道空無的可怕。
無論多麽的遊戲人間，無論多麽強調自己沒有紅塵牽挂，當自身的存在從世間剝離，也會感覺到刻骨的恐懼。
好在，向雨田還有一顆魔種。
魔種既是真實存在，又是虛幻的精神力，無論什麽樣的劍氣領域，可以壓制血肉真元，卻無法壓制精神思維。
向雨田清楚的看到，燕十三仍舊站在原地，劍氣卻已經到了身前。
陽神離體，元神化劍。
此時此刻的燕十三，不再是行走江湖的劍客，而是劍法的殉道者。
我要斬你！
你問我憑什麽斬你？
我用我的生命來斬你！
天人無覓，鬼畜無路，修羅無命，地獄無門，黃泉無蹤，六滅無我。
當一個劍客，一招劍法，連自身都給舍棄掉，該是何等的滅天絕地？
沒有人知道。
就連燕十三也不知道。
這一招已經不是人間的劍法，已經超出人世間的極限，就算讓獨孤求敗親手接招，也不知會有什麽後果。
可能接得住。
可能接不住。
誰知道呢？
畢竟接招的人不是獨孤求敗！
向雨田的魔種化爲一把魔刀，顯化出萬千地獄惡鬼，千萬殘酷刑具，能把人帶入阿鼻地獄，但在這六道滅絕的劍氣之下，阿鼻地獄也能沖開窟窿。
“噗嗤！”
燕十三洞穿了向雨田的身軀，雖然隻是元神之力，但卻是實際的損傷。
向雨田的軀幹上面，原本附帶着碎瓷片般的傷疤，那是靈鏡造成的永恒的傷勢，三百多年不曾痊愈半寸。
劍氣洞穿身軀之後，雖然留下一個巨大的透明窟窿，但這些陳年老傷竟然盡數消弭，向雨田嘴角溢血，但卻無比的興奮，好似撿到了金山銀海。
李瑾瑜清楚的看到，向雨田的氣機在不斷衰落，再也不是蓋世魔君。
現如今的向雨田，相比于剛剛醒來的向雨田，實力差了至少三倍，就連他的不死之軀，似乎都被劍氣斬落。
向雨田卻越來越興奮，就好似一個久經沙場的魏武卒，終于可以脫下厚厚的铠甲，享受屬于自己的悠閑時光。
李瑾瑜終于明白，向雨田爲何要進入驚雁宮，爲何要堵住出口。
因爲他在找死。
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找死。
他這些年散播無數魔種，吸收了無數人的精氣神，再加上受傷之後自動痊愈的不死之軀，堪稱是絕世無敵。
就算是箭隐的四象射日箭，也隻能稍稍對他造成損傷，這些損傷很快便能自動痊愈，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這很強，非常強，強的簡直可以屠戮天下，但這同時也是束縛，把向雨田的一切潛能，束縛在軀殼之内。
如果不死之軀是沉重的铠甲，散播出去的魔種，就像是腦海中的巨山。
即便是在沉睡的時候，向雨田也背負着铠甲、巨山，他的腦海沒有片刻能夠休息，卻又不得不散播魔種。
從某種層面而言，向雨田對外散播出去的魔種，就好似是化功大法。
每隔一段時間，必然要有新的力量補充進來，否則必然會生出反噬。
向雨田闖驚雁宮，就是想以自身的力量，對戰全部的高手，讓這些高手轟碎铠甲，破除掉心頭的魔障。
如果實在不行，就辣手把這些人盡數殺掉，用殺戮進行發洩，然後闖入水月洞天，找尋擊傷他的靈鏡。
如果靈鏡還是解不了傷勢，那就隻能破碎虛空，去天外找尋解法。
萬沒想到，遇到了燕十三。
燕十三無情無我的劍氣，把他的重擔徹底剝離，雖然讓他身負重創，雖然讓他再次感覺到時間的刀鋒，雖然在轉瞬之間，向雨田已經是須發皆白。
那又能如何呢？
他已經放下了一切重擔，解除了一切紅塵因果，對于世間再無留戀。
不等關七擡起手，緊靠天地之門的向雨田，狂笑着躍入其中，一同帶入另一方世界的，還有燕十三的劍意。
向雨田恩怨分明，燕十三解除了他一切的困境，他也要有所報答。
更别說此刻身負重傷，即便到了另一重天地，燕十三的毀滅劍氣，也是強力的武器，足夠支撐他完成療傷。
關七道：“向雨田走了，我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你們有何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