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田雙目顯露出無比的興趣。
三百多年的悠長壽命,讓他見識過無數高手劍客,燕飛仙門劍訣,張丹楓無名劍法,甚至是呂祖的純陽仙劍。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燕飛的劍核心是内外丹術,張丹楓的劍是玄門氣功,呂祖的劍能夠一劍破虛空,但其核心仍舊是純陽大道。
唯獨眼前的人。
他就是純粹的“劍”!
不是“道”,不是“氣”,就是最純粹的劍,就像是在三千大道中,開辟出嶄新的,獨屬于自己的“劍道”。
向雨田從未見過這麽純粹的劍。
此人似乎已經舍棄了一切,他的生命中唯有劍,不求一劍破萬法,也不求一劍破虛空,不求劍的殺傷,也不求劍的尊貴,就是一把千錘百煉的劍。
這是什麽樣的人?
這是什麽樣的劍?
向雨田揮手之間,用出十幾種不同的劍術,有燕飛的仙門劍訣,有傅采林的弈劍術,有易天行的八劍齊飛,有華山派的清風十三式,有巴山劍派的回風舞柳劍,有昆侖派飛龍大九式……
有的仙氣凜然,有的落子布局,有的清風明月,有的空靈絕響,有的好似飛龍在天,有的如同青龍出海……
快如閃電流星,慢如老牛耕地,動如潛龍破土,靜如萬丈絕壁,劍氣如孔雀開屏,劍芒似九霄雲海,擡手抓下濃雲爲鋒,彈指間湖水化爲柔劍。
沒有人知道向雨田會多少劍法,就連向雨田自己也不知道。
一方面是因爲散播無數魔種,攫取無數高手的精氣神,另一方面也是武道修爲太高,看一眼便能洞徹玄虛。
世上九成九九的絕學,瞞不過向雨田的魔眼,世上九成九九的妙招,均在向雨田腦中,被他的魔種牢牢把握。
獨孤無敵偏偏是那個千分之一。
無論向雨田的武功如何強橫,無論他的功力如何精深,無論他的劍法多麽不可思議,隻憑一把木劍,便能與向雨田鬥的旗鼓相當、互不相讓。
誰讓向雨田用的是劍法呢?
當世絕無任何一人,能夠在劍法方面勝過獨孤無敵,用劍的時候,他不再是吳迪,也不是獨孤無敵,他是
——獨孤求敗!
仙之劍、神之劍、佛之劍、魔之劍、鬼之劍、妖之劍、邪之劍、天之劍,地之劍,人之劍、劍中之劍……
形而上劍,曠古無人!
萬劍俯首,奉若神明!
“好!好!好!我這次醒來實在是太美妙了,能夠看到這樣的劍,能夠看到這樣的人,無與倫比的暢快!”
向雨田得意的狂笑,手中魔劍揮灑出萬千妙招,好似世上有一個存儲劍法的寶庫,寶庫的大門被轟破,如同江河決堤一般,釋放驚世駭俗的妙招。
官禦天目不轉睛的看着。
今日的震驚實在是太多,他連湖水中的黃金棋子都不在乎,看到魔劍不敵木劍,仍舊心如止水、不動如山。
官禦天在觀摩劍術。
觀摩向雨田的萬千妙招,觀摩獨孤求敗的無上劍道,隻要能夠把這些劍術記住一絲半點,都是極大的好處。
任千行、雨化田、東方白、魔門聖女、鐵飛花、劍雄,也在不斷記憶。
江玉燕隻是看個熱鬧!
一方面她不懂用劍,另一方面則是如果需要劍法,可以向李瑾瑜索要。
楚王府那麽多神功秘籍,數十上百門絕妙劍術,難道還練不過來麽?
向雨田再怎麽如神似魔,獨孤求敗再怎麽一劍傾城,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看不懂!
她也沒必要看懂!
與其費盡心力、苦心思索,還不如看個熱鬧,無上大宗師大戰,這是何等的精彩?比任何戲曲都精彩百倍。
李瑾瑜同樣沒有記錄劍術,也沒有參悟劍道,而是内心深深沉了下去。
場面上兩人平分秋色,但此時比鬥的是劍術,劍是獨孤求敗的一切,劍卻隻是向雨田武道中小小的一部分。
如果向雨田不想比劍,如果他用出三百年積累的道心種魔,那該是何等的場景?獨孤求敗能一劍穿魔心麽?
誰能保證向雨田會做什麽?
這是一個三百多歲的老古董,是邪極宗的邪帝,誰能把握他的心思?
就算向雨田一心尋死,讓衆人把他轟成齑粉,李瑾瑜也不覺得驚訝。
這種人根本就無法忖度。
這種人内心無有善惡榮辱。
他可以揮掌抹殺在場所有人,也可以化身爲“送寶老爺爺”,指點在場所有人武功,甚至給衆人灌頂傳功。
事實上,向雨田這麽做過。
在他悠長的生命中,他親身體悟過世間百态,曾經守在懸崖底下,等着有人跳下來,然後傳授絕世武功。
某一次甚至裝作命不久矣,等到人跳下來,就傳授絕世武功,順便給人灌頂傳功,爲墜崖的人洗筋伐髓。
他也曾在無數名山大川,留下千奇百怪的絕學,有的能一步登天,有的會堕入魔道,有的練了自取滅亡。
有時候爲了取樂,他會故意欺辱某些人,一邊欺淩侮辱,一邊給他各式各樣的奇遇,玩勇者鬥惡龍的把戲。
有時候爲了試驗,他會選擇某些福緣深厚的天才,傳授他們武功,給予他們機緣,看他們能夠走到哪一步。
他有過數不清的化身,可能是仁慈的長者,可能是淵博的儒生,可能是殘忍的盜匪,可能是跑堂的店小二。
可能是……皇帝!
向雨田舉起了魔劍,劍身之上環繞着一條黑紅色的長龍,李瑾瑜終于感覺到了震驚,因爲向雨田這一招是
——金龍震怒驚天地!
如果李瑾瑜來施展,這一招會顯化爲金色長龍,隻不過向雨田此刻以魔劍出招,自然是濃郁至極的血紅。
紅的刺眼!
紅的驚心!
紅的成了黑色!
凋零萬物的黑色!
君臨天下的黑色!
這怎麽可能?
就算他是邪帝,但不是皇帝啊!
他怎麽可能會天子劍法?
更讓人感到驚訝的是,這條紅黑色的長龍不斷地延伸、壓縮,被向雨田壓縮成一條細線,分川斷海的細線。
向雨田仆步向下,右手持劍,左手輕輕托住劍身,細線綿延數十丈,劍招雖然沒有出手,劍氣已經鎖定目标。
一劍隔世!
登峰造極的一劍隔世!
“噗……”
任千行口吐鮮血,昏倒在地。
他剛才記錄了太多劍法,已然是心力交瘁,看到一劍隔世之後,想要推衍其中精要,身體卻已經撐不住了!
由于過度參悟這些絕學,任千行的精氣神,近乎是油盡燈枯。
現在的任千行,表面看起來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體卻已經衰弱的好似八九十歲、百病纏身的老人。
官禦天立刻扶住任千行,準備把同源的真氣灌注到他體内,李瑾瑜伸手阻止官禦天,揮手把他的手掌打歪。
“你腦子壞掉了麽?任千行現在這個狀态,真氣灌注進去,定會沖斷他的奇經八脈,摧毀他的五髒六腑。”
官禦天關心則亂,被李瑾瑜點醒之後,立刻明白做了何等蠢事。
雖然知道做了蠢事,但他既不是名醫國手,也沒有攜帶溫潤的靈藥,如何救援任千行,難道等死不成?
李瑾瑜扔給他一瓶藥液:“把這東西給他喝下去,修養一個月即可,一月之内不能動武,不能參悟秘籍!”
說話功夫,獨孤求敗已經完成了蓄力,木劍之上閃耀無盡的鋒芒。
向雨田道:“心劍魔劍,兩者是同源而出,也是宿命的對手,你用一把木劍與我對決,不怕被殺死了麽?”
獨孤求敗笑道:“如果有人能用劍殺死我,那我一定會感到榮幸。”
淩霜劍除了劍主之外,握劍的人隻能得到一個劍把,理論上來說,隻有劍雄能夠使用淩霜劍,但獨孤求敗劍術何等高明,天下沒有他用不了的劍。
隻不過對于獨孤求敗而言,手中木劍已經完全足夠,用不着換兵刃。
莫說被人用劍殺死,就算有人能用劍把他迫退半步,都會大感興奮。
傾注獨孤求敗的劍意,這把木劍不再是木劍,而是斬仙殺神的神兵。
向雨田大笑道:“好!你是此生首個把我逼到這種程度的劍客,無論未來會如何,我都會永遠的記住伱。”
“請出手!”
“你讓我先出招?”
“既是用劍,誰能讓我半招?”
獨孤求敗的形貌平平無奇,但當他拿起劍的時候,就是登臨九天、縱橫九霄、宇内無雙的天下第一劍客。
誰能讓他半招?
誰也不行!
在劍法方面,無論是什麽登峰造極的強招,也不可能讓他先出手!
向雨田也不行!
向雨田并沒有拒絕,他沒有三百歲老前輩的架子,因爲他早就已經沒有善惡榮辱,他隻想追求最大的刺激。
隻有那種刺激,才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個“活物”,不是泥塑木偶。
至于是不是人,向雨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他覺得自己是個人,而不是什麽魔仙、魔神、魔物、魔頭。
“轟咔!”
雷霆轟鳴。
不是天人交感産生的雷霆,而是滿天烏雲散盡之前,最後的哀鳴。
雲開霧現!
似乎上天也不想錯過這一戰。
向雨田揮劍上撩,纖細如發的劍氣掃向獨孤求敗,方圓百丈成了一片劍氣的海洋,除了劍光什麽都不存在。
強如李瑾瑜,也不得不停下天子望氣術的觀摩,否則雙目必然受創。
鐵飛花等人更是停止參悟,甚至連觀看的想法都沒有,同時躲在李瑾瑜的身後,雙目緊閉,默運玄功。
生死棋的棋盤轟然告破,兩顆黃金棋子更是被撕裂成數百塊,鏡映湖從中間分裂開來,湖水向岸邊奔湧。
分川斷海!
字面意義上的分川斷海!
鏡映湖的湖水被劍氣排空,露出神秘的祭壇,那是樓蘭古國的傳承。
沒有人有興趣觀看這些,甚至此時能夠睜開眼睛的,唯有李瑾瑜。
肉眼觀看!
李瑾瑜隻能用肉眼觀看。
看到劍氣組成海洋,看到海洋之内遨遊的一把木劍,看到這把木劍掃過的地方,一切劍氣都被化爲虛無。
不!
不是“一切劍氣”!
而是“一切”!
劇烈的威能瘋狂對沖,樓蘭古國的祭壇轟然破碎,空間已然承受不住,給人一種破碎虛空、翺翔宇宙的快感。
這當然是幻覺。
如果被這股幻覺迷惑,想要借機破碎虛空,後果就是被切成粉碎。
“嗤!”
魔劍飛射而出,沖破數百丈高空之後淩空飛落,把神女雕像轟成碎塊。
“唰!”
一道青色的劍光憑空劃出,好似跨越了時間和空間,飛至向雨田身前,洞穿他的胸口,留下前後通透的窟窿。
木劍帶走一縷鮮血,随後徹底承受不住劍意,被氣浪沖擊成了飛灰。
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戰鬥中,最先取得優勢的,竟然是獨孤求敗!
這當然是獨孤求敗!
爲何不能是獨孤求敗?
比劍法的情況下,難道勝利的不該是獨孤求敗麽?
獨孤求敗無悲無喜,既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全力出招的暢快,他隻是覺得失望,誰能賜予他的劍一敗?
“李家小子,欠你們的人情,我現在已經還完了,以後不要來找我。”
李瑾瑜苦笑道:“前輩,現在不是我想找你,而是天上那一位。”
定睛看去,前後通透的傷口,竟然在飛速痊愈,而在向雨田胸口,甚至還有橫七豎八好似哥窯瓷器的傷口。
這些都是陳年老傷。
如果向雨田的身體是瓷器,這些傷口就相當于,有一把錘子砸了一下,沒能把瓷器砸碎,卻留下永恒的傷痕。
獨孤求敗驚世駭俗的神劍,隻能留下一個一寸多長的傷疤,給他留下傷疤的會是什麽人?什麽樣的傷疤,能夠讓這個三百多歲的老魔頭束手無策?
獨孤求敗道:“不死之身?”
李瑾瑜苦笑道:“前輩,如果你的目标是求敗,這家夥就是在求死!”
獨孤求敗道:“無所謂了,反正我的生命中隻餘下寶劍,如果被這等高手殺死,也算是不枉費我這一生。”
“天下無敵的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消極,當年你可不是這樣……”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微風一閃,出現一個白面無須的太監。
雖然不認識他,但李瑾瑜知道這個人是太監,因爲他穿着太監服,表現得很是恭謹,衣服上面繡着葵花。
太監向來是被人小觑的,尤其會被男人小觑,但沒有人敢小觑他。
因爲他是——無上大宗師!
太監中的無上大宗師!
登峰造極武道通玄的武者!
他那一閃而過的身法,比之突破極限的楚留香,竟然還要快出許多。
李瑾瑜從未見過這等神速,哪怕是關七,也沒有這個太監速度快。
如果獨孤求敗是劍法第一,那麽這個白面無須的太監,就是速度第一。
葵花老祖!
晉王李治的貼身太監!
也可以說是——爺爺的遺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