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正在忙碌的工作。
桌案上堆疊着厚厚的公文,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讀完,分析出每件事情的利弊,做出最合适最妥帖的處置。
好在出發之前,狄仁傑便已經帶了數位助手,其中還有一位,是狄仁傑保舉的新任焉耆都護府大都護。
由于趙文翙的教訓,新任大都護的标準非常嚴苛,必須是能臣幹吏。
首先必須知兵,邊關官員,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将,最先一條便是知兵。
其次必須懂得恩威并施,既不是一味地大棒子,也不是一味地給甜棗,每一樣都必須懂得節制。
最後必須懂得治理,這一戰至少能換來五年和平,五年之内,除了蒙元之外的部落,全都可以放心交流。
商貿往來,絲綢之路,那都是巨量的金銀,能爲武周提供大量的賦稅。
說實在的,若是能夠把狄仁傑留在此處,那實在是非常的合适,可惜這麽做的後果,便是梁王笑歪了大牙。
狄仁傑自是不能留下,但他保舉的這位大都護,卻也是非常的合格。
此人姓于,名謙,表字廷益,号節庵,浙江杭州府錢塘人,兵部右侍郎。
前番帶領大軍借道龜茲,随後帶兵直插瓦剌的主将,便是于謙。
于謙爲官清廉、兩袖清風、忠心義烈,對于文事、兵法,均有幾分獨到的見解,尤其對于守城作戰很擅長。
這便已經足夠了。
作爲焉耆都護府大都護,隻需要能夠把城守住,拖到援兵到來即可。
至于統兵作戰,正面進攻,乃至于沖鋒陷陣,那是王孝傑的事情。
于謙要做的事,就和先前狄仁傑做的差不多,守住城池,提供戰略,分派物資,支持前方大軍作戰。
李瑾瑜同樣也在此處,跟着狄仁傑查看公文,适時提出自己的見解。
某些意見被狄仁傑接受,某些意見被反對,狄仁傑倒也不過多解釋,想明白就想,想不明白以後再解釋。
如此一連忙碌了大半個月,都護府的事情才初步處理好。
于謙由于攻破瓦剌之功勳,已經是正式的焉耆都護府大都護,要留在此地處理事務,卻是不能回京受封。
不過今年的新年晚宴,倒是可以回京參加,接受武則天的封賞。
這也算是好事。
一來免了奔波勞碌之苦,二來若是做得好,功勳一并給予賞賜,若是做的不好,功過相抵,能少幾分處罰。
于謙對此也不在意,前腳剛剛把大軍送走,立刻開始忙碌的工作。
都護府要重新修整,軍械糧草需要重新儲備,需要吸引商隊到來,需要加強周邊交流,事情可是多得很。
這麽多的事需要完成,于謙也沒時間消耗在往來奔波上。
……
洛陽北門。
旌杆林立,旗幡飄揚,鼓樂之聲震天動地。
洛陽城樓,武則天端坐龍椅上,兩側排列着三班文武大臣。
城樓之下,千牛衛旗甲鮮明當先而立,後面是皇帝親将的十二衛,再後面是太子四衛,均是威風凜凜。
遠處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禮炮,狄仁傑率領大軍返回到洛陽。
狄仁傑翻身下馬,率衆将跪倒。
“臣狄仁傑率巴州衆将,叩謝陛下天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面,十幾萬大軍齊齊拜倒,山呼萬歲,聲揚九霄。
武則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緩緩點了點頭道:“賜大元帥酒!”
曹正淳立刻捧出金杯金壺。
他雖然是太監,但對于這場邊關大勝,也是歡喜不盡,給狄仁傑斟酒,被畫師的畫冊記錄下來,或者被史官寫上幾個字,那也算是光宗耀祖。
想到此處,甚至有些後悔,當初若是找借口去邊關傳旨,然後跟随狄仁傑浴血奮戰,豈不更能光宗耀祖?
大太監曹正淳入不了祖墳,光宗耀祖的曹正淳才能進入祖墳。
若是自家的親眷,能夠過繼給一個兒子,然後死後能葬入祖墳,曹正淳此生此世,已經别無其他的追求。
曹正淳想的很好,可還沒等他拿起金盞,武則天親自拿過了酒壺。
“朕要親自斟酒。”
說罷,親自倒滿了一杯酒,随後左手一揮,酒壺升起,再次倒滿數杯。
皇帝斟的酒,自然也是酒,不會更加的美味,但卻是極大地榮耀。
狄仁傑雙手接過酒杯,其餘的酒杯則是給到王孝傑、李瑾瑜等人。
李瑾瑜心中撇了撇嘴,但在這歡慶的時刻,卻也不會多說什麽。
上官婉兒高聲道:“獻俘儀式正式開始,進獻瓦剌可汗也先!”
也先身着布衣,被推了上來。
也先雖然是造反篡位,但他确實是瓦剌可汗,武則天登基至今,首次活捉草原部落可汗,自是歡喜不盡。
看着跪倒在地的也先,武則天得意洋洋的說道:“也先,你這逆賊,朕對你天高地厚之恩,你卻陰謀反叛,今日在朕面前,伱還有何話說!”
李瑾瑜心說老太太又在瞎扯淡。
這話若是對着脫脫不花說,勉強也就認了,你對也先有什麽恩德?
武則天對也先還真有一些恩德。
也先曾經入長安求學,還是皇後的武則天,親自給他安排了老師。
此後也先能夠成爲瓦剌相國,也是因爲武則天的多番支持。
也先道:“敗軍之将,自當任憑陛下處置,也先無話可說!”
武則天揮了揮手,千牛衛上前,把也先帶了下去,殺自然是不能直接殺死的,那未免太過于浪費。
有也先這等重頭戲,其餘諸如瓦剌的可汗印玺,倒是顯得沒那麽驚豔。
不過諸多重要俘虜挨個進獻,不論是武則天,還是文武群臣,面上都是喜氣洋洋,就連梁王武三思,都被提前解除幽禁,參加這場凱旋儀式。
獻俘完畢,群臣進入皇宮,開始新一輪的慶典,直到夜晚方才結束。
李瑾瑜被人灌多了酒,隻記得自己被封了一堆華而不實的虛職,還又增加了一些食邑,别的全然不記得。
暈暈乎乎的回到住處,抱着那個熟悉的身體,沉沉的睡了下去。
明日,又是嶄新的一天。
……
誰知道天堂在哪裏?
誰知道天堂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誰知道怎樣才能走上天堂之路?
沒有人!
但隻要你的心甯靜快樂,人間也有天堂,而且就在你眼前,就在你心裏。
就好比玄奘西遊時,翻閱《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心有所感,随手寫下的一篇偈子描述的那般。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人人有座靈山塔,好在靈山塔下修。
如果心中覺得快樂,無論是什麽樣的地方,都會覺得是天堂。
如果心中覺得不快樂,即便是世外桃源般的洞天福地,也會覺得是捆縛自身的牢籠。
楚留香就在一處世外桃源。
這裏是一處隐修之所,與外界幾乎沒有聯系,因爲這裏的人覺得外界均是陰謀鬼祟,反倒不如隐居于此。
沒有人知道他們隐居了多久,就連族内聖女張潔潔,對此也不知情。
這裏的統治結構類似于宗教,地位最高的是聖女,并且聖女是準許嫁人成親的,張潔潔便嫁給了楚留香。
任誰也沒有想到,風流潇灑浪蕩不羁的楚留香,竟然會與人成親。
不是随意擺放兩根紅燭,而是在張潔潔所有族人的見證下,按照族内的成親儀式,正式結爲夫妻。
這是楚留香心甘情願的,但一個潇灑不羁的浪子,注定不能留在一處。
就好似把雄鷹關入籠子,天長日久之下,會失去展翅飛翔的能力。
楚留香便是如此。
他的面頰變得瘦削,胡須也已經忘了清理,看似仍舊英俊潇灑,實際上卻日漸低沉,精氣神日漸衰頹。
張潔潔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作爲枕邊人,她當然能夠感知到這種變化,也知道楚留香不可能長長久久留在此地,否則便不再是楚留香。
所以她把楚留香帶到了出口。
不是去外面購買物資的出口,而是想要離開此地的外族人,能夠經過的唯一一個出口,唯有從此地離開,族内的人才會放棄這段恩怨。
否則世代爲仇,不死不休。
當然,這隻是一種說法,畢竟進入此地的外族人唯有兩個。
一個是楚留香,另一個是張潔潔的父親,她的父親便是從此處離去,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會返回,實際上從未回來過,留給她母親無盡的思念。
張潔潔的母親武功高深,原本可以憑武功駐顔,但由于過度思念,年僅四十一歲的她,已經老的好似七十。
此時此刻,身着黑衣的老妪,也就是張潔潔的母親,擋在兩人身前。
“我今年才四十一歲!”
楚留香的手突然冰冷。
看着她蒼老幹癟的臉,看着她枯瘦佝偻的身子,看着她的滿頭白發……
他實在是不能相信,這幹癟佝偻的老妪,竟是個隻有四十一歲的女人!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的日子,我怎麽過的?難道你想過這種日子?”
無論是誰,隻要看到她的樣子,就可以想像到,她這些年來所忍受的痛苦和冷落,是多麽可怕。
憤怒,妒忌,仇恨,寂寞。
無論這其中任何一種感覺,都能将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何況是全部。
張潔潔垂着頭,淚珠在眼中打轉。
母女連心。
母親當然不會過度爲難女兒,卻也不希望女兒走自己的老路。
張潔潔的母親說道:“我不知道你爲什麽讓他走,但我卻知道,楚留香走了後,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張潔潔說道:“我不會!”
“你憑什麽不會?”
張潔潔看着母親,臉上的表情堅決而明朗,笑道:“因爲我讓他走,并不是因爲他自己要走,而是因爲我想要他離開,過他喜歡的那種生活。”
張潔潔的面色變得光輝,充滿了聖女的仁慈聖潔:“我将他留在這裏,也許我會比較快樂,可我若讓他走,也許就會有一萬個人覺得快樂。”
“你難道不爲自己想想?”
“如意郎君,需得我真心喜歡,惟願他好,他好時我便開心,我好他不好時,我不開心,隻要他好,我好或不好,我都開心,那方是真心喜歡。”
“那他呢?如果他好你不好時,他會覺得開心麽?難道隻有你犧牲,難道他什麽都不用付出麽?”
張潔潔笑道:“你錯了,他願意爲我留在這裏,這已是最大的犧牲。”
“好吧,我攔不住你,但如果楚留香想要離開,一切隻能靠他自己。”
……
楚留香此刻就在天梯之外。
那是唯一的出口。
可天梯卻有兩扇門,一扇通往外界的出口,一扇腳下是萬丈懸崖。
即便是楚留香,如果一腳踏入到懸崖之中,也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必須做出選擇。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能夠幫助他,一切隻能靠他自己。
楚留香是個膽大包天的人,他經曆過很多生死一發的危險,也曾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有時甚至完全絕望。
這次卻是完全不一樣。
因爲這次他的生與死,是要他自己來決定的,但他卻偏偏沒有把握。
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被人逼着做無把握的決定更可怕!
若非親自體驗過,也絕對想不到那有多麽可怕、多麽的驚恐!
兩扇一模一樣的門,一扇通往自由自在的江湖,一扇是萬丈懸崖,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前所未有的公平。
張潔潔的母親冷笑道:“你現在不敢做決定了麽?你可以留下來!”
楚留香看了張潔潔一眼,眼中閃過了堅定,随手打開了一扇石門。
在這一瞬間,他已恢複成了昔日的楚留香了。
楚留香是不怕危險的。
無論什麽樣的危險,都不能讓楚留香産生恐懼,石門當然也不能。
這是一段終身難忘的經曆,這是一場生死的訣别,但生與死并不是最重要的事,隻要他來過,活過,愛過,那還有什麽值得遺憾的?
他邁開大步,一腳跨出了門。
……
黃昏,夕陽溫暖,暮風柔軟。
花滿樓獨自坐在窗前,輕撫着情人嘴唇般柔軟的花瓣,領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感受着生命的美好。
這是李瑾瑜送給他的二層小樓。
樓内樓外滿是鮮花。
一個多月前,李瑾瑜請陸小鳳和花滿樓來洛陽,陸小鳳發揮自己的惹事能力,短短時間惹得上百人追殺。
最終邙山之上爆發如來神掌,一掌轟碎全部殺手,解除了陸小鳳的麻煩。
至少暫時解除了他的麻煩。
等到那些大勢力反應過來,說不得會繼續試探,查找如來神掌的下落。
花滿樓原本守在尉遲真金身邊,也幫忙抓了幾個梁王麾下的高手,甚至幫一個高手祛除心中的魔障。
那個人名叫甄兆人!
梁王對此感到非常憤怒,因爲那是他秘密培養的高手,也是十三死肖中武功最高的“人殺手”。
文韬武略,武功高深,甚至在上次科舉的時候,被武則天欽點爲榜眼。
隻不過甄兆人本性善良,被梁王以巫蠱和秘術操控,到了夜晚會變成冷血殘忍的殺手,白天一切如常。
花滿樓用武當的無上玄功,化去甄兆人體内的巫蠱,解除秘術的操控。
如今甄兆人已經失蹤,梁王暴怒之下派人偷襲花滿樓,卻全都失敗。
花滿樓在舒舒服服的賞花。
他的大門一直都是洞開的,無論來的是朋友還是殺手,都可以進來。
今日又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
她并不能算太美,但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卻非常靈活聰敏,倒是和溫柔大小姐有那麽六七分的相似。
姑娘跑的非常急迫,進入小樓便直接問道:“我能不能在此躲一躲?”
花滿樓道:“當然可以。”
姑娘道:“我叫上官丹鳳,借你的地方躲避敵人,算是欠你的情,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
花滿樓道:“很好聽的名字。”
上官丹鳳怒道:“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我說借你的地方躲避敵人,你就算不給我找個箱子櫃子,至少也要把門關上,不讓那人進來才是!”
花滿樓聞言笑道:“如果我現在把門關上,姑娘難道不擔心我麽?”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瑾瑜的諸多朋友,或多或少會沾染些惡趣味,就連花滿樓也不例外。
不過他倒不是調戲上官丹鳳,而是想要以此緩和上官丹鳳的急迫。
上官丹鳳道:“你不是好人?那也無所謂,你長得這麽俊俏,還這麽彬彬有禮,就算是斯文禽獸,也比後面那個又粗魯又醜陋的家夥好很多!”
花滿樓略帶尴尬的摸了摸臉。
雖然很多人說他容貌英俊,但被人如此稱贊面容,還是頭一次。
這位上官姑娘的大膽活潑,比之溫柔大小姐,也是絲毫不差了。
花滿樓笑道:“上官姑娘放心,這裏非常的安全,請先喝杯茶?”
上官丹鳳接過茶杯,問道:“這裏面是不是有蒙汗藥?你先用蒙汗藥把我麻翻,然後再對我……啊呀……”
花滿樓道:“絕無此意,我從來都不用蒙汗藥,也不用任何毒藥。”
上官丹鳳道:“真的沒有?”
花滿樓道:“真的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