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塔。
顧名思義,自然是用來存放高僧屍骨的,寒光寺建寺時間不算長,莫說本寺高僧,就連挂單的僧人都不多。
隻不過畢竟是皇帝建的寺廟,洛陽周圍的寺廟互相“湊數”,倒也讓舍利塔的每一層,均有對應的供奉。
甚少有人知道,這處高僧安眠的靜谧所在,實則是監獄的入口。
武攸德從靜空手中搜到的鑰匙,便是專門用于開啓外圍機關。
舍利塔平日自然有内衛看守,但數月時間,武攸德靠着金銀珠寶,買通諸多内衛,不能買通的,全都由當初聯系他的那方勢力,盡數處理掉。
武攸德小心的四處看了看,随即拿出鑰匙,插入到浮雕孔洞之中。
“嘎吱!”
舍利塔石牆打開了一條縫。
裏面是一道狹長的通道,通道牆壁上挂着長明燈,雖然是地道,但卻裝配的頗爲豪華,并無陰森之氣。
武攸德壯着膽子進入,一路小跑約莫一裏,終于到了地道盡頭。
那是一處漢白玉石地宮,雖然是在地下,但卻燈火燦爛,并且有專門的通風換氣裝置,與尋常宅院無異。
地宮外側是竹木做的幕簾,幕簾裏面端坐着一個風華絕代的倩影。
隔着幕簾,看不清楚,武攸德還是能夠感受到那個倩影的絕世風華,僅僅一個身影,便讓他忍不住沉迷。
作爲武則天的侄子,武攸德可謂享盡榮華富貴,見過無數美女。
可即便把那些美女全部加起來,也比不得這個身影的萬一。
看着這個絕世無雙的倩影,武攸德竟然生出了自慚形穢之感,忍不住低下頭去,竟不敢正眼觀瞧。
他這種又貪婪,又粗魯,又醜陋的凡夫俗子,怎麽能夠正眼觀瞧這堪比洛水仙子、姑射仙人的女神呢?
莫說是那些凡俗雜念,睜大眼睛看上一眼,便已經算是亵渎。
師妃暄。
武則天把她囚禁在寒光寺,但由于當初與弘忍的約定,既沒有廢去師妃暄的武功,也沒有苛待于她。
慈航靜齋雖然曾代天選帝,妄圖把天下更替掌握在手中,但卻并非淨念禅院那等奢華的寺院,平素多行的是苦修之法,對于外物的需求不算大。
師妃暄不僅沒覺得苦悶,反而把此地作爲修行之所,武道大有長進。
莫說劍心通明、撒手法,就連慈航劍典最後一重“閉死關”,都在這絕境般的牢獄中,領悟到了精髓。
“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師妃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悅耳,好似山間潺潺山泉,又像是萬花盛開之時,在花叢中起舞的夜莺。
聽到這個聲音,武攸德隻覺得自己平生追求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都已經不再重要,隻想傾盡一切,把女神送還到屬于她的洞天福地。
大限?
女神怎麽能有大限呢?
武攸德恭聲道:“我……小人奉命救仙子離去,請仙子随小人離開。”
師妃暄道:“離開?這裏并不是堅固不破的牢獄,如果我想要離開,又有什麽困難,何須你來搭救?”
武攸德趕忙說道:“小人自是沒有這個能力,請仙子看看這個。”
武攸德拿出一枚金燦燦的果子。
這果子是以黃金鑄造,上面的紋路極盡複雜變幻之能事,每一道紋路都镌刻有符篆,名爲“朱果金符”。
說來也是奇怪,亮出這枚朱果金符之後,室内的光線竟暗淡三四成。
武則天當然不放心師妃暄,在此留下了諸多手段,師妃暄固然可以打破石室逃離,卻也會被武則天察覺。
到那時,即便弘忍再次駕臨,武則天也會毫不猶豫擊殺師妃暄。
當然,弘忍不會再來了。
十多年前,師妃暄和徐子陵被武則天堵住,就在即将身死之時,禅宗五祖弘忍及時趕到,爲兩人求情。
弘忍硬接武則天三掌,随後回到少林不問世事,換來了一個人情。
——事不過三!
也就是說,可以饒命兩次。
一次是徐子陵,隻要徐子陵不踏足中原,武則天便不會殺他。
一次是師妃暄,隻要師妃暄不離開寒光寺,武則天也不會殺她。
可一旦徐子陵踏足中原,師妃暄離開寒光寺,武則天便會親自出手,以絕世魔功,把兩人徹底轟殺。
因此,讓師妃暄離開的難點,不在于這間石室,而在于瞞過武則天。
必須選擇一個武則天最忙碌,精力被嚴重牽絆的時機,以這枚特制的朱果金符,掩蓋掉石室的報警機關。
對于一個皇帝而言,有什麽比邊境戰争,更能夠牽絆注意力的呢?
也先便是以此說服徐子陵,換取徐子陵全力出手一次,徐子陵的條件是隻對付高手,不會肆意擊殺士卒。
雖然心中略有些失望,但能夠得到一個強援,已經是絕好的事情。
更何況,若是救出師妃暄,未嘗不是一條失敗之後,東山再起之路。
看着這枚朱果金符,師妃暄面上并無半分波動,反而感歎道:“在這地方住了十年,我竟有些舍不得。”
話雖如此,豈能不走?
在此地十年時間,師妃暄已經摸清一切機關,這枚朱果金符,乃是想要救她的人,專門針對機關進行設計。
把金符按壓到機關的核心,囚室内全部的報警機關暫時關閉,師妃暄和武攸德不做停留,飛速離開此地。
由于武攸德殺了靜空,兩人的時間并不會很多,出了寒光寺之後,兩人跟随接應的人,快速從水路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任誰也沒想到,就在兩人離開一炷香時間後,通道内竟再次走入一人。
此人穿着寒光寺制式僧袍,容貌和被殺死的内衛府閣領靜空一般無二。
可靜空明明白白被殺死,喉嚨被武攸德割了數刀,又怎麽能複活呢?
況且縱然靜空未死,也絕不敢随意踏入地牢,又怎會出現在此處?
這人輕輕擡起頭,容貌體态和靜空一模一樣,唯獨一對眼睛,有一種顧盼神飛的美感,簡直堪比李瑾瑜。
“真是無趣,這些家夥做事怎麽這麽毛手毛腳,還需要我收拾手尾。”
“不過爲了救出老前輩,卻也隻能幫他們一把,這什麽蛇靈,做事真的是太不講究,留下的痕迹太重了。”
沿着武攸德走過的路前行,到了師妃暄那間石室側方,對着左側的牆壁輕輕一拍,竟然又是一處暗門。
伸手入懷,拿出一模一樣的朱果金符,按在了暗門的入口處。
順着暗門後方的暗道,走了約莫二裏多路,眼前也是一間石室,石室内是一個正在打坐修行的白發老者。
“晚輩柳随風,拜見前輩。”
柳随風?
他竟然是柳随風?
江湖人都知道,權力幫大總管柳随風有個習慣,便是能不動手的時候,柳五公子是從不親自動手的。
動手就要冒險。
柳随風不怕冒險。
隻不過如果一定要冒險,冒的就必須是有意義而且有必要之險,這樣才能活得更長久一些,也更容易出名。
雁過留聲,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柳五愛名。
他也愛美人、愛權、愛錢。
可他在必要時,也可以殺美人、擲千金、奪大權,隻是爲了“名”。
他要的名,無須流芳百世,當然也不必遺臭萬年,而是一種讓人驚恐和畏懼的兇名、惡名、煞名、厲名。
就好似現在這樣。
無論是六分半堂的狄飛驚,還是金風細雨樓的楊無邪,亦或是金錢幫的荊無命、怒蛟幫的淩戰天,每家大幫大派的二把手,都遜色柳随風一籌。
比他武功高的沒他兇,比他智計絕的沒他狠,比他出手狠的沒他滑,比他更油滑的,卻又沒他武功高。
自從武則天遷都洛陽,柳随風便從未踏足洛陽半步,此刻他既然冒險潛入到洛陽,便必須有足夠的利益。
這個老者就是他的目标。
老者是李沉舟的師父,李沉舟成名絕學“翻天三十六路奇”是他所創。
三十六便是天罡。
所以老者名爲天罡。
袁天罡的天罡!
縱觀華夏五千年曆史,若說最高深的道士,任誰也說不出來,但若說最玄奇的神棍,十有八九會說袁天罡。
即便是李瑾瑜的師父李淳風,在神棍方面,也是不如袁天罡的。
袁天罡爲何被囚禁在此處?
袁天罡爲何不能被囚禁在此處?
如果所有人都想不到,那豈不是絕好的位置?那豈不是非常的隐秘?
莫說是尋常人,即便是一同被囚禁于此的師妃暄,也不知道,在她的囚室二裏外,竟然囚禁着袁天罡。
可這處隐蔽的所在,已經被柳随風尋到,足見柳五公子的可怕。
袁天罡緩緩睜開眼睛:“柳五?十多年過去,都長得這麽大了。”
柳随風道:“幫主一直在找尋前輩的蹤迹,沒想到竟在此處,前輩請先随在下離去,免得再出亂子。”
袁天罡道:“有什麽着急的?武則天既然留着我,便是不想下死手。”
柳随風道:“已經十多年了。”
袁天罡道:“恍兮惚兮,十年時間就這麽過去,我已經老喽!”
柳随風道:“紅顔才怕白發,師妃暄那種風華絕代的美人,不也陪在前輩身邊,一同耗過了十年?”
袁天罡道:“多嘴多舌,你這家夥最是油滑,最是喜歡胡言亂語。”
一邊說,一邊接過柳随風遞來的小包裹,從中拿出一件件工具,破解這間囚室内的隐秘機關。
武則天對袁天罡的看守,嚴密程度遠在師妃暄之上。
若非柳随風帶來這些工具,縱然袁天罡武功淵深、學究天人,也不可能破解囚室内的諸多機關。
袁天罡道:“先與我說說,李淳風那個老雜毛如何了?他的弟子現在是何等身份?武功比沉舟如何?”
柳随風道:“晚輩已經準備好詳細的情報,離開此地後,前輩可以随意翻閱,或者由晚輩說給您聽。”
袁天罡道:“你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細緻,這點比沉舟強多了。”
柳随風笑而不語。
他在任何一個層面,永遠不會居于兩人之上,一個是李沉舟,另一個是趙師容,永遠永遠都不會。
哪怕這話是袁天罡說的,柳随風不能否認,卻也不會點頭認可。
袁天罡道:“從哪裏走?”
柳随風道:“何必要走?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晚輩布局數月,已經在邙山之上,爲前輩建好仙宮。”
先前李瑾瑜所猜測的,權力幫針對邙山派的算計,十之八九是錯誤。
權力幫算計邙山派,并不是爲了以此爲跳闆參與洛陽紛争,而是要借助邙山派的地盤,暫時安置袁天罡。
爲此甚至不惜犧牲掉西門牧野,故意做出内部決策失合的姿态。
曹錦兒那個志大才疏的白癡,更是讓柳五的布局,從每一個層面,都變得圓融無瑕、無懈可擊。
尤其是李瑾瑜這種喜歡胡思亂想的先知,更是被柳五帶到了深溝裏。
誰能想到袁天罡竟在此處?
從知道蛇靈是師妃暄創立,李瑾瑜下意識忽略寒光寺和袁天罡的關聯。
李瑾瑜一直以爲,袁天罡在權力幫的總舵,爲李沉舟鎮守總壇。
先知變爲了不知,再加上最近一月忙着打仗,邙山之事并未放在心上。
就連當初胡亂給出的分析,也已經放在了腦後,自然不會想到這些。
知道也不會在意。
就算現在有個人告訴李瑾瑜,也先已經救出師妃暄,柳随風搭着也先的順風車,把袁天罡給救了出來,李瑾瑜的内心也不會有絲毫的波動。
不對!
内心會有波動,但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至少暫時不會放在心上。
李瑾瑜沒心思想這些事!
李瑾瑜沒時間想這些事!
李瑾瑜沒必要想這些事!
李瑾瑜已經回到了焉耆都護府,不過剛剛回去,便接到狄仁傑離開前,留下的一封密信,這是狄仁傑留下的暗手,也是狄仁傑送過來的大功勞。
如果是别的功勞,李瑾瑜或需考慮送給别人,但平邊大功,豈能相讓?
更别說剛剛以天子劍法出手,此刻正處在熱血沸騰時期,乃是鯉魚躍龍門的興奮,直接便全部應了下來。
這場戰争,該結束了。
感謝書友少時權總攻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