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前,他居高臨下的面對李瑾瑜,設計一重重“考驗”,把直面自己作爲給予李瑾瑜的“獎勵”。
一年半以後,他已經沒有直面李瑾瑜的資本,乃至于沙場對決之時,連與李瑾瑜交手的資格都沒有。
李瑾瑜甚至不在焉耆都護府,隻是留下一個晚輩,便足以勝他。
不!
不是勝他!
是殺他!
這個比李瑾瑜還要俊秀的小将,出手比李瑾瑜更加的狠辣。
李瑾瑜是狂暴無比的沖鋒,輕松撕開眼前的一切,無堅不摧,哪怕是高山大海,也有分川斷海的勇氣和神威。
狄青是精确至極的指揮,把每一個士卒的能力充分調動,憑借絕妙的戰陣和精良的器械,步步蠶食而來。
兩人似乎有些不同,實際上處事手段卻一模一樣,便是從不會放棄手中的優勢,會利用一切條件,把一點點的優勢變到最大,直到獲得勝利。
方夜羽甚至能夠感覺到,狄青體内潛藏着一隻荒古兇獸,隻不過他冷肅至極的理智,把這隻野獸拴了起來。
唯有放箭阻止他時,才會露出一閃而逝的鋒芒,轉而深深潛藏起來。
狄青不是不想沖鋒陷陣,而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戰陣更加具有優勢。
不僅僅是弩箭,甕城之下還挖好了陷地鬼戶,鬼戶之下是無數機關,甚至還有桐油,能夠燃起熊熊大火。
随着甕城的機關盡數發動,方夜羽右手無力的垂下,他現在已徹底成了甕中之鼈,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黃金家族的子孫,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沖鋒的道路上!”
方夜羽怒喝一聲,向着狄青發出最後的沖鋒,狄青拈弓搭箭,不過卻不是一根箭,而是三根箭矢。
三根箭矢連珠而出,爲首箭矢乃是玄鐵箭頭,此後爲生鐵箭頭,最後一根是硬木箭頭,速度卻是最快。
“啪!”
硬木箭頭撞在生鐵箭頭的尾端,生鐵箭頭速度陡然飙升,撞在玄鐵箭頭的箭尾,三根箭矢的力道聚合爲一。
“嗖!”
玄鐵箭頭劃過一道閃電,驚雷一般到了方夜羽胸前,洞穿了他的铠甲。
铠甲、内甲、皮膚、髒腑……
箭矢的力道已然耗盡,方夜羽的力量尚且有餘,揮舞出了三八戟。
雖然隻有單戟,但方夜羽拼盡全力的決死一擊,又豈是常人可擋?
淩厲的戟芒斬向狄青,空氣中傳來嗤嗤聲響,速度竟比狂風更快一籌。
狄青輕輕地一矮身子,衣袖中爆發出一道凄厲光芒,烏黑油亮的閃光斬向戟芒,空氣中傳來龍吟之聲。
袖裏青龍!
這招給予方夜羽平生首敗,方夜羽對此最是熟悉,想過多種對策。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狄青竟然也練了這一招,兩人此刻短兵相接生死相搏,方夜羽武功雖更勝一籌,但胸口中箭,勁力不免弱了幾分。
生死一瞬,弱一分便是天塹,更别說方夜羽心中激憤,出招已經沒有往日章法,如何能夠快過袖裏青龍?
凄厲寒芒一閃而過,方夜羽的铠甲被一刀劃破,當初李瑾瑜留下傷口的位置,被狄青斬出一模一樣的傷口。
“當啷!”
三八戟掉落在地。
方夜羽眼中的兇煞快速散去,隻是低頭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狄青手中的匕首,贊道:“好……好刀!”
“噗通!”
方夜羽徹底的倒下。
狄青身體向後輕輕一靠,身後親衛趕忙扶住,卻是這一招出手,狄青的真氣已然見底,精氣神嚴重損耗。
若非此刻已然勝券在握,狄青絕不可能以袖裏青龍對決方夜羽。
狄青手中這把匕首,乃是當初挖徐敬業寶藏時,尋到的那把匕首。
李瑾瑜已然武裝到牙齒,有沒有匕首無甚區别,便把匕首送給了狄青。
狄青對此非常喜歡,甚至以這把匕首爲武器,苦練了袖裏青龍。
如今青龍出水,力斬蒼狼,倒也不負這把玄鐵打造的神兵。
……
瑟瑟寒風拂過李瑾瑜的面頰,李瑾瑜好似發了癔症,靜靜地躺在一處小土丘上,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此刻兵兇戰危,李瑾瑜應該保護狄仁傑,豈能留在此地?
李瑾瑜卻明明白白留在此地,不僅李瑾瑜留在此地,鐵飛花也在此地。
兩人竟然棄狄仁傑于不顧,棄數十萬将士于不顧,在這兵兇戰危的關鍵時刻,躺在小土丘上吹寒風。
不僅在吹風,還在哼小曲。
李瑾瑜咬着狗尾巴草,搖頭晃腦的哼着亂七八糟的曲調,有種說不出來的悠閑,竟好似是來此度假旅遊的。
李瑾瑜這種人,向來都是理智壓過感性,既然留在這裏,便是因爲不得不留在這裏,沒有别的任何選擇。
兩人當然沒有選擇。
一股恐怖的氣機洶湧而來,這股氣機甚至比鐵中棠更勝一籌,若是不在此處攔住此人,而是在狄仁傑身邊與他交手,狄仁傑難逃池魚之殃。
别的不敢誇口,隻需處在交戰之地十裏範圍,安全性便很難保證。
十日橫空般的氣勁碾壓而來,鋪天蓋地,無邊無盡,一尊金燦燦的神佛緩緩升起,佛光之上燃燒佛火,佛印之上環繞佛光,竟是密宗大日如來。
以灼熱勁道而言,竟然比鐵血大旗門的嫁衣神功更勝一籌。
這莫不是——大日如來真經?
大日如來真經是密宗至高絕學,比之少林易筋經、洗髓經,武當派九霄真經、太極玄功,處在伯仲之間。
密宗黑黃紅白花五個支脈,均隻流傳一部分,唯有活佛才精通全部傳承。
縱然是八師巴那種絕頂人物,也無緣得窺全本大日如來真經,隻能精修變天擊地精神大法,一直深以爲憾。
鐵飛花面色瞬間轉冷,身上的氣機随之提升,血河神劍已經蓄勢待發,半空中閃過一抹淡淡的血色。
李瑾瑜卻仍舊躺着,身上的氣機沒有半點變化,冷冷的譏諷道:“作爲老前輩,難道隻會裝神弄鬼麽?”
鐵飛花道:“這是假的?”
李瑾瑜道:“如果是密宗活佛,國師又怎麽會允許他來到此地呢?”
鐵飛花道:“師父能赢麽?”
李瑾瑜道:“輸赢是一回事,打不打是另一回事,他既然能來,便說明他不是密宗那位神秘莫測的活佛。”
鐵飛花道:“那他是誰?”
李瑾瑜道:“當今世上,若說陽剛類心法,純陽呂祖最純淨,五雷天心正法最爆裂,嫁衣神功最陽剛,可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忽略一種陽剛心法。”
鐵飛花道:“什麽?”
李瑾瑜道:“長生訣!”
話音未落,方才恢宏無比的大日如來已經散去,變爲風輕雲淡的道韻。
“李瑾瑜果然好見識。”
一個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李瑾瑜道:“長生訣而已,我又不是沒見過,我沒見過的,是數千年來首個破解長生訣的絕世天才。”
“所以呢?”
李瑾瑜道:“現在見到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二十丈外。
此人身着淡青色長袍,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眉眼絕無半分缺憾,容貌比之李瑾瑜、花滿樓絲毫不遜。
一對眼睛好似黑寶石一般,充滿了難以言說的古怪魅力,不過如果精通命相之術,便可知這是敗桃花。
看似桃花遍地處處是情緣,實際上求之不得注定孤獨終老。
人生有八苦,求不得是其中之一。
一個“求不得”幾十年的人,無論武功多麽高深莫測,無論有過怎樣的奇絕經曆,都一定會留下痕迹。
他滿頭青絲盡數變爲白色,不是靓麗的銀白,而是風雪般的慘白。
不是别個,正是徐子陵。
當年的揚州雙龍,如今的傳說級别的高手,若是換一片天空,甚至可能觸摸到破碎虛空的邊緣。
(PS:大唐雙龍傳的後傳,也就是盛唐三部曲中,寇仲徐子陵師妃暄都到了至陰、至陽的境界,如果黃易寫完大結局,很可能是武則天、師妃暄、端木菱、龍鷹、寇仲、徐子陵等人組團破碎虛空,┓(-`)┏)
徐子陵道:“你覺得怎麽樣?”
李瑾瑜冷笑道:“不怎麽樣,你可能不知道,我從來都看不起你。”
徐子陵道:“你打不過我。”
李瑾瑜道:“打不打得過,和是不是看得起,沒什麽必然的聯系,也不僅僅是你,寇仲我也看不起。”
徐子陵道:“爲什麽?”
李瑾瑜道:“我師父姓虛。”
徐子陵道:“虛若無的虛?”
李瑾瑜道:“虛行之的虛。”
徐子陵眼中閃過幾分懷戀之色。
李瑾瑜道:“徐子陵,你給我一個看得起你的理由,你給的出麽?”
徐子陵道:“我徐子陵自信一生從不負人,可如果是行之的門徒,看不起我徐子陵,實在是公平公正。”
李瑾瑜道:“從不負人?你是在說笑話麽?徐子陵,你對不起的,何止是虛行之一人?這笑話真不好笑!”
徐子陵道:“還能說得出誰?”
李瑾瑜冷冷的說道:“石青璇對你情深義重,你卻隻把她當成師妃暄的替代品,最終使得石青璇遠走東海,客死他鄉,你對得起石青璇麽?”
徐子陵默然不語。
李瑾瑜道:“你爲了師妃暄,兄弟阋牆,使得寇仲心灰意冷,失去了萬裏江山,我不說寇仲如何,隻說當初少帥軍的文臣武将,如果給他們重新來過的機會,你猜他們會如何?”
徐子陵仍舊默然不語。
李瑾瑜道:“蛇靈怎麽來的?蛇靈那些高深武技怎麽來的?師妃暄爲何要組建蛇靈,難道你不明白麽?”
徐子陵還是沒有說話。
李瑾瑜道:“看到你的時候,我便猜到了你的目的,是師妃暄吧?”
話未說完,李瑾瑜仰天大笑。
“徐子陵,我憑什麽看得起你?”
“就憑你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