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法人人會變,個中巧妙不同。
狄仁傑作爲當朝宰相,浮浮沉沉數十年,什麽事情沒有見到過?
什麽黑手套白手套,什麽場面功夫場下功夫,什麽瞞天過海暗度陳倉,沒有什麽事情,能夠瞞過他的眼睛。
李瑾瑜說的計劃雖然簡單,執行起來卻絕對不算容易,需要詳細的分成若幹個步驟,再把這些步驟一一完成。
想要完成一件事情,需要的是詳細完備的計劃,認真執行每個步驟,無數次的小成功,彙聚成最終的收益。
狄仁傑道:“郡侯之事,雖然會讓你承擔一些外部壓力,但陛下素來喜歡改名,倒也能以此搪塞一部分。”
李瑾瑜道:“官職呢?難道不該給我個将軍之類的職務?這豈不是被異族笑話?笑話陛下不懂知人善用?”
狄仁傑道:“就算給你官職,你也不會認真去完成職務,給伱也不過是浪費,所以陛下決定給你虛職。”
李瑾瑜道:“什麽職務?”
狄仁傑道:“雲麾将軍、檢校千牛衛大将軍,從三品上的官職。”
李瑾瑜道:“就這啊?”
千牛衛大将軍,聽起來似乎可以和尉遲真金平起平坐,實際上差遠了。
“檢校”可不是什麽檢查校對,也沒有督查之權,這玩意大概就相當于什麽名譽院長,就是個稱号而已。
原劇情中,李元芳曾經擔任這個官職,但從始至終,卻一直都隻是狄仁傑的護衛隊長,便是因爲并無實權。
聽起來很威風,也能拿三品大員的俸祿,實際權力還不如千牛衛中郎将。
如果全都是虛職,無論虛職給的多麽的高,終歸還是有些不合适。
狄仁傑接着說道:“除此之外,還有龍武衛中郎将,你可以帶領部分兵馬駐紮金陵,但不能超過三千。”
李瑾瑜道:“三千足夠了!”
狄仁傑道:“少年意氣,血氣方剛,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但我希望你能記起前人教訓,切勿操之過急。”
李瑾瑜道:“您老放心,前幾天那一頓棒子,我已經得了教訓。”
狄仁傑道:“真挨打了?”
李瑾瑜道:“您是不知道,那老太太力氣特别大,棍子噼裏啪啦就是五十大闆,打得我爬都爬不起來。”
狄仁傑道:“活該!”
狄仁傑心說打的輕了。
連我都不敢叫她老太太,你這話若是傳到她耳朵裏,咱們倆可能要一起享受五十大闆,你年輕力壯可以扛,我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了!
到時候你替我挨那五十棍子!
李瑾瑜道:“我就是想知道,和無上大宗師的距離有多大,結果卻是非常的不理想,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狄仁傑道:“無上大宗師,已經是超脫凡俗的另一種境界,這種境界已經不算是人,而是神聖仙佛。”
李瑾瑜道:“您曾經見過?”
狄仁傑道:“高宗皇帝時期,封魔族大鬧長安城,圓測大師持玄奘遺留的九環錫杖大戰封魔族,引動玄奘遺留的佛力,一招盡滅封魔族高手。”
李瑾瑜道:“這麽厲害?”
狄仁傑道:“當時我還年輕,武道一般,看得不是很清楚,隻看到九環錫杖橫掃而過,一切便都煙消雲散。”
李瑾瑜道:“呂祖的寶劍呢?”
狄仁傑道:“沒見到過,但是我相信,沒有人想看到這把劍出鞘。”
李瑾瑜道:“我也不想。”
狄仁傑道:“你的問題,我都已經解答完了,現在說說我的問題,你的那個牧馬場和紡織廠,都要怎麽弄?”
李瑾瑜:┐(~)┌
狄仁傑道:“沒事,多說點,中午我管飯,吃我一頓可不容易。”
李瑾瑜道:“那我要多吃點!”
事實證明,李瑾瑜想多了,天花亂墜的說了一上午,說的口幹舌燥,隻蹭到一碗陽春面和三瓣臘八蒜。
幸好來的不是李元芳,否則他怕是要餓着肚子回家了。
……
三合樓。
蘇夢枕和雷損相對而坐。
雷損的身後是狄飛驚,蘇夢枕的身後卻不是楊無邪,而是王小石。
狄飛驚站着,王小石坐着。
狄飛驚站着,因爲他是六分半堂大堂主,是雷損的下屬。
王小石坐着,因爲他是金風細雨樓副樓主,是蘇夢枕的兄弟。
雷損摸了摸大光頭,笑道:“怎麽不見楊無邪?我很喜歡那小子。”
王小石道:“你也會喜歡我。”
雷損道:“爲什麽?”
王小石道:“因爲我覺得,我比那個無聊的呆木頭,要有趣得多。”
雷損回頭看了看狄飛驚,狄飛驚立刻說道:“王小石,男,二十三歲,天衣居士許笑一弟子,情種……”
王小石的面色瞬間成了醬茄子。
被楊無邪說出身份來曆,他勉強也就認了,畢竟話已出口,收不回去,隻是沒想到,還有人有這種本事。
“你們這些大幫大派,是不是整日閑着沒事?查這些東西做什麽?我又不是什麽武林大豪、絕世豪傑!”
聽到王小石的抱怨,狄飛驚立刻停止訴說,反而認真給他解釋起來。
“咳咳~王少俠此言差矣,越是武林大豪、絕世豪傑,越難探查,比如關于蘇樓主,我們收集卷宗七十五卷。
但經詳細查證,其中可靠的不超過四卷,這四卷卷宗裏,亦有很多資料頗爲可疑,可能是蘇樓主故布疑陣。”
王小石道:“這麽說來,你比楊無邪厲害一些,楊無邪查到的有關雷損的卷宗,隻收集了七十三卷。”
此舉雖有洩密之嫌,但雷損絕不會相信這種話,狄飛驚則完全相信,因爲他知道,這全部都是廢話。
廢話就是沒有價值的話,沒有價值的話,自然都是真的,沒有人會爲了一堆廢話,花費時間和精力。
況且他認真的調查過,王小石幾乎從不說謊,所以當然沒有說謊。
狄飛驚道:“七十三卷,不知可靠的有幾卷?如果有五卷可靠,那就說明他比我強,王少俠可明白此理?”
王小石還未說話,忽然被一陣咳嗽聲打斷,蘇夢枕開始劇烈的咳嗽。
狄飛驚并沒有震驚。
因爲他知道,關于蘇夢枕的諸多卷宗中,有兩條一定是正确的。
一條是蘇夢枕身患疾病。
一條是蘇夢枕重情重義。
這是蘇夢枕的缺點。
一個人武功再高,都難免一死,一個人身體再好,也害怕生病。
蘇夢枕生的是什麽病?如果别人不能擊垮他,病魔能不能把他擊潰?
能不能利用他重情重義,用他的好兄弟好朋友設下必殺的陷阱?
這是蘇夢枕的優點。
每個人都有弱點,不過高手能掩飾自己的弱點,且善于把弱點化爲強處。
蘇夢枕身負頑疾,但卻因此激發出身體潛能,獲得超凡脫俗的武功。
蘇夢枕重情重義,因此可以結交無數可靠的朋友,在任何時刻,無論多麽的危險,也會有朋友爲他兩肋插刀。
現在,蘇夢枕在咳嗽。
狄飛驚靜靜地看着。
他擡着眼,明淨的眼神,把秀刀似的眉毛擡到額角邊去。
他靜靜地望着蘇夢枕,靜靜地等着蘇夢枕咳完,不出一聲,不發一言。
由于他的頸項是垂着的,眼睛要往上擡才看得見蘇夢枕。
他的眼珠凝在眼睛上方,使得他眼睛左、右、下角出現白得發藍的顔色。
明利、凝定,而且非常的好看。
蘇夢枕咳完了。
很少有人能聽他咳完。
他的咳嗽并不十分嚴重,可一旦咳嗽的時候,全身每一部分都在變形。
他的聲音嘶啞得似要馬上斷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鐵鉗夾住,全身都弓了起來,心髒像被插得在淌血。
眼球充滿了血絲,臉上幾道青筋一齊突突地在跳躍着,太陽穴起伏着,臉肌完全扭曲,連手指都在痙攣着。
蘇夢枕雙腳踮着,無法站穩,活像要把肺咳出來一般,就連心肝脾腎,都似乎要在咳嗽聲中片片碎裂。
内心柔軟的人,絕不忍心看人咳的這般凄慘,忍不住要出手相助。
内心陰冷的人,絕不可能錯過這絕好的機會,要給蘇公子來一刀。
雷損看完了。
損人利己、背後捅刀的雷損,絲毫沒有拔出那把魔刀的意思。
有人說他現在應該拔刀,可他那把刀卻叫做“不應”,所以仍是不應該!
狄飛驚看完了。
面上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惋惜,更沒有偷襲的意思,因爲他知道,咳嗽不可能打倒蘇公子,蘇公子不需要同情。
蘇夢枕道:“多謝。”
雷損道:“謝什麽?”
蘇夢枕道:“謝你沒有出手,否則以我剛才的狀态,不可能活命。”
雷損道:“我就算想出手,你身邊這把挽留神劍,也是不允許的。”
蘇夢枕道:“我有挽留神劍,你難道沒有低首神龍麽?”
狄飛驚道:“我不會出手,我的身體也有殘缺,我理解這種痛苦。”
蘇夢枕道:“你的脖子麽?”
就如同狄飛驚知道蘇夢枕的病,蘇夢枕也知道狄飛驚的脖子。
蘇夢枕是故意的。
他在試探狄飛驚的弱點。
當一個人被刺在痛處,才能看出他應對事情的能力。
當一個人被人刺中弱點,才能窺出他的強處和短處。
狄飛驚道:“我的頸骨斷了。”
“頸骨斷了,爲何不醫?”
“我的頸骨已斷了多年,如果能夠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蘇夢枕笑道:“你們剛剛和李爵爺做了筆大生意,李爵爺的紅顔知己便是神醫,爲何不請蘇神醫醫治呢?”
狄飛驚道:“李爵爺從惡人谷帶出來的萬春流,不也在你身邊?如果神醫能治好一切,爲何你還會咳嗽?”
“因爲咳嗽是我自己選的,在死亡和咳嗽中,我選擇了咳嗽,咳嗽總好過死亡,狄堂主覺得對麽?”
“低頭也是我的命運,一個人難免有低頭的時候,常常低頭也有好處,至少可以不必擔心撞上屋檐,如果讓我選低頭和咳嗽,我選擇低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說得很明白。”
聽着兩人打啞謎,王小石迷迷糊糊沒有聽懂,雷損覺得你們腦子有病。
倒不是真的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甚至在某些方面,雷損的腦子比狄飛驚更加厲害,隻是他不喜歡與人打啞謎。
說來也巧,雷損練的武功是佛門的秘術,而佛門最喜歡這些彎彎繞。
其實道士也喜歡說一些雲裏霧裏的怪話,隻不過在場四人,兩個修行佛門心法,兩個江湖武者,無有道士。
雷損道:“你們兩個俊公子,說話文绉绉的,我是個大老粗,就直接開門見山,蘇夢枕,你想做什麽?”
蘇夢枕道:“青衣樓。”
雷損道:“想要從我六分半堂口中搶肉,不知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蘇夢枕道:“一百零八塊肉,我隻需要一塊,隻要你能給我這一塊,青衣樓之事,我絕對不會參與。”
雷損道:“說得好聽,且不說你想要哪一座樓,如果今天你要一座,明天金錢幫要兩座,後天權力幫又來索要三座,不知我給還是不給?”
蘇夢枕道:“這麽多的肉,你不可能全吃下去,你既然選擇讓出去一部分的肉,那就不要怪别人搶奪。”
雷損道:“好啊!如果你的紅袖刀能破袖裏青龍,我就讓出一塊肉!”
蘇夢枕道:“倒也不必,我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多說,但我覺得你該看看這件東西,然後再做決定。”
蘇夢枕遞過去一份卷宗,雷損看都沒看,直接遞給了狄飛驚。
狄飛驚飛速看了一遍,眼中閃過些許震驚之色,道:“一座樓,然後你絕不參與青衣樓之事,對麽!”
蘇夢枕道:“沒錯,并且我要的不是青衣第一樓,是你們已經成功占據的一座,這個代價不算高吧?”
狄飛驚道:“不僅不高,而且簡直是白送好處,如果我們不答應,那就不是貪得無厭,而是腦子有病。”
雷損道:“咱們要答應?”
狄飛驚道:“不應答應!”
蘇夢枕道:“爲什麽?”
狄飛驚道:“因爲不夠,我們占據的五處全部歸你,作爲代價,你要幫我們把時間延續到明年五月。”
蘇夢枕道:“五月就可以?”
狄飛驚道:“五月足夠了。”
蘇夢枕道:“成交!”
交易達成,蘇夢枕和王小石離開三合樓,雷損摸了摸大光頭,看向蘇夢枕送來的卷宗,眼中閃過幾抹震驚。
那上面不是别個,而是一份權力幫針對青衣樓的布局。
雖然隻是計劃的草稿,但柳五總管何等手段,草稿完成的時候,怕已經想好對策,準備對青衣樓動手。
尤其按照權力幫某些習慣,怕是已經提前二三年,便派卧底潛入青衣樓。
雷損正是知道不能一次性吃掉所有的肉,才拉着李瑾瑜一同吃肉,如今有更多的人搶肉,并且比他更快。
如果不想一切辛苦付諸流水,最好的辦法便是請一部分盟友,然後讓盟友攔住别的獵人,他們飛速進行啃食。
雷損道:“我覺得很奇快,以蘇夢枕的脾氣,怎麽會與咱們合作?他應該看着咱們和權力幫互怼才是。”
狄飛驚道:“他在試探。”
雷損道:“試探什麽?”
狄飛驚道:“咱們的情報能力,咱們的判斷力,咱們的容忍度,以及咱們和李瑾瑜的交易,進行到哪一步!”
雷損這種老江湖,若說懼怕李瑾瑜之類的,那是絕對不可能。
隻不過六分半堂總部在京城,而京城防衛由尉遲真金負責,尉遲真金一聲令下,金吾衛就能平了他們。
雖說雷損也結交了一些權貴,但指望那些人做點小事可以,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們肯定最先撇清。
曾經梁王最風光的時候,雷損想要投入梁王麾下,狄飛驚苦勸十天,雷損終于清醒過來,打消了這個念頭。
梁王那種人,是最不可信的。
梁王得勢的時候,會把六分半堂作爲炮灰工具人,梁王失勢的時候,他們則一定會被清算,縱然梁王有朝一日得償所願,他們又能有什麽好處?
還想着封官許願不成?
别開玩笑了!
能有副棺材都算是運氣!
……
蘇夢枕走出三合樓,王小石有些好奇的問道:“大哥,咱們這次到底是要做什麽?我怎麽都不懂?”
蘇夢枕笑道:“一是爲了試探,其次則是把咱們從漩渦中摘出去。”
王小石道:“什麽漩渦?”
蘇夢枕道:“青衣樓的漩渦。”
王小石道:“那個貪婪的家夥。”
蘇夢枕道:“他最大的缺點,就是隻知道撈錢,不知道花錢,尤其不舍得分出好處,所以青衣樓注定沒落!”
王小石道:“青衣樓主貪婪,聚斂了無數财富,但别的人更貪婪,因爲他們會把青衣樓主的一切都奪走。”
蘇夢枕道:“江湖本就是如此,你可以奮鬥十年攢下億萬家财,我也可以一次性把這些全部都奪走。”
王小石道:“李瑾瑜也這樣?”
蘇夢枕道:“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不在乎江湖規矩,他更在乎規則,所有的生意,全都在規則的範圍内。”
王小石道:“咱們呢?”
蘇夢枕道:“以後會如此的!”
……
狄飛驚站在窗戶口,看着蘇夢枕和王小石的背影,感歎道:“青衣樓的這潭渾水,他們已經從中離開了。”
雷損道:“渾水才好摸魚,老子混迹江湖幾十年,怕他什麽渾水!”
狄飛驚道:“我有種感覺,蘇夢枕會逐步放棄一些黑道生意,或許再過三五年,會變成江左盟那種門派。”
雷損道:“爲什麽?蘇夢枕絕不膽小怕事,也不可能投降江左盟!”
狄飛驚道:“因爲我一直覺得,蘇夢枕并不是純粹的江湖人,當然,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去當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