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從首次跳下他家後邊的那條小河開始,就喜歡曬太陽了。
從此以後,隻要有陽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脫下衣服曬太陽。
在揚子江畔,在黃鶴樓頭,在青城山間,在華山之陰,在泰山之巅。
他看過各式各樣的太陽。
有的猛烈如虬髯丈夫,有的溫柔如黃花處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睛,有的絢麗多彩,如少女的面靥。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太陽。
雖然是同一個太陽,但這太陽到了沙漠上,就忽然變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個沙漠都曬得燃燒起來似的。
沒有風,一絲風都沒有。
也沒有絲毫聲音。
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進入了一種靜默、暈死狀态。
空氣因爲灼熱出現了扭曲,迷迷蒙蒙的好似燒壞了的琉璃,充滿了朦胧的渾濁感,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胡鐵花已經不想喝酒了。
作爲當世最大的酒鬼之一,連酒都不想喝,可見太陽是多麽的毒。
隻有兩人能保持正常。
一個是石駝,他已經習慣了。
一個是李瑾瑜,體内的冰蠶蠱好似空調,随時随地讓身體保持舒适。
李瑾瑜甚至能夠拍出一掌,把一袋子水變成冰塊,然後在酒水中加入一塊塊碎冰,慢條斯理的細細品嘗。
“咕噜~~”
胡鐵花咽了咽口水,他和李瑾瑜雖然沒什麽交情,但這個時候,哪還顧及這些,頓時騎着駱駝湊了過來。
“李公子,你這寒冰綿掌到了大漠之上,可比什麽般若掌好用得多!”
“那可未必,如果隻是爲了凝水成冰,玄天指之類的也是可以的。”
李瑾瑜沒心思逗胡鐵花,直接遞過去一杯冰鎮美酒,每一個随行的人都分發一杯,就連石駝也不例外。
石駝雖然不怕太陽,但在毒辣辣的太陽下,有冰塊總比沒有好得多。
有了冰塊加持,所有人都覺得舒服了許多,感官也恢複了往日的敏銳。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求救聲。
姬冰雁自然是不會去的,因爲他知道救下來的人不會感恩,隻會想盡辦法掠奪水源,不在乎什麽救命恩人。
農夫與蛇的故事,每天都會在沙漠中上演,每天都要演幾十次。
長期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心腸大多會變得冷硬,心腸軟很難活下來。
李瑾瑜當然也是不會去的。
倒不是因爲經驗問題,而是李瑾瑜感覺到了殺意,那種淡淡的殺意,能夠瞞住旁人,瞞不過天子望氣術。
即便那兩個人被釘在地上,好似兩隻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綿羊。
即便他們手腕、足踝和面額,都綁着牛皮,牛皮在太陽下越收越緊,已經嵌入肉裏,和皮膚一同變得焦臭。
即便他們全身皮膚都已被曬焦,嘴唇曬裂,他們的眼睛半合半張,眼珠和眼白分不清,好似灰蒙蒙的洞。
即便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隻剩下一口氣,李瑾瑜仍能夠感覺到他們體内潛藏的氣血,以及淡淡的殺意。
他們是沙漠中的刺客。
比中原殺門的高手,更能吃苦,更有耐力,更加殘忍,更加歹毒,同時也更加無所不用其極的沙漠刺客。
胡鐵花下意識就要去救人,楚留香沒有感覺到危險,也一同去救人。
兩人剛剛靠近,還未說話,半空中忽然灑下一片槍芒,兩個假裝被釘在地上的人,真的被釘在了地上。
此番變化實在是太快,就連楚留香都沒有反應過來,在他心中,李瑾瑜縱然不會發善心,也不會濫殺無辜。
胡鐵花怒道:“你做什麽?”
李瑾瑜道:“救你的命,或者說是救咱們所有人的命。”
胡鐵花道:“我用伱救?”
李瑾瑜道:“你是不是喝酒喝壞了腦子?看看他們頭發裏有什麽。”
不等胡鐵花去查看,楚留香已經從那兩人發間,搜出兩件精巧的暗器。
楚留香對着遠處按下機關,隻聽得一陣嗖嗖聲,一株仙人掌變爲碎塊。
晶瑩的果肉變成了黑色,隐約能夠嗅到腥臭氣,顯然淬了厲害的毒藥。
胡鐵花面色變得鐵青,不過他從不在嘴皮子上認輸,問道:“什麽救所有人的命,最多殺我一個就是了!”
李瑾瑜道:“在沙漠上,面對兩個快曬死的人,如果想救他們,你會不會把水囊拿出來,喂他們喝兩口?”
胡鐵花道:“會!”
李瑾瑜道:“如果那件淬了劇毒的暗器,射在水囊上,會發生什麽?”
胡鐵花不說話了,他終于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李瑾瑜笑道:“一個人如果能長久保持善良,那自然是一件好事。
善良從來不是罪過,但善良也需要智慧,因爲在這處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擅長利用他人善良的歹毒刺客!”
楚留香道:“這些人未免太過歹毒了一些,絕不是黑珍珠的下屬。”
李瑾瑜道:“這當然不是,大漠之中,喜歡訓練這種下屬的,我确實知道一個,而且和咱們有血仇。”
楚留香道:“什麽血仇?”
李瑾瑜道:“我把她的兒子一刀切成兩半,然後把屍體扔下千丈懸崖,摔成一千八百塊,算不算是血仇?”
胡鐵花道:“這如果不是血仇,天下間就沒有血仇了,不過若如此說,我似乎不用領你這爛桃花的人情!”
姬冰雁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雖然對敵人從不留情,卻不會在把人殺死之後,肆意折辱他們的屍體。”
楚留香反應神速,因爲李瑾瑜方才說的血仇不是“我”,而是“咱們”。
“咱們”就表示不是一個,那麽在這裏的幾個人,最可能的就是他。
楚留香道:“你是說,無花?”
李瑾瑜點了點頭:“當日我去接任夫人的時候,無花在石梁上阻攔。”
楚留香見過那道石梁,知道從上面摔下去是什麽後果,一千八百塊似乎有些少了,粉身碎骨才是真的。
楚留香道:“南宮靈已經死了,天楓十四郎早就已經逝去,無花的親人隻剩下他的母親,你認識麽?”
李瑾瑜道:“長期在沙漠的人,應該可能聽過這個名号——石觀音!”
姬冰雁驚呼道:“石觀音?”
在場幾人,除了李瑾瑜,最熟悉石觀音的莫過于姬冰雁,他聽過無數關于石觀音的故事,知道石觀音的可怕。
豔若桃李,毒如蛇蠍。
據說她的絕世美貌,能夠讓無數男人心甘情願的下地獄,她也非常喜歡把男人帶入地獄,帶入永恒的地獄。
姬冰雁發迹的地方屬于甘涼道,甘涼道最詭異的莫過于黑衣社。
但即便是邪異莫測的黑衣社,比起石觀音的名号,也差了七八成。
黑衣社畢竟有迹可循,而且隻是手段詭異,高手并不多,石觀音則是化身萬千,無迹可尋,武功高深莫測。
更别說黑衣社能用錢雇傭,對于大富豪姬冰雁而言,能用錢解決的事,全都不是事,全都能輕松解決。
一件事情,如果不能用錢解決,那麽一定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
楚留香道:“石觀音?難道她是爲了報複我?那她爲何要抓……”
李瑾瑜道:“石觀音對于自己的兒子未必很寵愛,她在乎的從來都是自己的臉面,尤其在乎自己的容貌。”
楚留香道:“就好似馬夫人?”
李瑾瑜道:“康敏比起石觀音,就好似街頭毛賊比起楚留香,你知道任夫人爲何要在臉上蒙上黑紗麽?”
楚留香道:“我不想窺探别人的傷心事,但我知道她毀了容貌。”
李瑾瑜道:“是石觀音。”
楚留香道:“爲什麽?”
李瑾瑜道:“因爲石觀音不允許别人比她美貌,靜齋仙子,魔門妖女,這些打不過,任夫人出身小門小戶,如何奈得過石觀音的手段?”
楚留香隻覺得渾身發寒,在他的心目中,李紅袖、宋甜兒、蘇蓉蓉,比什麽石觀音美貌一千倍一萬倍。
如果石觀音也這麽想……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他想插上翅膀飛到石觀音身邊,把人救出來。
胡鐵花冷哼道:“我看那家夥定是醜如無鹽,所以看不得美貌女子,而且說穿了,不過是欺軟怕硬之輩!”
李瑾瑜道:“她隻是嫉妒心重,而不是想死,這個道理你該明白。”
石觀音确實非常有自知之明。
原劇情中,她就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表示過,自己的武功比水母陰姬,差了不知凡幾,簡直是狗屁不是。
而且她的目标也隻是龜茲國,想在龜茲國作威作福,從未想過其他。
想想李秋水四十多歲“下嫁”給西夏皇帝,被毀容了還能作威作福,石觀音的逼格,着實差了那麽五六分。
……
駝隊仍舊在前行,不過領隊已經從姬冰雁換爲李瑾瑜。
若論在沙漠上長途跋涉,自然是姬冰雁更加擅長,若論察覺危險,所有人加起來,也比不得李瑾瑜半分。
天子望氣術之下,除非是黃裳、八師巴那種級别的高手藏身偷襲,否則休想瞞過李瑾瑜,可如果是那個級别的高手,直接出手即可,又何必偷襲?
簡而言之就是,能瞞過李瑾瑜的用不着藏身,藏身的絕對瞞不過。
在這種極爲危險的時刻,李瑾瑜甚至饒有興趣的唱起了豪邁曲調:
湖海洗我胸襟
河山飄我影蹤
雲彩揮去卻不去
赢得一身清風
塵沾不上心間
情牽不到此心中
來得安去也寫意
人生休說苦痛
聚散匆匆莫牽挂
未記風波中英雄勇
就讓浮雲輕抛劍外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胡鐵花嘟囔道:“這唱的是什麽鬼玩意?怎麽像是宋甜兒那邊的話?”
姬冰雁道:“這話若是形容他,我覺得分外不合适,如果形容楚留香,卻一定是非常非常合适的!”
楚留香:┓(-`)┏
感謝書友海〓倲〓淸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