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軍的騎陣之中充斥着戰馬粗重的響鼻聲,
騎陣最前排的戰馬鼻中嗤嗤的向外噴着白氣,呼呼作響。
馬上騎士呼出的氣體接觸到冰冷的風雨也同樣化作了白氣,與戰馬噴出白氣一同飄散而起,又在風雪之中化作虛無。
前指的長槍泛着冷冽的寒芒,層層槍林密布。
靠肩的馬刀晃着耀眼的明光,片片刀鋒冷冽。
陷陣催鋒,最好的陣型無疑是騎牆。
騎兵戰法之中牆式沖擊和傳統騎兵沖鋒有區别在于陣型和密度。
傳統騎兵沖鋒之時,很多時候也會保持成排,但是要求不會很高,陣勢比較疏散,因爲太過于靠近,在沖鋒路上兵器可能會誤傷隊友
而牆式沖鋒相對于傳統騎兵沖鋒則是非常密集,密集到戰馬之上的騎兵橫舉馬刀就會碰到隊友的程度,隊列緊密的排在一起,如步兵一樣。
同等的人數之下,采用牆式沖鋒的騎兵正面,隻有采用傳統沖鋒的騎兵展開面積三分之一。
牆式沖鋒在臨戰之時,因爲周圍緊靠的戰友,能夠賦予人沖鋒的勇氣,使得軍卒更加的無畏。
牆式沖鋒陣型之下密集的隊形能夠提高騎兵正面的沖擊力和殺傷力。
但是正因爲密集的隊形也造成了這一戰法的最大短闆。
而以騎牆正面沖擊步兵的軍陣,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騎兵的存活率低的可憐。
牆式沖鋒,其實完全就是以命換命的打法,雖然提高了正面沖擊力的同時,卻也暴露了側翼的薄弱。
不過現在陳望并不需要擔心側翼的危險,因爲兩翼都是讓開站在道路旁側的宣大軍軍卒。
緊密的隊形會限制個人技藝的發揮,但是也正因爲如此,這一陣法對于騎兵的素養要求并不高。
很多人認爲能夠牆式沖鋒的騎兵在技藝比傳統的騎兵要高,但是恰恰相反,傳統騎兵對于技藝的要求要更高。
傳統的騎兵要求騎士能夠很好的駕馭戰馬,能夠在奔馳的戰馬之上彎腰劈砍,抛射箭矢,躲避和交戰。
而牆式沖鋒,騎牆戰陣,卻彌補了騎士在技藝上的短闆。
最低的限度隻需要騎士掌握兩點技藝,一是能夠控制戰馬的速度和身側的隊友保持平齊,二是能夠在奔馳的戰馬握緊手中的兵刃。
他們不需要躲避,不需要彎腰劈砍,不需要在奔馳的戰馬上射擊,他們要做的隻是排列成騎牆,然後高舉着武器,向前直沖而去。
牆式沖鋒的戰法有用,但是作用卻沒有很多人所推崇的那麽大。
近代騎兵能夠戰勝古典騎兵,并非是僅僅因爲牆式沖鋒。
不過現在的局面,采用牆式沖鋒的辦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此時盧象升所在的位置被清軍環繞數重,大量的甲兵雲集在其旌旗的四周,正常的手段一時間隻怕是難以打開清軍的包圍網。
而盧象升的情況如今正岌岌可危,被清軍甲兵圍在中央的宣大軍軍陣正在不斷的支離破碎,随時都有傾覆的風險。
陳望輕拉馬缰,座下的棗紅馬微微晃了晃頭,在感受到了陳望釋放的指令之後,慢慢的放緩了腳。
他的位置也從最前段不斷的落後,先是掉到了第一排,而後很快又掉入了第二排、第三排,一直到了第五排的位置才最終停下。
原本那些跟随在陳望身後緊随的一衆親衛皆是默契的調整着馬速,填補他退下來所造成的空缺。
身爲主将,陳望自然是不可能站在第一排沖鋒陷陣。
騎将帶頭沖鋒一般都是在未接戰前鼓舞士氣,而在将要接戰之時,便會隐于二線,大量的親衛甲騎會作爲護衛跟随在旁側,将校隻是充當尖刀的作用,并非是真正的單人獨騎。
眼下騎陣如牆徐進,密集的陣形讓雙方都無路可退,根本沒有留下絲毫躲避的空間。
陳望自然是更不可能站在一線的位置,一連後退到第五排的距離之時。
“嗚——————”
海螺再響,那是進入百步之内的信号,也是提速的信号。
漢中軍騎陣的速度驟然一快,更爲密集的馬蹄聲在賈莊之中響起。
陳望一手執着馬缰,一手倒提着馬槊,偏頭看向身側。
眼前成排的馬頭起伏攢動,戰馬的鬃毛伴随着風雪不斷的飄動。
所有的戰馬皆是埋着頭顱,向着前方快步的奔馳着。
一衆騎士皆是緊握着馬刀,斜靠在肩頭之上,他們的神色堅毅,目視着前方。
片片鐵盔閃爍着寒芒,面面赤旗映襯着霞光。
無數的紅纓在風雪之中飄動,上千匹戰馬席卷而過,馬蹄帶起的泥土雪水四處飛揚。
透過層層的縫隙、道道的人影之中,陳望看到了前方一片騷亂的清軍軍陣。
“列陣!舉槍,舉槍!!!”
塔克恩手持着鋼刀,身穿着鑲白旗的将甲站在陣中,高聲怒吼着發号施令。
“都給我把槍舉起來!舉起槍!”
塔克恩眼神兇狠,站在陣後,凝望着已經是迫近到了百步之内的明軍騎陣,心中警鈴大作。
他是鑲白旗的梅勒章京,這支直沖賈莊而來的明軍自然是早已經被發現。
塔克恩奉命領着兩個牛錄的戰兵補到北陣,就是爲了攔截這支疾馳而來的明軍騎兵。
就在他的前方,數百名甲兵林立,一支支長槍豎起,寒光閃爍的槍尖斜指前方,彙成一片密集的尖刺森林。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給他的心中帶來絲毫的安全感,隆隆的馬蹄聲似乎帶動着大地都在搖動,也帶動着塔克恩心中的驚懼越發的深重。
塔克恩強壓着心中驚懼,他臨戰多年,從未有這樣的情緒,哪怕是當初身陷重圍之中,被數以萬計的明軍包圍之時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但是現如今,他的心中卻是生出了驚懼……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眼前這支席卷而來的明軍騎兵。
他不是沒有經曆過騎兵沖陣,也并非是沒有遇到過強勁的敵手。
但是騎兵的大陣平整如同一道移動的牆壁一般,覆壓而來,這種情況普天之下,有誰又遇到過?!
數以千計的馬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四處飛揚,狠狠的踏擊在草地之上,戰馬奔馳之間所産生的震動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鳴。
騎陣之中,無數赤紅色的旌旗随着戰馬的加速逐漸展開到最大,直至繃直。
明軍的騎兵排列着密集的陣型,一支支長槍平放,一排排的馬刀斜指,如同移動的城垣一般傾壓而來,又恍若滔天的巨浪一般覆壓而來,帶着不可阻擋的氣勢。
那種讓人窒息的壓力,隻有站在陣前直面才能真正的感受到。
處于最前方的一衆清軍甲兵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騷動,他們手持着長槍的手都已經開始在微微顫抖。
明軍的騎兵猶如城垣一般傾壓而來,這般密集的陣型,騎士之間膝蓋幾乎相連,連綿不絕,幾乎密不透風。
根本沒有縫隙讓任何人去輾轉挪移,也沒有任何的間隔讓人可以去施展武藝。
明軍的騎兵排列着如此密集的陣型直沖而來,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站在前排的人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一死……
明知是必死,又有多少的人能夠依然能夠泰然自若迎接死亡。
最前排的清軍甲兵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他們眼睜睜着看着明軍的騎兵如牆而來,卻是沒有任何的辦法。
恐懼猶如瘟疫一般清軍軍陣之中迅速的蔓延了開來,猶如雷霆一般的馬蹄聲踐踏在草地之上,彷佛是踏擊在他們的胸口一般,刺激着他們的神經。
前陣的一衆清軍甲兵皆是面色慘白,心神震動,甚至連握持着長槍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
不過受到巨大的壓力不僅僅隻是前陣的清軍的甲兵,還有處于騎陣最前方的一衆漢中軍騎兵同樣也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當生物在面對着尖銳的物體之時,本能會避開,以防止自己受到傷害。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漢中軍的騎兵都會配備蒙住戰馬雙眼的裝置,同時接受相應的訓練。
戰馬是動物,自然是也會感到恐懼,面對尖銳的物體自然是想要避開,明明知道往前是死,它們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赴死?
如果不蒙上了戰馬的雙眼,戰馬絕對會在沖陣之前就避開槍林。
但是可以蒙上戰馬的雙眼,卻不可能蒙住騎士的雙眼。
在漢中軍騎陣的前方,一衆漢中軍騎兵皆是神色冷冽,他們凝視着前方,緊咬着牙關,夾持着長槍,緊握着缰繩。
在他們的視野之中,他們即将面對的是由無數長槍組成的槍林。
但是他們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規避,也沒有輾轉挪移的空間。
不同于蒙上雙眼的戰馬,他能夠清楚的看到那一支支從陣中伸出的長槍。
他們……能夠看到自己的死期……
哪怕是明知是死,但是仍然要一往無前!
“嗚————”
低沉的号角聲伴随着塔克恩擡起手的響起,身側軍中的一衆輕甲步弓手皆是舉起了手中的弓箭,扣弦待發。
“放!!!”
塔克恩狠狠的将手中的順刀向下揮去,他的雙目赤紅,心中的驚懼和壓抑讓他進入了一種半瘋狂的狀态。
多年戰場餘生和不斷殺戮,讓他的心理逐漸的扭曲。
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恍若飛蝗一般,向着如牆而來的漢中軍騎陣急射而去。
積壓在心頭的那股寒意,早已經是被塔克恩心中騰起的怒火所壓倒。
他的眼眸之中隻剩下了冰冷蝕骨的殺意,心中不斷浮現着擊潰這股明軍後,折磨那些俘虜傷兵的景象。
箭雨傾洩而下,騎陣之中不斷有騎兵中箭落馬,但是對于有着上千人數的漢中軍騎兵來說,就如同大江長河裏的小浪花,才剛剛綻放便瞬即消逝無蹤了。
箭矢落下的同時,一聲嘹亮的天鵝音自漢中軍的騎陣沖霄而起,漢中軍騎兵的速度再度猛然加快。
隆隆的馬蹄聲猶如雷霆一般震響,一瞬之間壓倒了其他的一切的雜聲。。
“殺!!!”
天鵝音落下,再響起的是一衆漢中軍的騎兵嘶聲力竭的怒吼聲。
漢中軍騎陣第一排的所有騎兵将斜舉的長槍齊齊放平。
一杆又一杆泛着寒芒的長槍被指向前方,片片冰冷的槍林霎時間已經是出現在漢中軍騎陣的前方。
落日的餘晖映照在光亮的槍尖之上,倒映出的,卻是妖異的血色。
身處騎陣之中,狂風從耳畔呼嘯而過。
陳望緊握着手中的馬槊,咬緊了牙關。
身下,大地正如潮水一般向着後方快速的退去。
正面沖擊已經架起了長槍的步兵方陣,當真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
但是很多時候,人根本沒有其餘的選擇。
騎兵最爲強大的一刻便是人馬高速沖鋒沖擊。
“殺!!!”
陳望高舉着手中的馬槊,宣洩着心中壓抑的情緒。
漢中軍的騎兵猶如潮水般席卷而至,便若燒紅的鐵鉗猛地落入了水潭之中一般,一瞬之間便已經是激起無數的水花。
無數折斷的槍杆和破碎的兵刃騰空而起,槍矛的折斷聲和兵刃的入肉之聲連綿不絕,骨骼碎裂聲響接連響起更是讓人膽寒。
沖鋒在最前的一衆漢中軍騎兵幾乎十不存一,連人帶馬幾乎被紮了個對穿。
但是他們的犧牲并非是沒有任何的意義,他們的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了清軍槍陣的崩潰。
巨大的沖擊力摧垮了清軍的軍陣,也爲後續漢中軍的騎兵破陣提供了通行的路徑。
後續直沖而來的漢中軍騎軍,徹底摧垮了清軍甲兵最後一絲抵抗的意志。
戰馬掠過,沿路所過清軍的甲兵猶如被秋風席卷而起的落葉一般散落了一地。
馬蹄亂滾,那些倒在地上的清軍甲兵,旋即便被猶如潮水般洶湧而過的戰馬踏成了肉泥。
一柄柄鋒利的馬刀高舉半空,馬背上的騎士毫不留情,那上下翻騰的馬刀宛如死神鐮刀一般無情的收割着戰場上人的性命。
血肉之軀,終究是難敵鐵騎的峥嵘。
陳望手執着馬槊,居于騎陣中。
盧象升的大纛就在前方三十步内,他已經看到了大纛之下,被一衆軍将環圍在正中的盧象升!
有些遲了,最後一段改了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