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左光先見面是在關内的進剿的時候,有過數面之緣。
而和祖大弼則是在關外遼東的時候,還有崇祯七年的時候,後金軍毀長城入口,進犯大同。
當時曹文诏領兵出城與後金兵野戰,祖大弼當時也在大同,同樣一起領兵出陣,所以陳望還是有印象的。
“見過左總兵,祖總兵。”
陳望和曹文诏、賀人龍見完了禮,上前了些許,抱拳再行了一禮。
雖然不知道左光先和祖大弼爲什麽會跟着曹文诏一起來,但是禮節到位總是不會出錯。
“我想起來了。”
左光先同樣抱拳回了一禮,但是祖大弼卻是咧開了嘴,笑了起來。
“在大同的時候。”
祖大弼一笑起來,身上溫和的氣質一瞬間消失無形,平和之色也蕩然無存。
他的眼眸之中兇光畢露,一副戰意昂揚的模樣,似乎躍躍欲試。
“祖總兵能夠記得下官,實在不勝榮幸。”
陳望本以爲祖大弼不認識他,畢竟那個時候他還隻是一名家丁。
“出城二十隊,回城十五隊,十四隊沒有半點的功績,人馬帶傷。”
“隻有一隊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了上百人,拿回了十三級首級,你就是領隊的人,我怎麽可能記不住。”
當初後金入寇後是分散劫掠,所以曹文诏和祖大弼也做出了反制,派遣精騎、家丁出城剿殺分散的後金兵。
但是大部分的派出去的騎兵都是無功而返,隻有一隊騎兵回來之時,救下了百餘名百姓,甚至還取了十三名後金兵的首級,一時間在城中引起轟動。
祖大弼原本聽着陳望名字,就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來具體是在哪裏見過。
現在看到陳望一瞬間便回想起了當初在大同的發生的事情。
左光先目光閃動,看着陳望的眼神不由的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畢竟北面的建奴和關内的流寇完全是兩碼事,兩者的戰力天差地别,并非是一星半點。
他和陳望見面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在洪承疇的軍帳之中,記憶最深的,便是當初陳望首次拜見洪承疇的時候。
陳望獻李養純、林勝泉兩人首級于帳前,銳不可當。
那個時候隻聽說陳望練兵厲害,盡得戚軍形意。
左光先那個時候也看過跟着陳望一并前來的騎兵,那些騎兵比起陝西軍一般的騎兵确實要更具銳氣,身上兇戾之氣也更爲顯著。
簡單的寒暄之後,陳望跟着曹文诏再度上了馬,然後一路走到了營壘的旁邊,同時也弄明白了爲什麽左光先和祖大弼爲什麽跟着過來。
京師告急,潼關聚兵的時限僅剩一日,後日便要拔營北上。
他領兵過來的時候,軍議剛剛結束,幾人都在一起,所以就跟着曹文诏一起來了。
更深層的原因,陳望也猜到了些許。
這一次清軍入口,夜不收回報,清兵雲集大軍逾十萬,順着長城的缺口一路浩浩蕩蕩向南席卷而去。
清軍戰力遠勝流寇,單獨出戰與其大隊相遇絕無勝算,就算是合并抗敵,也是勝算渺茫。
這種時候更是需要精誠合作的時候,誰都不想在作戰的時候,被身後的盟友捅一計刀子。
曹文诏、賀人龍、左光先、祖大弼四人都是總兵,而且四人的關系都并不差。
曹文诏爲人謙和,善于交際,又能征善戰,與其交好之人因此衆多。
曹文诏和賀人龍、左光先、祖大弼都算的上老相識。
和賀人龍、左光先是在陝西剿寇的交情,祖大弼則是在遼東的時候就已經相識。
四人現在之所以在一起,應當是約定好了攻守互援。
很快幾人之間的談話,也徹底印證了陳望心中的想法。
這一次北援京師,主力就是延綏、固原、甯夏三鎮的軍兵。
曹文诏等人讨論的話題都是在面對清軍的應當如何應對,彼此之間已經開始在分配任務。
左光先舉目投向前方,看着不遠處官道之上一衆正在埋頭行進的軍兵。
“早聽聞陳副将練兵有方,一直未有能見,今日一見果然非虛言。”
衆人看到左光先的目光投向官道,注意力也不由的分散而去。
左光先的目光左右浮動,能在九邊重鎮之中擔任一鎮總兵者基本沒有泛泛之輩,眼光自然毒辣。
道路之上一衆正在進入營壘之中的漢中軍軍兵隊列嚴整,步履協調。
數十上百人步履幾乎一緻,軍容肅穆,殺氣淩厲。
祖大弼看着一衆正在行軍的漢中軍,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不喜。
陳望如今在陝西境内并非是什麽無名之輩,基本上隻要是在陝西境内的官兵都知曉洪承疇給予陳望點評。
陳望初時便于善于練兵而出名,取的是戚軍的練兵法。
戚軍是南軍,南北兩軍之間的矛盾一直有之,在萬曆年間達到了最大。
如今雖然矛盾消弭了不少,但是仍然還有殘存。
祖大弼自然是心中頗爲不舒服,但是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并沒有說其他的什麽。
雖然陳望練兵用的南兵的辦法,但陳望出身遼東,又是曹文诏的親信,而且家丁騎兵都是遼騎。
“你麾下的這些軍兵,背上背的,是鳥铳?”
曹文诏的注意力一開始并沒有在官道之上一衆行軍的軍兵,因爲左光先的舉動才注意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他看到陳望麾下的很多軍兵似乎都背着什麽東西,像是鳥铳。
但是鳥铳一般都是斜抗在肩上,而非是背在身後。
而且那奇怪的铳,又比尋常鳥铳要長,模樣也頗爲古怪。
“回禀将軍,他們背上背的是漢中衛軍器局中新造的铳,名爲‘海誓’,是由鳥铳的改進而來的火铳。”
“改進?”
曹文诏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些軍兵背上怪模怪樣的火铳。
漢中衛的事情他知道不少,陳望現在除去了鎮守副總兵的職位,還是漢中衛的指揮同知。
本來按照常理來說,作爲副總兵,陳望怎麽都要授個都督府的官位,一個小小的衛指揮同知對于副總兵來說,地位太低了。
不過這件事是洪承疇和孫傳庭默許的事情。
漢中府地理位置特殊,還是瑞王的就藩地,當時漢中府四周群狼環伺,非常之時行非常之舉,才有了陳望整頓漢中衛一事。
陳望也很有分寸,隻分了漢中衛的部分統轄權,征募流民重建北毀的兩座千戶所,這些事情洪承疇和孫傳庭都知道。
漢中衛軍器局也在陳望的統管之下,也并非是秘密。
陳望向着跟在一旁的胡知禮使了一個眼色,解釋道。
“末将麾下軍兵除去騎兵大多都是遼東的精騎外,其餘的軍兵基本都是從流民之中征募,多是漢中、慶陽兩府的人。”
“有不少的人會騎馬,但是會使弓弩的沒有多少。”
“要是從頭訓練,隻怕起碼要下一年半載的苦功才能夠勉強拉上戰場,所以軍中的步卒多是裝備着火铳。”
弓箭手難以訓練,一名合格的步弓手起碼都要經過年許的訓練,在戰場上才能起的了作用。
而火铳則不然,學習裝填換藥,隻需要練上半月不到便可以頗爲熟練掌握引放的辦法。
火铳不比弓箭,隻要端着引發,透過照門和準心瞄準對敵即可。
訓練數月作用的铳手,在戰場之上就能夠發揮不小的作用。
在陳望解釋的時候,胡知禮心領神會越衆而出,從隊列之中叫出了一名背負着火铳的軍兵出列。
“這些火铳都是漢中衛軍器局所産,工部火铳實在不堪使,所以末将接管了軍器局後,便開始大加整頓。”
“如今這些火铳用料還算充足,又可以按照軍器上的刻字來找尋制作工匠,基本不會炸膛。”
曹文诏接過了遞來的海誓铳後的第一感覺便是厚重,比起尋常的鳥铳要重不少,還多了一個槍托,而且看上去似乎也漂亮了不少。
對于陳望在軍中大規模普及鳥铳,曹文诏并不意外。
他看過《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知曉戚繼光對于鳥铳的評價和推崇。
但是怪就怪在他沒有看到這支鳥铳上有放置火繩的地方。
“海誓铳不用火繩,用的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利用燧石發火。”
“自生火铳?”
曹文诏心念轉動,他有些耳熟,但是一時間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不過燧石發火他卻是聽懂了,而且不僅聽懂,連棄用火繩換用燧石的好處都已經是知曉的差不多了。
“換用燧石發火的話,那開槍的速度,應該比火繩要快了不少。”
海誓铳在賀人龍、左光先、祖大弼幾人的手中傳遞。
幾人都是總兵,對于這些武器的了解不比一般的工匠要差多少,雖說邊軍主要裝備的是三眼铳,但其使用鳥铳者也不在少數。
用燧石發火替代火繩發火,無疑是可以剩下大量的裝填時間。
“此铳,應當普及全軍。”
曹文诏面色肅然,短短的時間裏,他的心中已經是有了決斷。
他感覺若是将軍中的火繩引發的火铳,都換成這般燧石打火的火铳,戰力必然能夠提高許多。
“将軍容禀。”
陳望心念微動,說道。
“燧石發火比起火繩來說雖然先進,但是發火率不高,如今隻有六成。”
實際上的發火率是在七成以上,但是陳望自然是要往低一點說。
“而且,就算此铳推廣全軍,隻怕還是沒有多少人會用……”
陳望沒有将話說完,但是曹文诏已經是明白了内中的意思。
工部和各地軍器局産出的鳥铳根本沒有多少人敢用,拿過來都還要挑挑揀揀一番,就是這樣炸膛率還是不低。
軍中的那些铳兵,有不少都因此而毀容和受創。
“是我沖動了。”
曹文诏有些無奈,他知道陳望說的是實話。
鳥铳确實犀利,但是工部和軍器具産出來的铳槍多是偷工減料,質量堪憂,真沒有人多少敢用。
這海誓铳造出來,也不過是和鳥铳一樣的下場。
“這铳我已經是上禀給督撫和軍門,漢中衛軍器局那邊,每個月都會制作一批海誓铳,送入西安府中,将軍和幾位總兵可以請求調撥,憑借将軍和幾位總兵的身份要些铳槍應當不難。”
海誓铳的事情陳望沒有打算隐瞞,因爲隻要使用就不可能瞞得住,不如索性将其存在直接上禀給孫傳庭和洪承疇,讓其少生猜疑。
“铳的事情暫時不說,我看到拉入營壘的火炮有不少,你這些炮……”
曹文诏放下了手中的海誓铳,将其交還給了陳功,繼續問道。
就在談話之間,每過一兩局,便能看到有一門被兩匹戰馬拖拽的小炮經過,後面還看到了一門炮管更大的炮,由四匹馬拖拽着向前。
那些炮架曹文诏知道,是陳望在早年間發明的,但是那些火炮,之前在略陽的時候,可沒有見到陳望有。
陳望當初軍中的火炮除去佛朗機和虎蹲炮外,便隻剩下了八門銅發熕。
那八門銅發熕的來源,曹文诏都清楚,而現在陳望軍中的這些火炮确實不知道從何而來。
“也是軍器局中的産物,漢中衛軍器局有會造炮的工匠,将軍知道我,當初在湫頭鎮吃了火炮的虧後,便一直在搗鼓火炮,所以就讓人去鑄火炮。”
大規模鑄造火炮的事情,陳望并沒有将其全部上禀,有些事該說,有些事不該說,陳望現在已經是有了分寸。
“這些火炮一部分是新鑄的,一部分是繳獲的。”
軍中的火炮基本都做了僞裝,外面上了漆,對外都說是鐵炮。
在反複考慮之後,陳望一共帶了二十門青銅三斤炮,四門五斤炮,合計二十四門。
三斤炮重量約有四百七十斤左右,五斤炮約有七百五十多斤。
這樣的重量并不算重,原先在軍中的那些銅發熕很多都超過了千斤。
因此二十多門火炮并不算太過于引人注目,不過曹文诏還是都敏銳的注意到了。
虎蹲炮在面對裝備着重甲的清軍作用不大,帶的比較少,基本每局隻有三門。
佛朗機炮一直以來沒有多少補充,所以到後面陳望幹脆直接将其全部取消掉了。
減少軍中武器的種類,有利于減緩後勤的壓力。
“伱遠道而來,今日就先去休息,明日我們幾人再好好聚上一聚。”
曹文诏沒有太過于關注火炮的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現在并非是聊這些事的時機。
“這一次北上路途足有千裏之遠,路途艱辛難行,和建奴對陣,不同于與流寇交戰,你和建奴交手多年,應當知曉他們的戰力如何。”
“北方戰局正在不斷惡化,建奴前些時日已經進抵京師,但是并未攻城,而是繼續向南……”
“這一次建奴大軍恐怕會更加深入,督撫有令,後日一早便拔營北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