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精妙絕倫……當真是精妙絕倫……”
薄钰站在桌前,端詳着手中的自生火铳,翻來覆去的觀察審視着,口中不住的贊歎着,愛不釋手。
剛剛他扣下了手中火铳的扳機,擊錘上的燧石啪一下撞在火鐮之上,他也清楚的看到了從其上飛濺而出的火星。
而後又讓人取來的器械将其中的一杆自生火铳拆解了許多,細細的察看。
過了好一段時間,薄钰激動的心情才終于是平複了下來,重新坐回了座椅之上,他的手中還拿着一杆完好的自生火铳。
“學生自幼便喜好機關軍械,尤其是對于新穎的事物極爲上心,此番失态,讓大人見笑了。”
薄钰面帶歉意,當陳望讓人将自生火铳送來之後,他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自生火铳之上,甚至都忘記了陳望還在堂中等待着他。
“無妨。”
陳望自然不是因爲這些小事而生氣,相反薄钰的專業和見識都讓陳望越發的高興。
能夠心無旁骛、專心緻志,對于從事科研技術的人無疑是一大助力。
“這自生火铳,不知道薄先生可否有把握仿制?”
薄钰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爲激動甚至都恢複了些許的血色,聽到陳望的詢問,笑着回答道。
“此物原理當初我查閱《軍器圖說》之時就已經通曉,有此原铳在,仿制并不困難。”
“此铳與如今我大明軍中的鳥铳最大的不同,在于打火的裝置不同。”
“我大明軍中的鳥铳,用火繩引火,而這自生火铳用的卻是火石打火。”
薄钰将手中完好的自生火铳,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而後從桌面之上拆開的一些零件之中分出一件V字型的簧片。
“此物是自生火铳最爲重要的組件,也是仿制的最大難點,正是因爲有了這個東西,龍頭才具有動能,此物影響着铳槍是否能夠打火成功。”
“不過要制作合格的簧片對我來說并不困難,隻需要調整些許的步驟,改進些工藝即可。”
薄钰的下巴微擡,自生火铳的技術并不高,唯一的難點就在于簧片,但是這對于他來說也并不是問題。
他不僅有把握仿制出來自生火铳,還有把握提高這類铳槍的可靠性。
“隻是……這自生火铳,恐怕達不到總兵大人的要求……”
薄钰再度皺起了眉頭,他來到漢中府也有一段時間了。
大部分的時間雖然都在養病,但是也去所城内的軍器局看過了工坊之中的情況,也了解了很多的東西。
兵器坊那邊,陳望要求打制的鳥铳,首重威力,其次才是射程。
相對于普通的明軍軍中使用的鳥铳,陳望要求打制出來的鳥铳威力更大,破甲的效果更強,但是射程也要短很多。
而這自生火铳的槍管較短,比起鳥铳來說要短了不止一星半點,更趨于短铳,威力自然是不大,射程也較近。
“自然是達不到标準。”
陳望點了點頭,他要薄钰仿制隻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也是燧石打火,而并非是全盤的仿制。
“這是我畫的關于新式火铳的圖文,薄先生可以看一看。”
陳望伸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封疊好了的圖紙,而後将其展開平鋪在了桌面之上。
“我希望新制的火铳都按照這樣的形制去制作。”
薄钰舉目看去,眼前不由一亮。
陳望放在桌面之上的圖紙所畫的新式火铳,但從外觀上來說可以說是極爲漂亮,比起他見過的所有火铳都要好看許多。
薄钰注意到了圖紙上的火铳,打火的裝置描繪的極爲詳盡,甚至還有說明,而且一些細節甚至設計的更爲精妙。
不過這些東西他之前觀摩自生火铳的結構已經是爛熟于心,讓薄钰有些驚訝的是陳望給出的圖紙不僅僅和那些軍械書籍有側面圖,還有從上俯視的圖,還有放大細節的圖。
這杆火铳的設計很多地方都足讓人稱道。
“總兵大人,不是知道這兩個設計是爲了什麽……”
薄钰看着眼前的圖紙,感覺很是新奇,大部分的地方他都清楚,但是還是有幾個疑問,當下指着圖紙問道。
陳望順着薄钰指的地方看去,薄钰指的位置正是槍頭和槍尾的位置。
“铳尾這個是槍托,铳兵持铳射擊的時候,一手握持扳機,另外一隻手握持着铳管,用槍托抵在肩膀上作爲支撐,射擊的時候精準度可以更高一些。”
這個時期,很多火铳都沒有槍托,明軍列裝的鳥铳雖然看起來有槍托,但是實際上是基本都不具備抵在肩膀上的作用。
裝備槍托,可以大大的提高槍械的穩定性和可靠性。
“這是套筒,裝備刺刀的地方,你可以理解爲铳矛。”
這個時候早已經是出現了可以插入火铳槍口的铳劍,這種刺刀被稱之爲“插塞式刺刀”。
但是插塞式刺刀存在着連接不牢,妨礙射擊等缺點。
專門套管将刺刀固定在槍管外部的套管式刺刀,一直到十七世紀末時才被發明出來。
至此火槍手終于可以不依靠其他兵種而獨立成軍,并且同時扮演遠程火力投射和近戰沖擊的角色。
再到後面,更是導緻了排隊槍斃戰術徹底取代所有的戰術和戰法。
“我準備設計一種短的刺刀,到時候可以直接套在這個位置,也就是套筒式刺刀。”
“臨陣對敵的時候,铳兵上刺刀可以拒敵,獨立成君,不需要再安排長槍兵在前爲其掩護。”
薄钰眼神微動,他雖然沒有打過什麽戰,但是他研究軍械多年,陳望剛剛說出了刺刀之時,他便已經是想到了用途。
在陳望爲其講解了其中的關竅之後,薄钰更是想到了應用之時的作用。
火铳殺傷威力極大,合格的鳥铳,在中近距離幾乎沒有多少的甲胄可以抵擋其威力,中之即死,擦之即殘。
比起弓箭來說,火铳上手更快,訓練也更爲容易。
唯一的缺陷便是裝填的速度,還有基本上隻能平射,必須要踏出軍陣,得不到多少的保護。
但是現在,這種新式的火槍改用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已經是極大的節約了裝填的速度。
而且薄钰觀摩兵器坊試槍的時候,他也注意到陳望軍中火铳兵基本都攜帶着很多小紙筒,他們倒藥、裝彈都是直接撕開然後裝填,又省了不少的時間。
這麽算下來,隻怕是原來鳥铳打一發的時間,這種帶着自生火铳點火裝置的長火铳便可以打出兩發甚至是三發,火力的密度提高了數倍有餘。
而裝上這種套筒式刺刀,無疑是可以可以解決第二個問題——火铳手射擊之時需要踏出軍陣,基本沒有保護。
敵軍蜂擁而來之時,裝備着刺刀的火铳手不需要再退入長槍兵、刀盾兵的後方,而是可以在裝好刺刀的前提下繼續射擊。
等到敵軍快要沖到近前的時候,這些新式火铳就快要當成長槍來使用。
這些新式火铳設計有五尺的長度,裝上一尺長的刺刀長度已經是達到了六尺。
如果是原本的鳥铳,射擊之時需要間隔坡遠,就算是用上這種刺刀也沒有用處。
但是新式火铳用的又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可以站在一起。
如此,槍陣可成。
所有的思路,都是一環扣一環,緊密相連。
薄钰霍然擡頭,目光投向了陳望,折服道。
“總兵大人之才學足以爲衆工之師,學生研究軍械多年,本來見到自生火铳已經是覺得精妙,但是相比總兵大人之設計,這自生火铳也不過爾爾。”
陳望因爲薄钰突然轉變的态度稍微有些尴尬,他之所以能夠想出來這些東西都是因爲他很清楚後世的發展的軌迹。
他給薄钰的新式火铳圖紙,參考的是英國在十八世紀軍中列裝的“褐貝斯燧發步槍”形制,設計理念自然是要很先進,畢竟是将近一百年後的東西。
他的記憶力是全方位的加強,能夠回憶起來的自然不僅有之前看過的史書。
當初在看明末的曆史之時,陳望自然也是關注了當時的各種槍械。
褐貝斯燧發步槍這樣出名的槍械,陳望自然是看過圖紙,憑借着記憶繪制出來并不困難。
雖然因爲技術的局限,目前是不可能完全的仿制出褐貝斯燧發步槍,但是先進的設計理念還是有很大的好處,能夠少走很多的彎路。
當然,陳望也做出了些許,并沒有完全照搬照抄。
明時關于鳥铳等器械的記載,精準度遠大于同時期的歐洲。
明朝的鳥铳之所以精準,很大程度便是因爲在铳後有一個照門,加上前面還有準星,三點一線,自然精準。
而西方的火統,直到十九世紀初,除了前面有一個小小的準星,根本就沒有照門。
而伴随着英國軍隊征戰世界的褐貝斯燧發步槍,也沒有照門這種東西。
陳望在繪制圖紙之時,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一細節,特地加上了照門和準心。
“不過,總兵大人設計的這種刺刀,恐怕其中有些技術上的問題,較爲難以實現……”
薄钰重新恢複了冷靜,他看着放置在桌面之上的圖紙,面露難色。
這種套筒式的刺刀确實可以增強軍隊的戰力,補足火铳的手的短闆。
但是對于工藝的要求卻是不低,目前漢中衛軍器局的那些工匠技藝恐怕還辦不到。
對于薄钰所說的問題,陳望并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刺刀的問題暫時不急,初期制作的新式火铳,可以不裝備刺刀。”
刺刀的問題現在限制于漢中衛軍器局冶鐵的工藝,還有一些技術還達不到标準。
現在使用的刺刀對于鋼材強度要求很高,大部分的敵人都穿戴着有甲胄,要是鋼材強度不足,裝備着刺刀的燧發槍根本沒有辦法和長槍一樣具備近戰的能力。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在于這個時代的制作工藝的問題。
套筒式的刺刀,刺刀和套筒内壁需要一緻才能套緊,需要工匠單獨去打磨。
單獨打磨必然要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産量将會很低。
如今漢中衛軍器局本身産能就不高,自然是也分不出多少的人。
這些情況陳望都清楚,現在暫時也隻能夠選擇折中。
隻能等到之後冶鐵的工藝還有技藝都提上去之後再裝備刺刀了。
陳望正準備說起另外一個話題,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當下道。
“對了,這新式的鳥铳你看能不能設計一個背帶,最好是連接在铳口下方一些,另外一頭可以刮在扳機的位置,這樣在行軍的時候可以直接背在肩膀之上,不必要時時刻刻抗在肩上。”
“這個倒是不難,隻需要花些時間就行,隻是如今所城軍器局内似乎工匠人數并不多,産能可能會因此降低……”
薄钰微一沉吟,回答道。
陳望微微皺眉,工匠的人數确實是一個大問題。
“軍器局内如今有兵器匠一百七十人,人數目前來說是有些少,但是後續我會安排人員繼續招募工匠填補空缺……”
陳望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言語,就在剛剛,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現在在漢中府内招募工匠困難,是因爲漢中府内的工匠本就不多,而在外地招募工匠困難是因爲工匠都有籍貫,輕易不能脫籍。
但是現在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招募不少的工匠,雖然也并不合法,但是這條路線确實是可以一試。
當初在淳化的時候,洪承疇爲了防守淳化,曾經調集了西安衛軍過來,帶領着那支衛軍的衛軍軍官是西安前衛的指揮佥事羅桂忠。
淳化一戰,羅桂忠從其中分潤了不少的戰功。
當時分别之時,羅桂忠千恩萬謝,言稱若有事情盡可以去勞煩他。
現在羅桂忠似乎已經是成了西安前衛的指揮使。
原本羅貴忠先是憑借着淳化的戰功成爲了指揮同知。
後來孫傳庭整頓衛所,西安前衛的指揮使不知道孫傳庭的厲害,隻以爲和之前的巡撫甘學闊一樣沒有什麽本事,非要頂着來。
結果自然是連指揮使都做不成,直接被一撸到底,甚至差一些被孫傳庭斬首示衆。
西安前衛的指揮使就這樣落到了羅桂忠的頭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