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一輛輛運載着石料木材的闆車被拉入石泉城城東的新建的右千戶所城内。
秋去東來,天空之中飄揚着紛紛揚揚的細小雪粒。
這樣的雪粒并不能使得地面之上出現積雪,但是卻能夠使得道路變得泥濘不堪。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營建,千戶所城已是初具規模。
明時的衛城、千戶所城大多在建立之時,都會仔細的勘察地形,因地制宜的制定出築城的方案,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提高城池的防禦力。
不過無論城防如何的變化,衛城和千戶所城城内的布局和設施基本都是大同小異。
官署、營房、糧倉、武庫、馬廄、草料場這些建築都需要修建在固定的位置上。
一開始的負責營建所城的工匠便已經是劃出了住人宅地基,分出了出行的道路和城内的主幹道。
臨近城牆的内側設有四向跑馬道環繞,城内十字大街直貫東、西、南、北,将所城呈田字形分成四區,并設諸多與跑馬道相接的巷,平時用以生活,戰時利于運兵。
城内街巷在“田”字形方格内設計,街街相貫,巷巷溝通,整齊排列,并向四條街回環擴散,中心相連。
四條街道借助這些街巷與環城跑馬道相接,縱橫交織,四通八達。
所内街面寬敞,形若棋盤,布局對稱。
另外在各條街的主街街心上,還留出地方興建各樣市坊與牌坊。
在确定了街道的位置之後,匠戶們在第一時間劃出的不是官署的位置,而是劃出一座座廟宇的位置。
所城的西北角預備修建“玉皇廟”、“三清廟”、“真武廟”。
南街的街尾臨近城牆的位置将會修築“城隍廟”“旗纛廟”。
東街的街道中端,未來将在這裏将會興建“馬王廟”。
千戶所的官署則是設在南北大街以西,東西大街以北,臨近兩街交彙處。
對于工匠們在第一時間劃出各色廟宇的修建地方,陳望并沒有制止。
陳望雖然不信神,但是他很清楚這些事物,對于這個時代人有多麽的重要。
況且這種規劃布局都是常規的布局,陳望自然也不可能擅自擅改。
不過營修衛城的工匠們也清楚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修築住宅,因爲現在天氣已經是冷了下來,早已是入了冬。
陳望頭戴萬字巾,身穿鉚釘罩甲,圍着一領項帕,左手按着腰間的雁翎刀刀,右手握持着馬鞭,闊步行走東街之上,檢查着施工的進度。
在他的身後唐世平帶着十餘名全副武裝的軍兵,緊跟在陳望的身後。
值守的兵丁和正在勞作的一衆工匠見到陳望到來,皆是紛紛行禮。
正在主持修城的王元康也已經是收到了陳望要來的消息,趕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迎了而來。
“築城的情況如何了?”
陳望的目光從城中的建築之上緩緩掃過,向王元康發問道。
“再有大概十餘日的功夫,所有的營房都可以封頂,暫時能夠住人。”
王元康懷抱着文書,看到陳望的目光停在營房位置的時間比較久,稍微上前了一些,向着陳望禀報道。
陳望看了一眼不遠處正熱火朝天正在施工的營房。
駐兵的營房确實已經修建的差不多了,最外側的幾處房舍已經開始在鋪瓦,後面十幾處軍士營房有很多都已經是架好主梁。
雖然很多地方還頗爲的簡陋,但隻要過幾日封了頂後,便可以避風擋雨,暫時住人,不必要在住在軍帳棚屋之中。
住在營房之中,這個冬天起碼會好熬很多。
“城内的官署、糧倉、武庫、馬廄、草料場的進度和營房相差不多,差不多可以同時完工。”
王元康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書,繼續說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右、後兩處千戶所所城再原定的基礎上再向外各擴了百步。”
明時一步五尺,量地尺一尺換算成後世的單位爲三十二厘米,一步就是一米六。
在石泉城外修建的這座新千戶所所城,選址是一處地勢頗爲平緩的地方,因此南北和東西的長度差不多都相同,城池按照正方形的形制修建而成。
原先的每面城牆的長度隻有兩百步,也就是三百二十米,城牆周長在兩裏出頭,總占地約十萬平米。
普通的千戶所城有這樣的大小自然是足夠了,但是對于陳望來說這樣的面積自然是不夠。
各擴百步,也就每面城牆長達三百步,城牆總周長達到了三明裏。
還算成後世的單位,城牆的總周長差不多有近兩千米,占地面積将會超過二十萬平方米。
千戶所所城的城牆周長有隻要沒有超過四裏,都不算是違制,不需要上面首肯也可以修建。
之所以要修築這麽大的城池,陳望自然是不是無的放矢。
右千戶所的所城設在石泉的東南部,距離池河口距離并不遠,正好處于從漢陰進往石泉的咽喉要道之處,斷絕了東西之間的交流。
除了囤兵的需要之外,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爲了保護漢中府内部的安全。
右千戶所下轄的幾座百戶所基本也都是設在要地,相互呼應,作爲依仗。
在一些重要的地方,陳望還選定了地址,等倒換了錢糧之後便直接在選址上修築軍堡。
作爲漢陰通往石泉的重要要道池河口,陳望也已經是下令重新修繕,并在池河口的舊址上設了百戶所。
要是防備不嚴,一旦有流寇竄入府内,那麽辛辛苦苦開墾的田地,攢下的基業到時候在一朝之間被毀于一旦。
“其餘各地的百戶所按照常規的所城規格修建,不過因爲人力集中來修千戶所,所以各地百戶所的進度有些落後,不少的人冬天可能還是需要去住棚窩。”
王元康擡起了頭,低聲禀報道。
陳望微微皺眉,時間太過于緊迫,哪怕是緊趕慢趕,但還是都有些來不及。
“實在沒有辦法,也隻能接受……”
陳望将目光從營房之上移開,看向四周。
一所完備的衛城外防有城牆、城門、甕城、角樓、護城河等等。
但是因爲時間緊迫的原因,四方城牆都沒有修建起來,仍然都是地基的狀态。
所内的施工的工地很多地方因爲雨雪的原因都頗爲髒亂,劃出的街道巷路大多泥濘不堪,難以行走。
城内各處随處可以見到石頭木料,還有各樣雜亂的物什堆積在一起,顯得頗爲散亂。
天氣雖然寒冷,條件雖然艱苦,但是正在工地之上勞作的衆人臉上卻沒有半分的苦色。
原因很簡單,這些新修起來的營房将會是他們以後需要住的地方。
他們背井離鄉久時,一路颠沛流離,過着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現在終于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他們大部分的人都是因爲實在是餓極了,禁不住那幾口大鍋熬的濃粥誘惑,才肯簽下帖子來當軍戶。
本來隻是以爲軍戶清苦,隻怕是隻比當流民要好些許,都已經是做好了做牛做馬的準備。
誰成想,這段時日,他們每天都能夠吃飽飯,還是一日三餐。
一開始是濃粥,到這幾日都是幹飯,甚至有幾日見了葷腥。
他們之前在四處遊蕩的時候何曾想過,還能夠過上這樣的日子。
而後修城的時候,那些人還告訴他們,要修新城,而現在搭起來的房子就是他們要住的房子。
每天飯食管夠,還是給自己修的房子,出力多的還有賞錢,所有人都賣力幫忙,幾乎沒有什麽偷懶的人。
之前天氣還好,陳望沒有感覺有什麽異樣。
但是這一次巡視,他發現才注意到一個問題。
這些正在修築房舍的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都極爲單薄,甚至還有衣物難以蔽體的人,北風一吹便忍不住瑟瑟發抖。
這樣的寒冷的天氣之下穿着這麽單薄的衣服,隻怕是這冬天還沒過去就要倒下不少的人。
在九邊每一年因爲冷寒而倒下的軍士,并不在戰場之上倒下的要少。
陳望握緊了腰間的雁翎刀,停下了腳步,向着北方投去了目光。
算一下時間,盧象升就任宣大總督也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這個時候盧象升那一封爲邊軍訴苦的奏疏應該也已經遞到了崇祯的案前。
身無挂體之裳,日鮮一餐之飽……
如今各地加派不斷,寅吃卯糧,多征濫征已是成爲了常态。
不僅僅是邊軍困苦,民戶也是同樣的困苦……
陳望擡頭望了一眼天,看着眼前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的雪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現在的天氣越來越冷,再過一段時間,到了正月之後隻怕是出工都難,隻能在營房之中休息。
以前漢中府的冬天并不太冷,熬一下還能熬過,但是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卻是難以熬過去。
養起兵來花錢如流水,衣食住行哪樣都需要花錢。
一件冬衣算上棉花的價格再算上工費,能夠保暖的起碼都要一兩白銀,之後的武備軍械更是大頭,動辄需要白銀十數兩。
兩個千戶所隻算正軍,滿編的話就是兩千人,這兩千人的裝備孫傳庭肯定是不會調撥下來,陳望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門路武裝,隻能自行打造。
明初定下衛所制時,朱元璋诏令天下都司衛所各置軍器局生産軍器以備自用。
但是時到如今,大部分内地衛所的軍器局都已經廢弛。
漢中衛内的軍器局多年以來廢棄不用,大部分的軍匠在往年的任務都隻是修複一下壞掉的軍械,其餘的時間基本都是打制菜刀農具等等。
也就是近年以來民變蜂起,各地動蕩,諸如漢中衛這樣的内地衛所,才恢複起了制作軍械的職能。
不過礙于原材料的問題,還有錢糧、貪腐方面的問題,這些由衛所軍器局打制出來的武器最多也隻能達到堪用的水平。
百戶、千戶一級衛所的軍匠擁有的其實也隻是修複軍械的權力。
明時民間不存在槍炮廠,無論是铳和炮都隻能是兵仗局去做,普通的衛所一開始都沒有鑄炮和打制铳槍的權力。
真正有權力的時候,還是再正統十四年時,因爲平叛需要,所以才放開了各地衛所自造銅炮、火铳,但開工前必須需得到朝廷批準。
不過到現在這些制度基本差不多算是廢了大半,普通的内地衛所也沒有幾個工匠會鑄炮,打制铳槍倒是不難,不過陳望現在并不需要他們打制铳槍。
一些小地方的衛所打制幾杆铳槍也沒有人會去管理,不過對于火炮仍然是管的極嚴。
軍器局這樣重要的機構陳望自然是不會将其交給旁人之手。
在漢中衛時,陳望直接以漢中衛内工匠制作的大部分軍械都過于劣質,實在不堪使用爲由,要求重新整頓衛中軍匠,重興軍器局。
漢中衛的軍器局大部分的人基本都被陳望帶到了石泉,整個軍器局可以說實際上已經被陳望移到了石泉來。
城内最先修建的建築不是官署,也不是營房,而是軍器局。
軍器局被陳望設置在武庫的旁側,武庫在千戶所官署的西北方。
陳望沒有在營房區多呆,稍微檢查了不久之後便帶着唐世平往軍器局的方向走去。
城内的工地仍然在施工,作爲最先修建的軍器局不僅已經是修築完畢,局内的工匠甚至已經是開始開工制作兵備和武器了。
還沒有進入局内,陳望便已經是聽到鐵錘不斷的敲打着鐵塊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鼓風吹火的響風聲。
軍器局内與外面一樣也是忙碌不已,陳望剛一走入軍器局後方的工坊之中,便感到一股熱氣迎面襲來。
工坊之中,一衆工匠在其中不斷的忙碌着,偌大的工坊之中衆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絲毫不見慌亂。
陳望站在坊門之前,看着一片接着一片鍛造好的鐵甲片被送上了工桌之上。
工桌的兩側站着一群約莫八九歲的孩童,他們正拿着繩索穿過鐵甲的甲片将其串聯起來。
他們所做的正是在明軍軍中廣泛裝備的鐵遮臂,在桌下的籃中此時已經是裝好了數十件鐵遮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