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品級之上相差不多,但是手中的權力卻是天差地别。
孫傳庭隻是陝西一省的巡撫,洪承疇卻是三邊總督,總督陝西三邊軍務。
三邊即甘肅、延綏、甯夏三邊。
延綏、甯夏、甘州、固原等軍鎮的總兵、副将一衆營将,還有三省的巡撫都要受洪承疇的節制。
洪承疇心中早有腹稿,在收到了孫傳庭傳來已在黑水峪圍住了高迎祥的書信之時,他便已經是未雨綢缪想好了高迎祥死後應當如何布置安排,清剿剩下的殘餘流寇。
軍議花費的時間并不長,不過召開之時天色就已經不早了,軍議結束時也已經是日近黃昏了。
軍議結束之後,陳望跟着一衆将校退出了中軍帳内,結果并沒有出乎他的所料。
他駐兵的地方仍然沒有什麽變動,還是被安排在漢中府内。
洪承疇讓他繼續鎮守漢中府,駐防于興安一帶,防止現在被困于勳襄兩地的張獻忠、劉國能等部西逃。
當初高迎祥進入漢中府時,陳望就已經是想過了高迎祥死後會造成的影響。
高迎祥的身死并不會對于他的駐地造成太大的影響。
目前爲止隻要張獻忠等部還在勳襄一帶,自己就會被一直留在漢中府内,暫時不會調往他處。
而在之後的幾年之中,漢中府内一直是動蕩不休,漢中城甚至都數次受到威脅。
漢中府之所以被劃歸爲陝西,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他是四川的屏障,若是掌握在四川的手中,那麽地方上一旦有勢力反叛。
失去了漢中府,朝廷想要平叛無疑是要花費巨大的氣力。
漢中府雖然歸屬于陝西省,但是實際上和陝西省其他州府之間的交流并不算太過于暢通,相對要獨立的多。
漢中無論是距離西安府還是鳳翔府,亦或是鞏昌府其實都很遙遠,而且從這幾處地方進入漢中府的道路也較爲崎岖難行。
所以現在的局勢,漢中府需要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人來鎮守。
而洪承疇現在麾下能用的人并不多。
曹文诏肯定是不能調走,洪承疇需要曹文诏來帶領麾下的各路兵馬主持進剿。
曹變蛟的威望足夠,勇武過人,但是最大的問題在于他一直以來都是跟随着曹文诏作戰,很少有鎮守一地的經驗。
賀人龍也不行,賀人龍是陝西米脂人,雖然很多時候作戰很是勇猛,也有經驗。
但是他打活仗也是一把好手。
所謂打活仗其實就和做買賣一樣。
一開始進剿的官兵跟賊寇都是陝西人,甚至是同鄉。
還有一些逃兵和進剿的官兵本身就出身同隊同伍,雙方關系更加密切。
兩軍對陣的時候,根本不動刀兵,甚至是相互問候。
流寇們見到官兵過來就把劫掠來的牲口抛下,再丢下一部分的辎重或者是金銀。
而官兵收了錢和東西,直接就讓開道路把流寇給放走,這是所謂的“打活仗”。
至于塘報寫的,自然是和實際發生的完全不相同。
把賀人龍放在眼皮子底下,賀人龍還是那個能打能沖的賀瘋子。
但是要是把賀人龍放去了漢中府,一切就隻有天知道了。
張全昌作爲總兵,可以獨當一面,但是卻在之前戰事失利後被俘。
如今雖然現在已經脫離流寇的隊伍,但是現在已經是被貶去了邊疆的衛所重任衛所軍官。
至于其他的将校就更不用說了,都各有各的問題。
而陳望在漢中府内的作爲可圈可點,所以洪承疇自然是不會輕易再做調動。
陳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之前的經曆還有曹文诏的提點他都記在心中。
現在他每走一步都是謹慎萬分,而且經過了深思熟慮以後做出的決定,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内。
陳望還在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走,回了漢中府後是什麽樣的安排,但是賀人龍的聲音直接将他拉回了現實。
“哈哈哈,好小子,老曹說你打仗厲害,但咱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賀人龍走了上來,直接将手搭在了陳望的肩膀,粗豪的笑着說道。
他口中的老曹自然就是曹文诏了,賀人龍和曹文诏之間的關系很好。
兩人之間是交好是從陝西進剿之時開始。
當初在邠州,賀人龍離開的時候,曹文诏還親自送别。
不過話說回來,曹文诏好像和誰的關系都很好,無論是哪裏的督撫都是對曹文诏頗爲關照。
就算是和曹文诏起過紛争的洪承疇,現在也和曹文诏之間關系良好。
“其實還是僥幸居多……”
此時周圍還有不少的将校,陳望感受到了衆人的目光,謙虛道。
賀人龍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可惜軍門催的太急,什麽輕裝簡行的,我藏得幾壇好酒都沒有帶來,不然咱老賀倒是想請你喝些。”
陳望看了一眼有些灰頭土臉的賀人龍,身上的鐵甲沉舊破損,身上的戰袍顔色也沒有往昔一般鮮亮。
“驢球子,咱實在累的不行了。”
賀人龍罵罵咧咧,壓低些聲音。
從延安府一路到西安府來,星夜奔馳,人怎麽可能還精神十足。
“軍門也是,咱們剛到黑水峪,休息都還沒有來得及休息,明天又要拔營北上,煩死了。”
洪承疇定下了方略,盤踞在西安府商洛地區的流寇被分給了孫傳庭來進剿。
副總兵羅尚文、參将李遇春等一衆步兵居多的營兵被分去了孫傳庭的麾下,協助清剿商洛一帶的流寇。
而賀人龍、祖寬他們則是跟着洪承疇繼續北上進剿還在延安府的李自成。
曹文诏那邊隻留了七八千人,現在隻能暫時維持守勢,壓力巨大。
所以洪承疇的軍令是明日五更便出發,一路急行往北進往延安府内。
根本沒有留下多少休息的時間。
陳望眼皮直跳,這才剛出中軍帳沒有多遠。
賀人龍雖然壓低了些聲音,但是聲音還是很大。
賀人龍真的是膽大包天,洪承疇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大的人,要是真聽到了,隻怕是之後要被穿小鞋。
陳望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幸虧原來是曹文诏的麾下的家丁。
曹文诏和其他将校還有大部分的文官督撫的關系都不錯,自己也因此在官面上沒有被怎麽爲難過,甚至還因此得了不少的好處和實惠。
要是自己是賀人龍麾下的家丁,恐怕當時淳化都輪不到自己去,當個遊擊都有人卡着。
陳望轉頭看了一眼走在右後方的高傑,現在高傑是洪承疇麾下的坐營官,也是營将。
但是曆史上一直跟着賀人龍的高傑,直接賀人龍因罪被殺後,才當了遊擊将軍。
孫守法也是,歸降曹文诏後,積功升了遊擊。
然後跟了賀人龍,就一直卡在遊擊的位置上。
賀人龍自己是仕途也不順,和左良玉争平賊将軍也沒有争到,明明功績不差。
陳望下意識向右走了些許,他現在确定,賀人龍絕對是被洪承疇記住了。
“不說了,慶功什麽的你們去吧,咱先回帳睡一覺。”
賀人龍拍了拍了陳望的肩膀,而後大踏步向着後方的營地直走而去。
陳望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軍帳,又看了一眼賀人龍的背影。
有一種小鞋,叫穿了都還不知道。
賀人龍走後,陳望第一時間先找了曹變蛟。
陳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曹文诏的家丁,這個身份對于他來說好處良多,自然不能舍棄,該做的禮節都需要做到。
而且曹文诏對他一直以來都很好,初任營将的時候,曹文诏就将兵法、練兵、臨陣的一些見解都告訴了他。
更不用提這一路上的平步青雲,曆任百總、把總、遊擊,再到參将。
雖然一路升任,自己的軍功也夠了,但實際上能夠晉升與否不僅僅是看軍功。
賀人龍、高傑就是最好的例子,朝中有人才好辦事。
能做到漢中參将的位置,其中曹文诏肯定是幫忙運作了良多。
後來自己出現了問題,也是多虧了曹文诏的提點,才免去了被洪承疇盯上,成功的達成了目的。
曹變蛟比起曾經,現在要穩重的多,沒有再如同以前一般拒人于千裏之外,而是和陳望還交談了一番。
期間祖寬和李重鎮幾人也湊了上來,曹變蛟在遼東呆的時間不算短,自然會說遼東話。
陳望本身就是遼東人,幾人用遼東話交談,彼此之間氣氛也算是頗爲和睦。
祖寬和李重鎮兩人也是随同洪承疇北上進剿李自成。
當初俞沖霄戰死,大部分的軍兵都被李自成收納。
過天星惠登相投降,滿天星、混天星戰死,三人麾下的部衆離散衆多,其中不少都轉投了李自成的麾下。
李自成如今麾下聚攏了十餘萬人,雖然兵力看起來少,但是麾下精銳卻是不在少數,實力并不算差。
不過陳望知道,祖寬和李重鎮兩人雖然現在被征調去延安府,但是到中途半路之上就要折返。
現在這個時節,消息還沒有傳來。
但是後金,不對現在應該稱呼爲清軍。
因爲黃台吉在四月之時已經在盛京稱帝,改國号爲清。
現在是七月十七日,北京馬上就要傳來勤王令。
崇祯九年,丙子之變,清軍入關,克十二城,連勝五十六陣,殺入京畿威脅北京。
盧象升馬上就将要被急調入京。
而祖寬和李重鎮也在勤王軍的名單之中,他們在北上延安府的時候收到調令後隻能北上勤王。
有時候曆史便是這樣巧合,高迎祥的身死之後的這一段時間正是徹底剿滅農民軍,肅清關内的最好機會。
但是正是因爲這一道勤王的诏書,使得一切的計劃和努力最終都付諸東流。
如果祖寬和李重鎮北上延安府,無論是現在還是曆史上,李自成恐怕都難逃兵敗一途。
而盧象升堵住了勳襄的關卡要道,張獻忠、劉國能等衆恐怕會被困死在勳襄山區。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陳望很清楚這一道清軍的這一次入關,還有勤王令造成的影響。
他現在想要做的便是盡快南下漢中府。
這一戰他雖然有陣斬高迎祥這樣奇功,但是恐怕最多隻能是官升一級,成爲副将,最多再署個軍職,不可能再往上升太多了。
雖說武将隻需要有軍功,年齡多大經驗多少都不是問題。
但是朝廷不會讓一個人升的太快。
原本陳望有副千戶的官職在身,升爲遊擊并不算出格,後來連番大勝升爲參将,也算合理。
但是現在升爲副總兵的話,二十六歲的副總兵,确實是有些太過于年輕了,這并非是什麽好事。
雖然曾經刺殺王嘉胤的張立位、王國忠兩人甚至直接跨過了遊擊、參将一系列的職位直接被晉升爲了副将。
但是兩人的副将手中的權力并不太大,而自己的副将落下去就是漢中府的副總兵,整個漢中府的主官,這就有些過大了。
陳望已經做好了打算,這一次回到漢中府後,他決定先沉默下來,盡量不再立下太過于耀眼的功績,将精力放在後勤和麾下的軍隊之上。
在此後的數個月内,漢中府暫時還是趨于穩定的狀态,雖然還是有小股的流寇作亂,但是大股流寇侵入的事情發生在明年。
盤踞在勳襄一帶的張獻忠和劉國能等部不會再向西進往漢中府。
在盧象升被北調帶兵入京勤王之後,勳襄一帶的農民軍将會轉守爲攻,再度掀起洶湧的波濤。
南直隸那邊,革左五營也同樣會趁着此時明軍守備力量空虛,掀起更大的風浪。
不過這一切都是之後的事情。
陳望停下了腳步,在他的身旁衆人都已經是各自散去。
陳望站在北山的山腳,回望着中軍的方向。
在去漢中府之前,他還需要做一件事。
他需要借助孫傳庭的手中的權力,來爲今後的發展打下基礎。
……
《明史·列傳·卷一百六十一·祖寬》
“邊軍強憨,性異他卒,不可以法繩。”
“往時官軍多關中人,與賊鄉裏,臨陣相勞苦,抛生口,棄辎重,即縱之去,謂之“打活仗”。”
“邊軍不通言語,逢賊即殺,故多勝。”
“然所過焚廬舍,淫婦女,恃功不戢……自以爲客将,無持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