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隐藏在山林草木之間,透過縫隙居高臨下的看着底下喊殺聲震天的黑水峪。
早在第一天高迎祥帶領移營仙遊寺時,等到他們的宴會結束,警惕性最爲松懈之時。
陳望便帶着麾下的兵馬趁夜下了傥駱道,轉入了西側的山區之中潛伏了下來。
趙懷良和陳功兩人站在他的身後,也跟着他一起觀察着峪内中一起觀察着其中的情形。
雖然相隔很遠,但是山風吹襲而來的時候,陳望還是能夠聞到一股難聞的血腥味。
山頂尚且如此,山下的戰鬥到底有多麽的激烈便可以預想了。
趙懷良神色凜然,看着山下猶如浪潮一般發起進攻的闖軍,心中沉重,低聲道。
“當初在塘報上面高迎祥的名字聽到的最多,說他是七十二營之中首強。”
“在興安城時隻是感覺麾下的賊匪比起其他的的賊匪,看起來要幹淨整齊有氣勢一些。”
“現在一看,才知道塘報之上說的不差……”
山下的闖軍從淩晨時分發起進攻,一直到現在的正午時分。
這數個時辰之間,闖軍接連不斷、一刻未歇的向着明軍設在峪口、峪北的營地發起進攻。
明軍設置在營外的數重簡易防線此時早已經是被突破,闖軍甚至多次攻入了兩營的營牆之内。
趙懷良面色沉重,當初闖軍進攻興安的時候,要是闖軍的精銳都參雜進來,全力攻城,他感覺興安城他們真的很難守下來。
陳功眉頭緊蹙,山下的情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的感覺和趙懷良不同,趙懷良看到的是闖軍有多麽的強悍,指揮有多麽的有序。
陳功卻是擔心守在峪口的明軍擋不住高迎祥,讓高迎祥突破了防線逃出黑水峪。
“大哥,山下看起來要撐不住了……”
陳功有些焦急,他們一路急行軍尾随而來,到嘴的鴨子若是飛了,豈不是功虧一篑。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陳望擡起了手掌,壓下了陳功後續要說的話。
陳功性格頗爲急躁,和曹變蛟倒是有些相似。
“上次出峪,高迎祥雖然是大敗而歸,但是現在麾下還有四萬多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我們麾下一共就一千八百騎,這點人丢進這峪中起不了多少的風浪。”
陳望轉頭看了一眼陳功,而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山下。
胡知義性格沉穩,所以陳望現在着重于培養胡知義,不僅讓他領了第一步兵部的千總職,還将軍中的糧草軍械都交給胡知義來管理。
這一次陳望親自領兵尾随高迎祥進入子午道,留守在興安的大部分軍隊也都交給了胡知義來統領。
胡知禮頗爲孤僻,不近人情,所以陳望将他任命爲督導,分管軍法和處理
如今各督導處已經下到了局中,每一局中都設有軍法官一名,同時還有專門的軍兵協助管理本局軍法,并兼任宣講一事。
“兵戰兇險,生死相搏的事情,一定要慎重。”
陳望沉吟了一會,對着陳功說道。
“原來我們隻是家丁隻需要猛沖猛打,但是現在不同了,你已經是千總了。”
“身爲一部千總,很多時候不能一味猛沖,需要遍觀全局。”
“否則你帶領着麾下的騎兵沖到了敵陣深處,我們還在陣外和敵人纏鬥,到時候該當如何,又……”
“大哥我錯了!”
陳功舉起手來,毫不猶豫的直接認輸。
說實話,陳功從小便是十裏八鄉的混世魔王,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這個世界他就怕兩個人。
第一個人自然是曹文诏,畢竟是曾經的将主,曹文诏雖然平時看起來和睦,但是怒發沖冠之時,就是曹變蛟、曹鼎蛟都不敢多話。
這第二個人就是陳望了,畢竟是自己的老哥。
從小他就被陳望教育到大,這裏的教育不僅有道理,還有拳頭。
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赢,就很絕望。
比起拳頭,他更怕陳望的啰嗦和碎碎念。
原本還好,不知道爲什麽從去年的年底開始,陳望口中的大道理越來越多,說話也是比起以前還要難懂。
“大哥你說什麽,我就聽什麽,你讓我往哪裏沖我就往哪裏沖。”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陳功連連點頭稱是。
“馬頭是瞻,一切以大哥馬頭是瞻。”
“你這……”
陳望啞然失笑,不由的搖了搖頭,他自然是知道陳功爲什麽直接認錯。
“那就以後再說吧。”
陳功松了一口氣,不過他看了一上午,也沒有繼續看的興緻。
眼不見心不煩,隻要不看下面的情況,就不需要想那些有的沒有,所以他也就直接順勢離開了高地。
看着遠去的陳功,陳望有些無奈,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但是戰場之上一旦兵敗代價無疑是慘重的。
很多文官覺得武将官職得來容易,憑借着戰功可以年紀輕輕便能跻身高位。
但實際上衆人隻能看那些登臨高位的武将,卻看不到倒在戰場之上的其他軍卒和将校,他們永遠不可能再得到晉升,也永遠不可能再得到封賞。
對于文官來說,犯了錯誤隻需要彌補,或者是遭受責罰評個下等,最嚴重也不過入獄罷了。
但是對于武将來說,兵敗之後大概率都會死在戰陣之上,而就算逃脫,最輕的處罰都是降職追責,論罪定罰。
曹文诏當初身爲大同鎮總兵,就因爲和建奴交戰戰敗一陣,便被直接被降爲衛軍軍官守衛邊城。
陳望收回了發散的思緒,數百年以來,因爲土木堡的原因,文武力量失衡,自此之後明朝内部的弊病也随之越來越多。
陳功這樣的性格,若是不改,日後在戰場之上必然會吃大虧。
陳望心中已經有了考量,陳功沒有改變性格之前,他不會讓其去獨領一營。
“嘭!”“嘭!”“嘭!”
山下喊殺聲依舊,沉寂了已久的炮響聲再度響起。
陳望也随之轉頭望向山下。
安置于山上的火炮在經曆了冷卻之後,再一次發出了怒吼,
闖軍的精騎再度攻入了峪口的營寨之中,峪口之處明軍的營地防線搖搖欲墜,距離崩潰隻有一線之遙。
陳望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頭,雖然他了解曆史,知道孫傳庭和高迎祥在黑水峪大戰了四日,最後是孫傳庭獲勝。
雖說高迎祥還是進入了黑水峪中,但眼下很多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改變,保不準……
陳望瞳孔微縮,他看到了峪口正在向前的闖軍浪潮突然一滞,而後竟然在個時候向後開始退去。
還沒有等陳望想明白原因,一聲極爲高昂的号角聲卻是突然從遠處傳來。
“嗚——————”
緊接着峪口之處的方向傳來了隆隆的低鳴聲,彷佛地下有什麽怪物正在翻騰一般發出的怪聲。
不過很快陳望便知道了那聲音的源頭到底是什麽。
就在闖軍的大部撤離之後片刻的功夫,陳望便在黑水峪峪口的位置,看到了大隊轉進而來的騎兵。
紅衣紅甲紅旌旗,滿目望去皆是耀目的朱紅之色。
這支騎軍剛一進入黑水峪之中,便瞬間扭轉了戰場之上對于明軍不利的局勢。
闖軍猶如海水落潮一般向後急速的退卻而去,但是還是被咬住了尾巴。
陳望看的分明,這支明軍的騎兵明明隻有兩千餘人,但是卻是壓的闖軍頭都擡不起來。
更爲驚異的是,闖軍各部竟然沒有多少的抵抗,都是一股腦兒的向後撤離。
不對……
陳望雙目微凝,他感覺闖軍現在看起來不想是撤退,而更像在潰敗?!
看着那些正在峪中鼓蕩的旌旗,不知道爲什麽陳望突然感覺很是熟悉。
闖軍之中不知道是後知後覺還是如何,在這個時候也終于是分出了數隊的騎兵,一起向着那支新入峪的明軍騎兵殺去,阻攔那支明軍騎兵繼續進攻。
不過接下來,便出現了讓陳望都有些瞠目結舌的一幕。
闖軍一共有三隊近四千的精騎圍殺而來,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在交鋒不到片刻之後,最終的結果以闖軍精騎丢下了大量的屍體,倉皇而逃收尾。
不過他們的犧牲并非是白費的,他們爲己方大部隊的撤離争取了時間,沒有讓撤退演變成潰敗。
而那支明軍騎兵看到闖軍大部都返回了仙遊寺中,也是慢慢的向峪口的方向退卻,失去了機會之後,他們也沒有繼續趁勝追擊。
陳望遙望着峪内那支打着朱紅旗幟的明軍,雖然因爲距離過遠,他看不到旌旗上的字詞。
但不知道爲什麽,他已經大緻才出來了到底是誰帶領着這支明軍的騎兵。
……
“卑職曹變蛟,拜見軍門。”
“奉洪督撫令,作爲先鋒先行馳援。”
孫傳庭一直以來緊鎖的眉宇終于是舒展了開來,他看着站在台下抱拳行禮的曹變蛟越看越是欣賞。
“山西巡撫許鼎臣曾言‘變蛟骁勇絕人,麾下健兒千百,才乃文诏亞’。”
孫傳庭走下了木台,雙手扶起曹變蛟,贊歎道。
“當初聞聽之時我還有些懷疑,但今日一見方知其沒有半分虛言。”
孫傳庭轉頭看了一眼山下一片狼藉的峪口營地,言道。
“此番若非是你馳援及時,恐怕峪口營地就要被闖賊攻破。”
曹變蛟順着孫傳庭的扶持直起了腰背,回答道。
“軍門設營布陣皆有章法,麾下軍卒勇毅堅韌,以卑職看來,就算卑職未至,闖賊也決計攻不破營寨。”
孫傳庭笑着摸了摸胡須,看着曹變蛟,笑道。
“不管如何說,此戰告捷也有你一份功勞。”
就任陝西巡撫,孫傳庭自然是有了解過曹文诏和曹變蛟兩人。
他原本聽說曹變蛟年輕氣盛,還擔心其心高氣傲,飛揚跋扈,難以節制。
但是眼下看來曹變蛟并不如傳聞之中那樣鋒芒畢露,反而是頗爲謙遜,内斂深沉,不露圭角。
不過從其用兵沖陣之時可見其确實骁勇。
站在高台之上孫傳庭将山下的一切都盡收于眼底。
從曹變蛟一路進入戰場,再到後續的乘勝追擊,擊破敵騎,可謂是精妙絕倫。
“你剛剛說你作爲先鋒先行趕來,想必洪督撫應該就在後方,後續還有多少的兵馬,多久到達。”
孫傳庭沒有繼續在誇贊下去,而是問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雖說現在還能夠勉強撐得住闖軍的攻勢,但是同樣壓力也巨大無比。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敵人是高迎祥麾下的大隊精騎,集合了七十二營之中大半的精銳。
而他麾下能夠依仗的除去了剛剛組建的三千督标營兵之外,還有三千不堪大用衛軍和李遇春麾下的兩千營兵。
衛軍就不用說,李遇春麾下的營兵也并不強,不然也不會被獨自留在慶陽府内鎮守。
陝西省内的精兵強将都被洪承疇帶去了北面和東面圍剿李自成等部。
所以孫傳庭其實有些迫切的,畢竟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高迎祥就在峪中無法逃脫。
一旦失去了這個機會,恐怕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在這種時候,孫傳庭自然不會将情緒表露在臉上。
“延安府内李賊勢力仍在,調動兵馬有限。”
曹變蛟微微垂首,禀報道。
“此番援兵共有六千騎,我先領兩千騎作爲先鋒,洪督撫領四千騎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後便能以抵達峪外。”
“不過祖總兵已至西安,洪督撫已發塘報命其火速領兵馳援黑水峪,其麾下有四千餘遼騎。”
孫傳庭心中大定,洪承疇帶來的六千騎兵,還有祖寬麾下有四千餘遼騎的消息,無疑是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過孫傳庭此時并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在經曆了短暫的興奮之後,他便再度恢複了沉着和冷靜。
孫傳庭面色微凝,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神陡然一厲,開口道。
“闖軍應該馬上要發起第二次的進攻,你先領兵馬先去馳援峪口營地。”
曹變蛟聞言一愣,不知道爲什麽孫傳庭突然這麽大的反應,但是他還是應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一聲低沉的号角聲已是再度從闖軍的營地之中傳來。
曹變蛟循聲向着山下望去,隻見黑水峪内,剛剛返回仙遊寺不久的闖軍再度出擊。
這一次出擊的闖軍,聲勢甚至比起之前還要更爲浩大,高迎祥的大纛甚至都排到了前陣的位置!
……
《明史·卷二百七十二》(此段不收費)
“曹變蛟,文诏從子也,幼從文诏積軍功至遊擊。”
“崇祯四年從複河曲。明年連破賊紅軍友等于張麻村……又破劉道江等于銅川橋,勇冠諸軍。”
“以禦史吳甡薦,進參将。文诏移山西,變蛟從戰辄勝。”
“及文诏改鎮大同,山西巡撫許鼎臣言:‘晉賊紫金梁雖死,老回回……諸渠未滅。’”
“變蛟骁勇絕人,麾下健兒千百,才乃文诏亞,乞留之晉中。”
最後粘貼的史料爲章節發布後補充,補充完前爲4127字。
補充後爲4317字,後補不算入收費段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