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興安城外闖軍雖然聲勢浩大,但卻是一直沒有攻城。
城中的糧草也還算充足,沒有出現太多缺衣短食的情況,所以興安城内也一直沒有出現太大的騷亂。
興安城中那些協防的民壯們在經曆了最初的慌亂之後,也逐漸的開始适應這樣的情況。
不過随着圍城的持續,周邊城鎮陷落的消息不斷傳來。
洵陽陷落……
平利陷落……
紫陽陷落……
周邊城鎮消息本就難以隐瞞,城内又有别用有心之人推波助瀾,因此城中衆人皆是人心惶惶。
而原本平靜下裏的協防民壯以及軍士們也是心有戚戚,憂心仲仲。
陳望站立在東城的城樓之上,遠望着東面連綿起伏的闖軍大營。
現在已經是四月二十六日,闖軍的圍城已經快要持續兩個月的時間了。
闖軍的人數一日比一日壯大,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資被車馬運送入闖軍的大營之中。
闖軍派去漢陰的騎兵也陸續輾轉回來。
不過根據城上負責的觀測的衛兵禀報,從漢陰方向返回的騎兵要比去往漢陰的騎兵少很多。
粗略估算起碼有四千餘騎滞留在石泉和漢陰兩地。
而從漢陰方向的夜不收回報,那些滞留在兩地的闖軍騎兵占據了一些要道,在山嶺險要地帶安營紮寨。
那些被攻破的城鎮裏面的鄉民都被他們裹挾,老弱婦孺被遺棄在城池之外,青壯男丁則是被帶走入營充作饑兵。
石泉和漢陰兩城無兵可調,整個漢中府現在唯一可以調動的兵力隻剩下周遇懋麾下的遊兵營,還有四千餘名漢中衛軍,統共不過五千餘人。
但衛軍不堪戰,并沒有萬全的把握可以盡數拔除闖軍騎兵占據的那些地方。
陳望面色陰沉,如果進程不改變,高迎祥将會在五月的時候重新轉入勳陽。
但是眼下高迎祥卻并沒有半點拔營的舉動,城外的闖軍已經将周邊的樹林都砍伐一空。
闖軍營地日夜不息,正在不斷的制作着攻城所用的器械。
種種迹象全都表明了一件事——闖軍預備攻城!
闖軍沒有絲毫的想要隐瞞攻城的消息,守衛在興安城牆之上的一衆軍兵将城外闖軍的動向看的一清二楚。
大量的長梯和壕橋從闖軍營地之中被擡出,甚至出現了攻城所用的器械,陳望在城樓之上看到了數架大型的雲梯,還有不少的填壕車。
填壕車是以豎直的橋闆作爲防禦,所以人員在推進填壕車時可以避免遭到矢石的攻擊。
填壕車内載有石、土一到壕邊,便将土石投入壕中。
闖軍如今擁有大量的壕橋和填壕車,有這兩種攻城器械,闖軍可以花費更小的代價就越過城外的壕溝和護城河。
明末之時的前中期被流寇攻陷的城池很少。
這其中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時間的問題。
流寇在前,官兵在後,作爲流寇,他們很少能夠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的時間。
大型的攻城器械行動緩慢,就算是用牛馬等牲畜拖拽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流寇在攻城之時,多是隻能用普通的長梯或是挖掘地道,采用蟻附攻城這樣簡陋的手段。
但是現在高迎祥并不缺乏時間。
盧象升因爲之前的軍事上的失敗退守漢江沿岸,停下了追擊。
河南在三月之時,爆發了大範圍的饑荒。
不說普通的百姓,就是軍隊都隻能得到極少的糧草。
祖寬和李重鎮麾下的統領的數千營兵都是騎兵,不僅人要吃飯,馬也要吃草。
河南大旱,糧草短缺,遼東軍中已經出現了鬧響的情況。
在經過協商之後,祖寬、李重鎮等人率領的遼東鐵騎被調往了陝西省内。
一來是因爲關中的地勢開闊便于騎兵行動,二則是減輕糧草供應的壓力。
這些消息根本不是秘密,很多明軍從下到上已經是爛的差不多了。
高迎祥之所以能夠帶領着麾下的軍隊多次躲開圍剿的大軍,其實除了其敏銳的嗅覺之外,還有部分明軍的通風報信。
一些明軍不僅僅殺良冒功,甚至還和流寇相互做着生意。
傳遞情報這些都是小兒科的事情,買賣軍功,收錢放路之類的事情他們都能夠做得出來。
曆史上楊嗣昌上任兵部尚書,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以消滅李自成、張獻忠等人領導的農民軍。
說實話楊嗣昌提出的方略如果各路明軍皆是齊心竭力,恐怕李自成和張獻忠等部真的要被盡數消滅圍殲。
但是張獻忠、李自成多次用金錢開路,并利用明軍内部的矛盾,最終還是沖破了楊嗣昌設下的包圍網。
這樣的情況不僅僅出現在内地,在遼東,在宣大,在大同這些等地方,很多的邊軍将領也有着自己的生意。
他們生意的對象不是流寇,而是北虜和建奴……
在明末之時,有無數的仁人志士,無數的英雄豪傑挺身而出,想要挽救國家。
但是在他們的身後,卻有很多人不僅不予幫助,反而是不斷的阻擾。
如今闖軍并不缺乏時間,他們攻破的三城,還有原本的軍中就有很多的工匠。
明時實行“匠戶制”,工匠的全家老幼都要參加生産,而且世代相繼。
闖軍如今有數十萬人,在這數十萬人之中的匠戶并不在少數,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有人會制作。
不僅如此,兵刃、火器、盔甲甚至于連火炮都有人會制作。
隻是闖軍并沒有一個穩定的地方,可以讓他們安心制作這些東西。
陳望目視着熱火朝天的闖軍營地,這段時間他是眼看着闖軍的攻城營地逐漸的變大,器械物資不斷的變多。
“嘿!”
“嚯!”
“沖!”
城外闖軍營外,數以萬計的闖軍饑兵正在緊鑼密鼓的操練着。
經過了十餘天的操練,城外的闖軍饑兵已經開始有了隊形,無論是行進還是撤退看起來都頗有章法的模樣,比起十餘天之前的混亂要好的多。
那些從四面八方被闖軍裹挾入營的鄉民都在這段時間被武裝了起來。
闖軍派遣老卒帶領着這些人,整日整日的在營地中和營地之外操練軍陣。
這段時間,城中的氣氛也因爲闖軍的動作而再一次的緊張了起來。
流寇将要攻城的消息在短時間内便傳遍了全城,這樣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瞞住。
現在興安城内上上下下盡皆是高度戒備,随時準備防備着闖軍的進攻。
很多人對于興安城的前景并不看好,悲觀的氣息正在城内蔓延。
不過對着這一切,陳望并沒有放在心上。
原因很簡單,隻要擋下了流寇第一波的攻勢之後,士氣将會重新回升。
而且闖軍雖然确實是想要攻城,但是闖軍卻并非是真的打算攻下興安城……
這十餘天裏,陳望一直都在觀察着城外的闖軍。
高迎祥練兵的辦法是最爲普通的練兵,隊列,方陣,長槍。
很多人以爲隊列這些東西是在近代之後才有的東西,古代的軍隊根本就沒有隊列的訓練。
但這其實是錯誤的認知,中國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應用戰陣,軍隊無論是行進還是撤退,進攻還是防守都是排列着一定的隊形。
而在行軍的時候,軍隊的隊形也是有着嚴格的要求,而不是一窩蜂,亂糟糟的行進。
高迎祥毫不掩飾攻城的意圖,同時又在城外不斷的訓練饑兵,準備着攻城。
闖軍如果傾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那麽他們絕對能夠攻下興安城。
但是要付出的代價和得到的回報完全是不成正比的。
高迎祥計劃的攻城,并非是爲了要攻下興安,而是爲了另一項目的——練兵。
戰場永遠是最好的練兵場,能夠從屍山血海之中活下來的人絕非等閑之輩,無論他用的何種手段。
對于流寇來說,最不缺乏的就是人力。
這些被裹挾的饑兵将會是攻城的主力。
對于流寇來說,孱弱的饑兵隻是消耗口糧的廢物。
隻有經曆了火與劍的洗禮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真正的加入他們的隊伍之中。
很殘酷,但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這并非是高迎祥心狠手辣,心腸歹毒。
而是因爲高迎祥并沒有太多其他的選擇。
陳望可以采用戚繼光的選兵法,一個個去慢慢的挑選,然後有計劃的練兵。
但是高迎祥卻不能采用戚繼光的選兵法。
因爲沒有多少的人會自願加入他的部隊,他們是流寇,他們是叛軍,官兵就在其後窮追不舍。
陳望雙目微眯,興安城易守難攻,他感覺高迎祥在曆史上應當也沒有攻陷興安城,也是拿着興安作爲練兵的場所。
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陳望的思索。
一名身穿着罩甲的親衛,半跪于地,恭敬的禀報着。
“将軍,沙盤按照要求已經完成了擴大,随時可以查驗。”
陳望點了點頭,他沒有再繼續觀察城外的闖軍營地。
闖軍的營地相隔的太遠,很多東西都看不太清楚,他也隻能是看個大概。
“是時候把望遠鏡弄出來了。”
陳望一邊想着,一邊轉身徑直向着城樓的方向走去。
城樓的一層被陳望當作自己的指揮室。
闖軍并沒有重型火炮,也沒有任何的投石器,不需要擔心城樓被擊潰和塌陷,城樓自然就是一段城牆上最爲安全的地方,而且視野也是最好的。
放置在城樓之中的沙盤如今規模被再度擴大,這是陳望提出的要求。
這一次沙盤囊括的地方增加了陝西省的西安府、慶陽府、延安府、還有河南省的河南府,四個府的地域。
沙盤之上用紅黑兩色的旌旗來表明着明軍和流寇,情況局勢一目了然。
陳望走至近前,目光從沙盤之上緩緩掃過。
這段時間陳望其實一直被一個問題所困擾着。
高迎祥一貫以來都是一個謹慎的人,尤其是在漢中陷入重圍險些身死之後,高迎祥更是越發的謹慎。
但是他卻在崇祯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風險從漢中府,走棧道北上進往西安府。
高迎祥能做出這樣的的行爲并不符合他一貫的行爲準則,也不符合邏輯。
但高迎祥就是這樣做了,既然他這樣做了,那麽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
說實話,陳望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是看着眼前的沙盤,當局勢脈絡清晰的呈現在陳望的眼前之後,陳望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沙盤之上,在勳陽、襄陽地帶,盧象升已經堵住了高迎祥的去路。
高迎祥現在實際上是被困在興安、勳陽之地。
在西安府的東南部商洛地區,還有東部地帶,以及慶陽府的東南部,延安府的東南部都有着不少的黑旗。
每一支黑旗代表的自然是一股流寇勢力,如今在陝西省内大的流寇勢力自從惠登相覆滅之後,隻剩下了李自成一支。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小的流寇勢力散布在陝西省的各處。
延安府的位置插着四五面稍大一些的黑旗,在其之後西面和北面各有數面紅旗,對其呈包圍之勢。
延安府位置的那四五面黑旗之中有一面黑旗最爲矚目,旗上用白字寫了一個大大的“李”字。
這面旗幟代表的自然是如今仍然在陝西省北部的李自成。
闖軍隻是封鎖了興安城的東西兩面,所以陳望還是能夠收到來自外界的信息。
李自成在遭受挫折之後,卻又取得了兩次勝利,成功突破了封鎖,現在已經是逃到了延安府内。
李自成已經到達了他的家鄉米脂縣,駐兵于馬鞍山上。
李自成到達米脂的時間要比原本的時空中更早一些,追擊的官兵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陝西省内大部分的官兵如今都集中在西安府北面的延安府,還有東部黃河一帶。
而西安府的内部卻是防務空虛,隻剩下了一面孤零零的紅旗。
……
《明史·列傳·卷一百九十七》
複西掠米脂,呼知縣邊大绶,曰:“此吾故鄉也,勿虐我父老。”
遺之金,令修文廟。
将襲榆林,河水驟長,賊淹死甚衆,乃改道,從韓城而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