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的動蕩沒有逃過洪承疇的眼睛,整個陝西府州都有洪承疇布下的眼線,爲的便是盡快剿滅所有的匪寇。
在陳望領兵抵達漢中城的第二日,一封八百裏加急的軍令便已經是傳遞到了他的手中。
“此次漢中匪亂波及甚衆……漢中城不容有失,瑞王安危當在首位,待局勢穩定,協同漢中遊擊清剿金翅鵬、黑殺虎、鑽天鹞等衆……”
坐鎮三原統籌指揮的洪承疇早已經收到來自漢中府的消息,而且他所獲知的消息比陳望更要詳細和清楚。
“軍門信重……”
陳望雙手從信使的手上接過了軍令,而後将其舉起放在額前,肅然沉聲道。
“必不相負!”
陳望面色肅然,雙手恭敬的舉着手中的軍令,但是他的心中卻是想着另外一件事。
此時此刻陳望的心中大石徹底落定,因爲現在,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漢中了。
拷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鎖已經是被去除,留在漢中府,他實際上便是得到了便宜行事之權。
陳望很清楚,洪承疇對于他根本沒有半分的信重,洪承疇其人心中所想的隻不過是自己的仕途,想的隻不過是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在洪承疇的眼中,他們這些武将不過隻是可以随意舍棄,助其登位的棋子罷了。
看得起武将的文官在如今的整個朝堂之上恐怕連十指之數都無法湊齊。
就算真有信重,那麽他也必定要負。
“你帶人去漢中城内向林知府禀報,就說我已收到軍門下發軍令,必将竭盡全力以保漢中城安危。”
陳望看着信使遠去的背影,偏轉過頭,對着坐在一旁的陳功吩咐道。
“不過當時我們遵奉軍門急令一路奔馳前往西安府,沒有攜帶多少的辎重,軍中糧草不足,若是長久作戰,要請漢中城爲我等準備糧草。”
雖然軍中還有可以支用半月的軍糧,但有備無患,能有更多的糧食自然是更好。
“還有便是此前在甯羌州與賊寇李養純、林勝泉大戰,軍械損耗頗爲嚴重,如果可以,還請調撥一些軍械作爲補充。”
陳功幹淨利落的應了一聲,轉身便走出了大帳。
自從陳望将計劃大半都托出,做出了決定之後,陳功便再沒有猶豫,一切事情皆以陳望馬首是瞻,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幹練。
目視着陳功離開,帳中也隻剩下了唐世平一人。
趙懷良、胡知義正在營中整軍,胡知禮如今正在籌建督導處中分身無暇。
“軍中還剩下多少的銀錢。”
陳望的目光移動到了唐世平的身上。
在軍中掌管軍械和糧草是胡知義,而唐世平則負責掌管銀錢。
軍中内務必須要分權,哪怕是再信重都不能同時交給一個人。
“昨日查賬,如今軍中還有金四千六百兩,銀六萬九千三百六十五兩。”
當初在淳化繳獲了有七千多兩黃金,在沿路州府換了一些,後來在沔縣又換了不少的白銀,現在剩下的并不多。
白銀當初繳獲有六萬四千多兩,後來黃金換了也有三萬六千多兩,共計有十萬兩。
遼騎一個月每人需要軍饷有近三兩,普通營兵則是一兩半,那些新募兵則是一兩,其中又按訓練評定的等級軍饷各有不同,
每月支出約有六千兩,八月份至今已經有三個多月的時間,算上軍糧整備,共支出軍饷近兩萬兩。
雖然普通營兵還有遼騎都是屬于編制内的軍兵,朝廷按理來說是要發放軍饷。
但是這一路兼程,遠離西安府,實際上領到的饷銀隻有一個月,而且還沒有足額,其中的缺口都是陳望用繳獲的軍資墊付着。
更不用提上報的軍功首級了,現在很多功績都沒有論完,賞銀加是遙遙無期。
欠饷拖延已經是常态之中的常态,軍饷糧草從中央撥下來到地方的時候就已經是被盤剝了一道去了三成。
從上官的手上分派到了各營手中之時又去了不少,發到營将的手上能夠剩下一半就已經是算得上是良心。
明時的家丁制正是在這種貪墨成風的情況之下所産生的畸形産物。
安置那些流民,還有上下打點官場,解送部分白銀送給曹文诏等等之後,如今陳望的金庫之中已經是少了不少的銀錢。
這數個月以來,一直都是坐吃山空的狀态。唯一的進賬還是剿滅了李養純和林勝泉之後,從中搜刮出來的兩萬多兩金銀。
不過現在還剩餘的銀錢仍然是一筆巨款,畢竟這可是李自成劫掠了數個州縣才獲得的資産。
“黃金隻留一千兩,其餘的在漢中城能換成白銀就盡可能換成,但是不能換的少了,起碼要是西安府的價格。”
陳望輕輕的敲着座椅的扶手,低聲說道。
在這個時代白銀才是通用貨币,黃金雖然比其白銀來說更爲值錢和重要,但是很少出現在直接交易之中,黃金大多是作爲首飾器物、私人收藏、祭祀禮器等用途。
現在陳望需要的是白銀來換取糧草,發放軍饷,黃金自然是不合适。
留下一千兩黃金也隻是爲了日後的迎來送往,打通關節等需要。
“對了……”
陳望擡起了頭來,目視着唐世平言道。
“這個月的軍饷提前發放,将這個消息通知各部……”
唐世平身形微顫,神色一怔,雖然心理早有準備,但是聽聞陳望說起心緒還是起了波瀾。
陳望所制定的軍規之中,一般是在每月的月初第一日發放軍饷。
提前發放軍饷的情況,隻出現在大戰來臨之時。
陳望揮了揮手,也沒有再留唐世平的意思。
唐世平恭敬的應了一聲命,而後緩步退出了大帳。
唐世平離開了軍帳,大帳之中再度恢複了空蕩,陳望也沒有再維持着平常的神色。
陳望站起了身來,将桌面之上的卷着的地圖緩緩展開。
自從來到了這個時代之後,陳望的記憶力一直很好,所看過史書上的内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今已經是崇祯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三,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就是崇祯九年了。
崇祯九年的上半年對于明帝國來說并不輕松,流寇在内聲勢浩大難以遏制,後金在外稱帝改号。
洪承疇到時候根本沒有精力再來管轄漢中的亂局,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會被李自成還有商洛的群匪所牽引住。
桌面之上地圖展開,陳望看着地圖上的漢中府,結合着這些時日探騎還有從各個渠道傳來的情報,漢中府的局勢已經是逐漸被他梳理了清楚。
如今的漢中府中,最大的三股賊寇,分别是金翅鵬、黑殺虎、鑽天鹞,其餘賊寇隻要勢力稍大一些,基本是從屬于三人的麾下。
金翅鵬麾下部衆最多,足有六萬餘人。
漢中府北部的群寇在見到金翅鵬連勝官兵之後全都加入了其麾下,現在的金翅鵬可以說是漢中府北部群寇之主。
黑殺虎張原稍弱一些,麾下部衆原本隻有兩萬餘人,但是在接連取勝之後隊伍迅速的膨脹開來,如今兵力已經超過了五萬人。
漢中府中部的一衆賊寇也是蜂擁而來,投效在張原的麾下,整個南部匪盜都奉其爲主。
如今金翅鵬和張原兩部相聯人數已經是超過了十萬,這十萬餘人如今就集中在城固縣和褒縣兩地之間。
鑽天鹞王成麾下部衆有三萬餘人,原先是盤踞于紫陽一帶,他早就統合了漢中府東部的群匪。
原先在制定進剿計劃的時候,洪承疇是命令漢中衛軍負責進剿實力相對薄弱黑殺虎部,而漢中營兵則是負責進剿勢力相對強勁的鑽天鹞部。
根據洪承疇傳來的信息,眼下漢中營兵正在興安附近與其對峙鏖戰。
漢中遊擊名爲周遇懋,山東登萊人,天啓年間武進士出身,原先曾在山東任守備,後入陝進剿,崇祯七年漢中設營,因功升爲漢中遊擊。
周遇懋現在還在興安一帶與鑽天鹞對峙鏖戰,鑽天鹞沒有辦法越過周遇懋趕到漢中來,他們之間暫時不會有什麽交集。
金翅鵬、張原、王成三人現在分别統領漢中府北、南、東三方的盜匪。
三部如今勢力膨脹,大小盜匪相加一起總人數已經是超過了十五萬。
陳望面色凝重的觀察着桌面上的輿圖,記憶之中他看過的史料漢中府的這一場動蕩持續時間極爲久遠,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時漢中大半地方仍然處于動蕩之中。
在《漢中府志》卷四之中有記載:
“崇祯間,因瑞藩改設遊擊。”
“崇祯十一年,改遊擊,設爲副将。”
漢中原來隻有衛所,後面先設遊擊,又設副将,最後在崇祯十四年時正式設鎮并任總兵,之所以不斷的升格,最大的原因正是因爲漢中的局勢不斷的惡化。
“漢中遊擊……”
陳望心中盤算着之後的計劃,如果能夠成爲漢中遊擊的話,那麽他便可以徹底的脫離洪承疇的掣肘。
洪承疇之前是對他起了提防之心,不過因爲有曹文诏的提醒,洪承疇如今對于他的猜疑已經是少了很多。
上一次面見洪承疇後,洪承疇對他的态度轉變了很多。
洪承疇現在并非是阻礙他成爲漢中遊擊的阻礙。
陳望的目光向着右邊繼續移動着,一直落到了興安的附近才最終停下。
現在阻礙他成爲漢中遊擊的人,正是周遇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