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到沔縣之時,時間已經到了十二月的中旬。
《流寇志》上記載,漢中府的民變爆發最爲劇烈的地帶,正是在鳳縣、柴關、留壩、褒城一帶,這也是爲什麽最後他們群聚于褒城縣東。
這一線的大部分都在褒斜道上,而陳望從西安府返回之時也是經過的褒斜道。
爲了防止意外發生,這一次從沔縣前往西安府複命陳望足足帶了四百餘騎,四百餘騎人皆雙馬,一路奔馳沒有在褒斜道上停留多久。
在經過兩次經過褒斜道的時候,前一次和後一次之間的差别極爲巨大。
前往西安府複命之時,隻是聽到匪盜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不太平。
很多的富戶大家,還有一些來往的行商都被搶掠,官兵正在調兵遣将前往進剿。
但那個時候在官道之上還有不少的行商和路人。
然而在回漢中府時,一路之上都沒有看到多少的行商,唯一見到的幾支商隊規模都極爲龐大,護衛镖師加起來都超過了百人。
沿路的關卡州縣之上皆是布滿了守城的青壯和兵丁,他們的臉上多是帶着警惕,眼眸之中透露着恐慌。
漢中府官兵的進剿也陷入僵局,準确來說是落入下風。
黑殺虎張原在裹挾了周邊的大量民衆部隊不斷膨脹之後,突出了西鄉往漢中府城方向一路席卷而來。
漢中府官兵措手不及,轉守荞麥山,于荞麥山下匆忙設下營寨。
張原當機立斷,趁着漢中府官兵立足不穩、軍心未定之際親自領兵發起了進攻。
漢中府兵大潰,一路潰敗,一直退到了城固縣才穩住了局勢。
消息傳到南鄭之時,陳望當時正好從南鄭路過,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緒也是穩定了很多。
史書之上的記載有些時候說的摸棱兩可,編書的是人,記載也是人,自然難免會出現差錯。
《明史》之中的記載有很多和同時期的史料相互沖突的地方,也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在研究和考證的時候必須要結合多本史料以及實際情況來推算。
如果記載有誤,那麽他可能真的要被調往西安府。
洪承疇爲人地位崇高,手握重權,心思深沉,在其手底下爲将者與如履薄冰無異。
賀人龍和左良玉兩人手握重兵,兩人都不是好相與的人。
但是在洪承疇的手下之時,他們也都不敢抗命,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錯。
就是和曹文诏一樣身爲一鎮總兵,在洪承疇的面前也須俯首。
洪承疇雖然品德不正,但是能力卻是毋容置疑,曆史上無論是在明庭之時,還在歸順降清之後都有不小的功績。
也正因爲如此,陳望更不想在洪承疇的眼皮子底下爲将。
在洪承疇的眼皮底下領兵,一舉一動勢必都會被其看在眼裏,想要做什麽都會被其知曉,根本沒有半分的自主權。
陳望如今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洪承疇對抗的能力。
不過陳望也有洪承疇沒有的優勢。
洪承疇可以在不清楚内情的情況之下選擇直接以勢壓人,将他調往西安府内。
但是洪承疇卻沒有未蔔先知之能,他不知道,也算不到漢中府在接下來的十數日之内會發生怎樣的巨變。
漢中府、沔縣南、定軍山大營。
這裏是陳望麾下軍兵的駐紮之地,甯羌州匪亂已平,但是營地卻暫時沒有移動。
此時的中軍帳内,陳功坐于右首,胡知義坐于左首,其後以此是唐世平、趙懷良兩人,其餘一衆軍校皆是罩袍束帶,分坐于帳内兩側。
帳内衆将皆是正襟危坐于坐椅之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視。
帳内空氣沉默,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作,彷佛一切都凝固了一般,大帳之中說是落針可聞也并不誇張。
“恢————————”
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轟然在衆人的耳畔炸響。一聲極爲高昂的馬嘶之聲打破了帳内的甯靜。
一衆軍校皆是齊齊轉頭看向帳門之處。
而帳外也在此時響起了整齊劃一的高喊之聲。
“恭迎将軍歸營!”
随着帳外的呼喊之聲,中軍大帳的帳簾也向着兩側同時被拉開,露出了外面的視野。
下一瞬間,陳望一手執着馬鞭,另一隻手按着腰間的雁翎刀已經是跨入了帳内。
不用命令,也不用呼喊,大帳之中一衆軍校,包括陳功、胡知義兩人皆是齊齊下拜。
“恭迎将軍歸營!”
軍營升帳無父子,軍令之下無親眷。
軍伍之中等級森嚴,将旗一揮千軍俱動,焉能容得下其他私情?
平日間可以随便稱呼,但是在軍中上了戰場,升了軍帳,便隻有上下級之分,而無兄弟親友之情。
陳望踏入帳内,一路龍行虎步一直走到了首座之上才停了下來。
胡知禮帶領着一衆親衛跟随着他從帳外魚貫入内一起走入了中軍帳内。
一衆親衛入帳之後,皆是自覺的站在了大帳的邊緣,處于在了警戒的位置。
而胡知禮則是按着刀跟随着陳望一路走到首座的位置,他沒有坐下,而是直接站在了首座的台階之下按刀而立。
一路風塵,陳望騎乘着戰馬進了營地從轅門直奔中軍的位置,他沒有回自己的營帳内休息,而是派人先行通傳升帳之事。
陳望站在首座之前并沒有急于坐下,而是先環視了一圈帳中跪在地上的一衆軍校,而後目光落在了胡知義的身上。
在淳化他成爲遊擊之後,便讓胡知義去往遼東在陳胡兩氏之中募人,說是家丁其實是作爲軍官。
原先他上任淳化的時候節制張外嘉留下的遼騎是靠着曹文诏派給他的家丁,這部分自然是不能長久借用,此時已經是還了回去。
不過曹文诏最後還是給他留下了十多名原本從屬于其的家丁,那十多人都是出身于陳胡兩氏。
曹文诏詢問了每個家丁的想法,願意繼續跟随他的便留在軍中,想要去給陳望幫忙的也可以離去。
有十多人最終選擇脫離曹文诏,轉頭而來。
其中就有上次替曹文诏傳信的陳鳴。
而胡知義這次從遼東帶來了近五十餘人,這已經是如今陳胡兩氏如今近乎一半的青壯男丁了。
原本陳胡兩氏雖然不算大族,但是在鄉鄰也不小的勢力,隻是廣甯戰後便每況愈下,男丁多參軍入伍,戰死沙場者衆多,如今人丁早已經沒有昔日興旺。
兩者相加,算上胡知禮、胡知義還有陳功,陳胡兩氏的人共有七十二人,皆是在軍中之中擔任要職。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這個時代任人唯親才是常态。
陳望不覺得如今自己有那麽大的人格魅力,虎軀一震,便可以引得麾下衆人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但是他很清楚一點,在這個時代,宗族之中若有人登臨高位或是有出衆的才智,其宗族絕對會不留餘力的支持他。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這個時代并非是空聞。
當初陳氏之所以能夠在遼東的廣甯占據一席之地,原因便是因爲陳氏之中出了一個遊擊。
而後陳氏和胡氏又各出了一個舉人,這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眼下他成爲了遊擊,自然是會得到了陳胡兩氏的鼎力支持。
如今帳中的所有人陳望都可以信任,帳内一衆軍校除了趙懷良和唐世平之外,其餘衆人都是他的血親,天然的和他站在一邊。
信息時代便利的交通和信息的交互使得人們逐漸的變得冷漠,對于血脈也開始看淡。
但是在明時,就是同出一地關系都會十分密切,在官場之上相互援助,更不用說是同宗同族了。
趙懷良和唐世平兩人毫無背景,能夠一路平步青雲,升任如今的官職,都是依靠着他,可以說是和他牢牢地捆綁在同一架戰車之上。
“歸座。”
陳望收回了目光,坐回了首座。
聽到陳望的命令傳來,帳中一衆的軍校齊齊應命,這才起身重新就坐。
陳望目光微凝,目光從衆人的身上一掃而過。
胡知義回來的比較早,在陳望還在平叛的時候便已經是到了漢中府内。
陳望拖着時間,沒有急于斬殺李養純和林勝泉,而是先行練兵。
讓一衆親族各自領兵,先從旗總開始,而後逐漸提升,逐漸熟悉各項事務。
如今的遼騎,也就是第一騎兵部的百總有四個都是出身陳胡兩氏。
七部步兵隻有兩部的千總是由唐世平和趙懷良擔任之外,其餘的也都是出身陳胡兩氏。
陳功任第一騎兵部的千總,胡知義任第一步兵部千總。
唐世平任第二步兵部千總,陳鳴任第三步兵部千總、趙懷良任第四步兵部的千總。
第五、第六、第七步兵部的千總都是出身陳胡兩氏。
陳望目光在衆人的身上遊離,經曆了近兩個多月的嚴格訓練,他們所有人在表面上都已經像是一個合格的軍官了。
他麾下的軍隊經曆了數次戰火的洗禮,也正在向着一支真正的軍隊的轉變。
不過陳望很清楚,自己需要的并非是一支和這個時代一樣的精銳部隊。
如果要完成他想要的事情,那麽他需要一支有别于這個時代的部隊——一支新軍。
如同戚家軍那般的軍隊,甚至還要超過他們……
“即日起……”
陳望目視着帳中的衆人。
明時的鎮戊營兵制頗爲混亂,每個将官都會将其更改調整。
但是混亂也有混亂的好處,不需要上報便可以改變編制,也就說身爲營将,他其實有改變軍制的能力。
“于營中設督導處,由我直領,各部各司各局之中設皆督導員,分管軍法宣講。”
台階之下,胡知禮順勢上前了一步。
而後陳望的聲音在衆人的耳畔适時響起。
“督導處首任督導官将由胡知禮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