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俘虜營中的募兵也已經結束,一共募集了兩千七百人,取了一個整數。
兩千七百新募兵被遷移到了城北的營地之中。
随着北方輔兵營的落定,淳化城四方現在共有四營。
北營是輔兵,西營是高傑,東營是劉成功,南營則是俘虜營以及遼騎的駐地。
北營校場之上,兩千七百名新募的輔兵皆是列隊而立。
陳望坐在将台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校場之上的一衆新兵,心中思緒翻滾。
湫頭鎮、淳化城兩場大戰,一路曆任百總、把總、直至千總。
軍功核準花了不少的時間,但是封賞的文書來的卻是飛快。
核準軍功的官吏幾乎是和左良玉一起離開的。
左良玉在淳化一共停留了四天的時間。
來的時候帶了兩百餘騎,走的時候時候,不算帶來的親從,一共領走了兩千人。
陳望将高傑挑完之後剩下的所有精騎,全都送給了左良玉,剩餘的馬軍則是讓左良玉派人去随便挑選。
那天陳望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左良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陳望沒有讀心術,左良玉心中想的是什麽他不清楚,但左良玉确實是有所觸動。
隻是陳望并也不清楚僅憑隻言片語,究竟能否影響到左良玉多少,又能夠使得左良玉改觀多少。
不過這一切并不是陳望需要擔心的,因爲無論是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就在四日之後,也就是八月十九日,使者就已經是抵達了淳化城。
來的自然不是天使,而是洪承疇派遣的使者。
那名使者帶來的兩封印信和任命的文書。
洪承疇身爲三邊總督,總督軍務,在任命之時,崇祯便給予了其晉升軍将的權力。
晉升一個遊擊或是參将,洪承疇還是有這個權力。
第一封自然是給陳望,代營将的頭銜直接被摘去,直接由千總升爲遊擊。
至于軍職,也就是有品級的官職,還是需要等上一段時日,這就屬于洪承疇的權柄之外了。
淳化大捷一戰擊破十萬衆,除去了流寇三路大軍的其中一路,解除了關中戰場最後的後顧之憂。
這一份功績,足以實授營将。
陳望一開始就清楚多半隻是遊擊,參将基本是不可能。
曹變蛟立下那麽多的功勳,如今也隻是一個參将,所以他多半是不會被授參将的。
而且明軍之中越級提拔有,但是情況很少。
大多數将領在成爲總兵之前,多是曆任遊擊、參将、副将,最後才是總兵。
靠着不斷積累的軍功依次晉升上去。
遊擊的身份陳望已經很是滿意,新營的兵額拟定爲兩千人。
這個兵額已經不少了,一般遊擊能領的戰兵隻在千人左右。
因爲除了原本的遼騎的兵額之外,其餘的兵額都是按照步卒的标準發放。
洪承疇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陳望之後招募,都招募步兵。
兩千人的兵額,也就是說現在陳望還可以招募一千餘人。
募兵權洪承疇也已經給了,允許在西安府内各州縣之中公開募兵。
既然有募兵權,陳望既然是不會再從俘虜營中募兵。
現在多地殘破,大量的流民爲了躲避戰亂,彙聚于西安府的府城周圍,這些人便是最好的兵源。
招募降兵補充兵力,作爲輔兵屬于潛規則,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是沒有命令,便私自募兵無疑是絕不能容忍。
當初在邠州城下招兵,也是洪承疇授權給曹文诏後,曹文诏才敢讓陳望去公開招兵。
陳望目視着校場之上一衆站的還算筆直的新兵一眼。
另外一封印信,是給高傑,論其反正之功,将其授爲坐營。
所謂“坐營”也是營将,有别于總兵、副将、參将、遊擊等營将。
雖然也是獨自領兵,但是卻是直屬于總督管轄,營中軍兵稱爲“标兵”。
洪承疇麾下現在直領的标兵營,共有兩千六百人。
帶領标兵營的營将,被稱之爲“坐營”,當然也有稱爲“中軍”。
每一任總督麾下的标兵營的稱呼基本都有變化,其營下的編制也基本各有不同。
明末的鎮戍營兵制極爲複雜,而且某種意義上來說頗爲混亂。
高傑成爲營将,陳望并沒有意外。
又有反正之功,又是大勝,又帶兵歸降,還不封賞個營将,做出千金市骨的舉措。
隻怕是後面沒有多少人會選擇投降了。
但陳望一直沒有想過,洪承疇會将高傑直接編在标兵營中。
不過在仔細思索之後,陳望感覺洪承疇做出的決定确實是出于深思熟慮。
高傑麾下大部分的軍兵都是流寇出身,放在身邊最好節制。
高傑本人因爲和邢氏私通,加上淳化反正,便是和流寇之間水火不容,隻能是一條路走到黑。
而且将其歸攏于直屬,可以斷絕其站隊靠向其他人,便于控制。
洪承疇麾下的标兵本來有近四千人,後來數次的大戰之中遭受了大量傷亡.
之後又不斷的分兵調遣,因此人數不斷的減少,直至現在麾下隻剩下了兩千六百人。
現在大戰在即,洪承疇将高傑劃到标兵序列之中,其目的也顯而易見。
要不了多久,調令應當就會下來,命令高傑領兵南下。
陳望目光凝重掃視着校場之上的一衆新兵。
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募兵結束已經是過去了七天。
大部分的募兵都是饑兵,所以陳望并沒有立即下令訓練。
一共七日的時間,七日的時間都是讓其在将養身體,當然還有背誦軍律。
前三天皆是命人熬煮米粥,讓其能夠盡數吃飽。
而後才花錢購置了一批肉食,加入了米粥之中。
在第五日的時候,将所有的米粥換成了幹飯,稍微加多了些肉和菜。
這些被招入了營中的新兵身體都已經是好了許多,臉上的菜色也都稍微消退了一些。
不過要想完全恢複,恐怕還需要起碼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些饑兵隻是平時吃得少,并非是沒有吃食,體型偏瘦罷了。
好生将養半個月絕對能夠養回來,現在陳望并不缺錢。
西安就在南面不遠處,隻要有銀子,什麽肉食蛋奶都能夠買到。
七天的時間,營地之中沒有出現任何的騷亂發生,所有的新兵都老老實實的呆在軍營之中,每日背誦着軍律。
擔任教官教導軍律的,是原先在邠州招募的那三百多名軍兵。
現在距離九月隻有十天的時間,九月,正是高迎祥東進的時日。
南方即将爆發一場大戰。
曆史上的高迎祥會同了另外兩路,合兵四十萬衆,與洪承疇所領的萬餘明軍大戰于三原。
雖然兵力懸殊,但是戰局卻并沒有形成碾壓之勢,遲遲無法取得勝利。
在十月之時,高迎祥、張獻忠等衆戰明軍不力。
于是集結兵馬再度東出潼關,分十三營東進。
現在如今,因爲自己的幹涉,以及蝴蝶效應引起連鎖反應。
流寇在平涼府、慶陽府兩路兵馬皆是潰亡大半,如今僅剩下高迎祥和張獻忠麾下所領的二十五萬大軍。
按理來說,洪承疇應該能夠赢得更爲輕松。
但是戰場局勢瞬間萬變,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兵戰兇險,戰事沒有結束之前,沒有人可以斷定輸赢。
陳望推算過了情況,洪承疇召他南下馳援的概率很低。
因爲在紙面之上,陳望如今麾下就隻有九百餘名遼騎,加上九百餘名營兵,統共一千八百人。
衛軍肯定是不能算作戰力的,淳化這一戰完後,衛軍肯定是要被調回西安府内的。
洪承疇之所以調動衛軍,實在是因爲手底下無兵可派,無人可用。
隻能是張疑設伏,故布疑雲,将衛軍都派遣了出去,讓其打着假旗号守城居關,讓流寇不敢輕易擅動。
要調也應當是調左良玉南下,左良玉麾下如今都是精銳戰兵,戰力卓著。
他麾下的一千八百人實在是太少了,陳望感覺自己多半将會被調往慶陽府,守備甯州。
因爲如今的慶陽府并不安甯,北方的威脅也沒有徹底的解除。
真甯是慶陽府最南部的門戶城池,而甯州則是慶陽府南部第二道門戶。
如今李自成所領的大軍潰敗,少數精騎跟随着李自成進入了關中平原,另外一部分被俘虜在了淳化。
更多的則是被左良玉在三水堵截全部俘虜,送往了邠州。
三水和淳化都屬于邠州管轄,安置流民是邠州地方官員的事情,他們武将隻需要領兵打仗即可。
李自成的侄兒李過在收到了戰敗的消息之後,帶領着麾下精騎和馬軍頭也不回的向北一路逃跑。
李過的麾下都是騎兵,自然是沒有多少的攻城能力。
甯州之前遭遇數度圍攻,但是甯州畢竟是州城,城建池固,城中青壯衆多。
慶陽府畢竟是靠近邊境,衛軍還算是有一戰之力,依托着城牆和城中的青壯守衛,勉強保住了城池。
而且李自成和惠登相兩人相互戒備,因此都沒有傾力攻城,甯州城也因此保留了下來沒有陷落。
但是甯州城外的居民和周邊的鄉鎮住民基本都遭了殃,都被裹挾入了潮水之中。
真甯和三水兩城陷落之後,如今已經是殘破不堪,萬民凋零,城防也被破壞的差不多,不适合防守。
除去北逃的李過之外,北面還有惠登相帶領的大股流寇。
李自成之前和惠登相分兵,李自成南下,而惠登相北上。
此前洪承疇已經是命令延綏鎮分兵南下防守慶陽,同時截住流寇北上的路線的。
而惠登相自然是識相的沒有進攻慶陽府的府城,而是繞道向着東北方的合水城,向着華池方向挺進。
似乎是想要借道延綏鎮的南部,往延安府方向進軍。
這個方略看起來膽大包天,竟然是想要從明軍重鎮的防區之中借道進入延安府。
但是真正的結合實際,這個方略其實可行。
因爲現在延綏鎮總兵俞沖霄帶領的三千餘名戰兵,此時正守備慶陽府的府城。
延綏鎮地處陝北,陝北連年大旱,破敗不堪,逃亡離亂者衆多,營兵之中空缺極多。
如今的十三家三十六營之中,多是以固原、延綏兩鎮的逃亡營兵爲骨幹核心。
張獻忠就是延綏鎮的營兵,而李自成、王嘉胤也都是邊軍出身。
現在的延綏鎮極度的空虛,大部分的兵力都在邊境防禦。
俞沖霄所領的三千餘名戰兵,其實已經是延綏鎮三分之一的戰力了。
除此之外,爲了救援平涼府,洪承疇也抽調了一部分延綏鎮的軍兵前去支援。
沒有人知道惠登相是怎麽思考的,但是他确确實實是抓住了明軍最爲薄弱的環節。
俞沖霄已經是離開了慶陽府,撤離返回延綏鎮,繞道準備去堵截惠登相北上的路線。
恐怕就在七八日的時間,移營的調令就會傳過來。
留給陳望現在淳化安穩練兵的時間并不多,不過之後到了甯州之後,應當會有一個月左右的安穩時間。
朔風獵獵,吹動了将台之上林立的旌旗,也鼓起了四周甲兵所穿戴的罩袍。
陳望收回了思緒,舉目望向校場之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麻木不仁、了無生機的臉龐。
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他們之前所擁有的一切。
天災、人禍一樣樣接踵而至,他們苦苦的掙紮着。
但是卻被時代的洪流毫不留情的淹沒,他們沒有反抗的力量,甚至心中也沒有反抗的念頭。
他們的衣衫褴褛不堪,他們的身軀瘦弱單薄,他們的生活困苦難忍。
他們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隻是簡簡單單的活下去,他們都已經是傾盡了全力。
他們的眼中沒有殺氣,他們之前不過是一群終日在地裏刨食的農戶。
靠天吃飯,靠地活命。
就如同地上最卑微的的草芥一般,任人踐踏。
他們的命運并不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上。
他們的眼中滿是恐懼,在他們之中的很多人早已經是喪失了對于未來的希望。
他們的一生,他們的一切,他們的苦難,全都無人知曉。
亂世之中……
人如蝼蟻,命如草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