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歸路

第1章 不歸路

熾熱的太陽照耀着大地,肆無忌憚的發散着其無上的神威,似要将這世間的一切都燃盡一般。

樹木枯焦,枝丫稀疏,見不到一絲的生機。

草石枯黃,了無生氣,整片天地晦暗無比。

官道之上,亂石叢生,一片蕭瑟破敗之景象。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八年,八年的時間。

先是旱霜再是旱災,八年之間從未斷絕,陝西的災情一年比一年嚴重。

天下大旱,顆粒無收,然稅賦益重。

在陝西,一衆災民、兵将沒有等來朝廷的赈濟,反而是等來了加派和裁驿。

一樁接着一樁的禍事和重擔都被壓在了陝西的身上。

整整八年的天災人禍,使得陝西已經是百孔千瘡,民不聊生。

曾經陝西境内那寬闊平整的官道,早已是破敗的不成模樣。

破敗的官道之上,無比空蕩,入目之處,皆是焦黃。

遠處的荒野上,幾條雙目泛紅的幹瘦野狗漫無目的在其上遊蕩着。

這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便是這片廣袤區域之中唯一還活着的生物。

似乎是察覺了到了什麽,領頭的野狗突然停住了腳步,它擡起了頭顱,向着身後看去,另外兩條野狗的頭顱幾乎在同時也看向了同一方向。

能夠在這樣的地方活下來,若是不夠警覺,早已經是成爲了案桌上的食物。

就在官道的盡頭,一條淡淡的赤線正緩緩地蠕動而來。

在發現了赤線的下一瞬間,幾條野狗便已經是夾着尾巴,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跑去。

空氣之中彌漫着的,是濃烈的血氣。

官道之上,一隊身穿布衣,頭戴着紅笠,肩扛着長槍、火铳的軍兵,正沉默的順着官道一路向南前進。

背負着令旗的傳令騎兵,驅動着座下的戰馬快速的在道路的兩側奔馳,傳達着軍令。

他們都是明軍,從山西大同鎮千裏迢迢南下,前來平定叛亂的明軍。

明軍軍規,凡行列不齊,行走錯亂,擅離隊伍,道路擠塞,言語喧嘩者,俱治軍法。

時至今日,衛所軍制已經崩壞,那些軍規條例大多形同虛設,但是在募兵之中軍規仍然有着不小的約束力。

官道之上這支明軍隊列之中,除了那沉悶而又雜亂的腳步聲,以及急促的馬蹄聲之外,在無其他多餘的聲音。

一路追擊着流賊,他們已經走過了上千裏的道路,仍然看不到盡頭。

他們到達關中還沒有休息多久,一紙調令下來,他們又需要北上,前往慶陽府的甯州平叛。

陳望的神色陰沉無比,牽着戰馬,行走在隊列之中。

隊伍之中的氣氛沉悶的可怕,他們臉上的神色都與陳望一樣,都寫滿了疲憊。

他們身上的軍服布滿了風塵,陳舊破敗,他們的眼神之中充滿了漠然,猶如行屍走肉一般,隻是沉默着向前。

從崇祯四年至今時,在這長達四年的時光中,戰事從未有一刻的休止。

一路浴血,輾轉征戰,他們擊殺了無數的寇匪,擊敗了無數的盜賊,無數的袍澤赴難而亡。

他們爲國家擊敗了一個又一個敵人,蕩平了一場又一場的叛亂。

他們不明白,爲什麽戰亂直到如今仍然沒有平息,反而還愈演愈烈。

陳望擡起頭,看着前方道路的盡頭,心中一片冷然。

他之所以神色陰沉,并非是因爲和其他的軍卒一樣,是因爲這無休止的戰事和越來越糟糕的局勢。

隻有陳望一人清楚,他腳下的這條路,是一條真正的不歸路,一條通往黃泉的道路。

數萬流賊就在前方張網以待,等待着他們落入陷阱之中。

他的靈魂其實并不屬于這個時代,所以他知道将會發生的事情。

就在兩個多月前,他還在大學的圖書館讀書學習,隻是中途困頓,趴在了桌面之上小憩了一下。

再睜開眼時,他便已經來到了這個該死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占據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也獲得了身體原主全部的記憶。

他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時光,來到了崇祯八年,來到了明朝的末年。

他所占據身體的原主是一名明軍,出身于遼東,現年二十五歲,也叫做陳望。

其并非是什麽将校勳貴,隻是一名普通的軍兵。

不過嚴格來說,也并不普通,因爲他是一名家丁兵,還是援剿總兵官曹文诏家丁,那個被稱爲明季良将第一的曹文诏。

崇祯三年七月,陝西民變勢大,曹文诏被封爲延綏東路副總兵,帶領關甯軍入關進行征讨,原身也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下。

明朝中後期,衛所制度崩壞,募兵制也開始衰弱,基本上明軍的将領都會挑選精銳軍卒爲家丁充任親軍,這也是默許之事。

所謂家丁,其實就是将校私兵,家丁隻聽命于将領個人。

将領調任,家丁也會被允許跟随。

作爲将領的家丁,他們吃着最好的食物,拿着足額的軍饷,裝備着最好的武器和盔甲,他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妥善的照顧。

而他們則需要用忠心和生命來報答主将,每當大敵,用以陷陣。

身爲家丁者,無一不是弓馬娴熟,武藝卓越,能征善戰者。

陳望獲得了身體原主全部的記憶,同時也獲得其全部的技藝。

無論是長槍,還是棍棒刀劍,亦或是弓箭,都極爲擅長,這些技藝都被銘刻進了骨血之中。

僅僅這兩個月來,明軍和農民軍大戰數陣,接戰十餘回。

陳望手刃的敵人早已經超過了雙手之數,全都是靠着這些印入了骨血之中的記憶。

在記憶之中,倒在原身刀劍之下的人更是繁多,用殺人如麻四字來形容,絲毫都不爲過。

作爲明軍,還是作爲中堅力量的家丁,有陷陣沖鋒的之職,戰場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軟。

陳望眼神冰冷,凝望着前方的起伏的人群。

時代的洪流裹挾着個人的命運。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隻能随着時代沉浮。

活着是最簡單的事,但卻又是最難的事。

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身份,他曾經想過當逃兵。

但是要想逃離軍營何其難也,軍中逃卒若是被擒便是一死。

陳望是親眼看着七名逃兵被擒了回來,被當場格殺,其首級被挂在營門之上,懸首示衆。

就算是成功逃離了軍營,他又能夠去往何處?

沒有證明身份的路引,連城池都進不了。

如今除了江南還算平和之外,其餘各地皆是處于戰火之中,盜賊匪寇多如牛毛。

但是江南距離陝西相隔何止千裏,就是太平時節,想要前往江南都是困難重重,更何況如今。

這是一場席卷了整個神州的浩劫,數以千萬計的人被波及,死在了這一場浩劫之中,想要躲過這一場浩劫談何容易。

繼續待在軍中,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在這個人命猶如草芥的亂世,手中握持着鋼刀,才不用懼怕豺狼虎豹。

“哒哒哒————”

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陳望的思緒。

陳望擡起頭,看向前方,身穿着輕便罩甲,外罩袒肩寬袍的曹文诏就在他的前方不到五步距離,立于火紅的大纛之下。

隻是片刻之後,數名令騎飛奔出列,手持着令旗高聲傳達着捷報。

前方湫頭鎮遇敵,敵軍已被前鋒擊潰,斬首五百級,前隊騎軍正在追擊。

捷報傳來,使得軍中萎靡的氣氛稍微緩解了些許。

但陳望的神色卻是越發的陰沉。

陳望握緊了手中的馬缰,心中一片冰寒。

他聽清楚了前方的地名——湫頭鎮。

如果說穿越過後,和以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那麽就是他的記憶力比起以前要好得多,他是曆史專業的學生,對于明末也有過一些了解。

明史中對于曹文诏,最後一段,陳望記得尤爲清楚。

《明史》記載:“文诏乃以三千人自甯州進,遇賊真甯之湫頭鎮。變蛟先登,斬首五百,追三十裏。”

“文诏率步兵繼之。賊伏數萬騎合圍,矢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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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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