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法醫的臉上帶着尴尬,老王卻仿佛沒瞧見,一臉憨厚的笑容,指着周甯的方向說道:
“你認錯人了,那位是我們琴島市局技術處的周副處長。”
張法醫趕緊轉頭,看到周甯的長相,似乎瞬間想起來什麽,有些慌慌張張地跑過去,臉上崇拜的神色不作假,抓着周甯的手用力握了握。
“看我這腦子,想起來了周處長是省裏這次一等功的獲得者,當時我看了新聞,還在想,終于有個法醫也能得一等功了,你好周處長,我是興華市的法醫張強。”
周甯笑着點點頭,打量了一下這個張法醫,看起來年近四十,人很瘦戴着眼鏡,握手的時候,能感受到手掌常年握手術刀的繭子,這是個幹活人。
可這樣一個幹活人,怎麽會提供那樣一份屍檢報告,難道是被威脅了,還是說有什麽隐情?
周甯不願意相信,一個法醫,一個自己的同行,能爲了利益,忘記職責。
“叫我周法醫,或者周主任就行,何嘉紅的屍檢是你做的?”
張強臉上一僵,有些尴尬地笑笑,似乎要解釋什麽,糾結了半天最後歎息一聲。
“算是我做的吧,小地方沒設備沒技術沒話語權,有些時候,不得不按照領導要求做事,可不是我狡辯,很多事是真的無法去做。”
這番話什麽意思,周甯聽明白了,或許那個屍檢報告,并非他本意,但簽了字就代表他的行爲,這事兒沒什麽好解釋的。
張強伸手攔住周甯,接着說道:
“那個周周主任,不是我不同意伱們進去屍檢,這事兒情況吧有點複雜,死者何嘉紅的屍體,已經被死者家屬領走了,我剛剛問了一下,聽說是租用了殡儀館冰櫃。
可我沒有死者家屬的聯系方式,我接到通知,就直接讓我來這裏,我沒你們的聯系電話,也不知道該通知誰!”
周甯擡起手,大趙已經湊過來。
“張法醫不用着急,我們先進去看看吧,我想這裏的工作人員,你應該比較熟悉,即便是租用這裏的冷櫃,也不會自己單獨上鎖吧?”
張強擺擺手,認真地道:
“興華市這邊情況特殊,周主任我沒見過是因爲這裏的刑事案件很少,基本都是交通案件,我處理不了的,直接就聯系龐主任了,有時候要排隊,他們一般就一周兩周過來一次。
所以這邊單獨安排了十幾個帶插銷的屍體冷凍櫃,插銷上可以挂鎖頭,家屬拿着鑰匙,鎖頭殡儀館有賣的,一天的儲存費用不低,一百八一天,趕上住賓館的費用了。”
這個比方,讓大趙的臉抽搐了幾下,如果按照面積算,這個确實不便宜,賓館住一天,好賴不計也二十多平方,這裏多說兩立方米。
“張法醫别急,我們等一下吧,死者家屬一會兒就到。”
幾人朝着屍體儲存庫走去,張強輕車熟路,找了管理員,查看過檔案,直奔那個儲藏房間,在走廊就看到何洪建在門前。
何洪建朝幾人點頭,管理員核對了一下身份證,這才給開了門,何洪建找到一把小鑰匙,去開插銷上的鎖頭,折騰了幾下,都沒有打開,那管理員有些疑惑。
“咋了,難道号不對?”
管理員舉起本子看了一眼,上面記錄的号碼沒有錯誤,他也有些疑惑。
“沒錯啊!”
大趙湊過去,攔住何洪建的動作,直接接過鑰匙,随後開始用碳粉灑在鎖頭上,這要幹啥别人不知道,張法醫是看明白了,他指着門上的監控攝像頭說道:
“這裏有監控啊,不會有人換了鎖頭的,家屬你是不是鑰匙弄錯了?”
何洪建搖搖頭,見周甯淡然地站在一側,他也有了底氣。
“從殡儀館這裏離開,鑰匙就沒離身,絕對不會搞錯,我在上面花了一道紅筆印記。”
說着舉起鑰匙,果然在鑰匙孔邊緣有一道記号筆的痕迹,張法醫趕緊閉嘴,似乎他也想到了什麽,隻是一切不好說。
大趙掃了一下,朝周甯搖搖頭。
“隻有手套印記,還有剛剛何洪建觸碰鎖梁留下的指紋。”
這結果不意外,大趙看向管理員,那個管理員慌了。
“别這麽看我,警察同志我在殡儀館工作十幾年了,這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兒,這房間确實都上鎖,不過鑰匙就挂在辦公室,誰想用直接拿着鑰匙闆過來就行,而且我們是三天一個班,一個人上二十四小時,要不問問其他兩個人?”
周甯不想浪費時間,畢竟他們早知道何洪建将屍體轉移了,朝着大趙擺擺手。
“打開鎖,我們抓緊時間。”
老王找到一把小巧的液壓鉗,這個是跟消防隊要的,比較便攜,三兩下将鎖頭拆下來,打開凍櫃,将裏面的平車抽出來,一個捆紮結實的被子露出來,周甯掀開一角看了一眼,随後擺擺手。
“行了放回去吧,不用上鎖,稍後會有專案組其他人來處理這件事,我建議你們誰都不要動。”
張法醫一臉懵,畢竟來這裏就是爲了屍檢,可屍體不取出來,怎麽進行屍檢?
那個管理員一個屁不敢放,不斷點頭,反正是不找他麻煩就行,周甯怎麽說,他就嚴格照做,畢竟這個平時很厲害的張法醫見到這幾個人都點頭哈腰,他自然知道這些人身份不一般。
老王接了一個電話,挂斷後,在周甯耳邊低語道:
“送來了,我去接一下,解剖室就在最裏面那個房間嗎?”
周甯瞥了一眼,看來老王真的是當兵的出身,進來的時候已經掌控了地形,果然那個門上挂着一個不顯眼的牌子‘解剖室’。
周甯點點頭,看了一眼孫高鐵,小孫跟着老王出去,不多時推進來一個平車,上面蒙着白布,張法醫站在解剖室門口,臉上表情不斷變換,大趙此時已經将那些帶來的儀器設備組裝起來。
原本空蕩蕩的一個解剖室,别說這會兒看起來像模像樣,忽略掉瓷磚砌起來的解剖台,别的都還算好,平車放在解剖台旁邊,小孫和老王已經帶着白布,将屍體放在解剖台上。
随着白布掀開,後面跟着的張法醫愣住了,因爲解剖台上放着的就是何嘉紅的屍體,他指着屍體,半天似乎要跟周甯他們說啥,可看着這幾個人都有條不紊地準備妥當,連門都反鎖,攝像機更是調整好位置,他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周主任我能幫着做點什麽?”
周甯知道,或許張法醫當時身不由己,迫于領導的壓力,或者是有些人的唆使,才出具了那樣一份屍檢報告,但名字落在報告上那一刻,一切都已經定了性。
“看着就行,麻煩你辨認一下,這個是當時進行屍檢的那個死者何嘉紅嗎?”
張強走到解剖台前,盯着屍體的面部,仔細觀察了一下。
經過長時間的低溫冷凍,雖然已經解凍,但死者的容貌上,還是會有很大變化,畢竟高墜後各處骨骼碎裂,尤其是頭骨碎裂,對外貌影響非常大,加上超生反應,家人有時候都無法進行辨認。
張強仔細地看了死者面部,朝着周甯點點頭。
“可以确定,這個是我當時進行屍表檢查的死者何嘉紅,她鼻梁靠近左側眼角有一顆紅色的痣,右手小指有一顆黑色痣,我對此印象深刻。”
周甯點點頭,十指交叉将手套中的空氣擠出去,随後朝張強擺擺手。
“可以了,在一側看一下吧,老楊開始進行掃描,高鐵打開錄像設備,大趙進行介紹。”
一句話說完,所有人都各就其位,随着攝像機開始錄制,張強下意識背對着攝像機,讓自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能看到解剖台,還不被攝像機拍到臉。
幾人配合的相當默契,尤其這個大趙的講解,案發過程,還有死者學校、住址、年齡、父母名字、教練名字,這一切都如數家珍一樣介紹了一遍,張強聽得有些發愣。
大趙介紹完畢,老楊這邊掃描已經結束。
“頭兒你看一下,掃描結束了。”
周甯看向顯示屏,雖然筆記本的畫面小了很多,不過骨骼形态,還有骨折的情況還是一目了然,拖動圖像轉動了一下,周甯開始簡要介紹。
“小孫記錄,死者死者右額部、右眼角各見一骨裂,左側颞部粉碎性骨折,右側牙齒多發性這段,胸腔塌陷畸形,右側肋骨、右上臂、右股骨、雙側踝骨骨折。
雙手雙足未發現骨折痕迹,不過左手食指指甲有折斷撕脫傷,指甲被外力折斷缺失,頸部有劃痕,隻傷及表皮,同一位置留下三道痕迹,這看起來是威逼傷。”
周甯語速不慢,不過随着介紹,看了一眼孫高鐵的記錄。
見沒有疏漏,朝着孫高鐵伸出手,一把手術刀已經放在他的手上,解剖的速度非常快,平時兩個小時的操作,那是爲了給實習生講解,故意放慢速度。
而此時的周甯,心情很不好,看着死者身上的痕迹,很容易發現,死者被丢下樓的時候,已經是瀕死狀态。
解剖結束,孫高鐵整理了一下采集樣本,周甯示意了一下,邊縫合邊介紹屍檢結果。
“接着記錄,死者雙手雙足未見損傷,屍體左肩、左上臂、手肘處、左膝均發現擦傷,屍檢中可見,死者胃内容物有部分完整蔬菜肉制品的形态,食糜狀态是餐後三小時以内。
顱頂頭皮,有輕微撕脫,三角肌大肌三角部分撕裂,胸大肌鎖骨頭部位部分撕裂,這是反剪雙臂過度拉伸造成的肌肉損傷。
死者雙臂外側、大腿内側有抓傷,手腕足腕有束縛傷,楚女膜陳舊撕裂,外蔭輕度撕裂傷,蔭道有抓傷,宮頸口采集到粘稠物質,懷疑爲米青液,已經進行采集,等待檢驗結果進行比對。
開顱可見,死者右側颞部出血點,并造成扣帶回與胼胝體的對沖傷,經屍檢判斷,死者緻死傷就是颞部這處擊打造成,而墜樓造成的多處骨折,待進一步實驗室檢驗進行證明。”
說完最後一個字,周甯也扯下手套,盯着張強看過去,并且示意大趙将錄像機關掉。
“張法醫,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