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周甯來到辦公室,今天沒穿夏沫沫給買的那件藏藍色羽絨服,畢竟昨天第一天穿,就碰上出外勤勘察現場,他想想還是換了警服大衣。
一推門,就看到要出來的劉永新。
“師父你要出去啊?”
“嗯,我想去看看樓下泡澡那位,不知道時間夠不夠。”
周甯笑了,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抓着手機跟上劉永新的步伐。
“一起去吧,我想大趙他們也下去了吧?”
劉永新點點頭。
“一早來了,大趙耐不住那幾個小子的叨叨,來了就下去看了,畢竟人泡澡見過,幹屍泡澡這還是第一次。”
邊走邊說,二人來到第二解剖室,一開門吱呀一聲,解剖室裏面蹲在不鏽鋼池子前面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跳起來,一臉驚恐地看向周甯和劉永新,大趙的臉都白了幾分。
這表情,不難看出,這幾個小子,一定在研究池子裏面做SPA的一号死者劉祥瑞。
看着大趙如此樣子,周甯差點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咳了一聲,這才側頭扶着劉永新走到幾人近前。
“怎麽樣,恢複的如何?”
大趙似乎想努力呲牙,顯示他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唇角牽動了幾下,還是沒有擠出來這個笑容。
“吓死我了,你們開門的時機,也找的太準了,我們幾個壯着膽子,将池子上面的布拆掉,鄒家龍要伸手摸摸死者的皮膚,看是不是已經恢複彈性,畢竟看起來效果還不錯,還沒碰到門就開了,都怪小龐,這小子崇尚玄學,還問我們是不是帶護身符了。”
見大趙如此說,龐天航趕緊擺手。
“我這可不是搞什麽封建迷信,就是我媽怕我出門遇到不幹淨的東西,給我挂了一個護身符,就是小時候一直戴着的,我覺得還蠻有效。”
周甯拍拍小龐的肩膀,這小子急得嘴唇都在顫抖,被吓一跳,還急着解釋,一時間神經肌肉都已經無法配合,不過還是一把将脖子上已經褪色的紅繩扯下來,剛要丢掉,被周甯攔住,那褪色的紅繩,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祝福。
他們可以完全不在意,甚至每天接受這樣的祈福與照顧,都習以爲常,可這就是周甯最渴望的。
那個夢,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可心結依舊在,羨慕也一直都在。
“沒事我理解,不是常說西醫的盡頭是中醫,中醫的盡頭是玄學,其實我們也一樣,很多事,有時候真的說不清楚,這是你母親對你的期盼和祝福,别丢掉。”
大趙看了一眼周甯,他明白周甯感慨什麽,一把将小龐捏着護身符的手指掰開,紅繩纏繞起來,直接塞到他的口袋裏面。
“讓你幹啥就幹啥,别逼逼賴賴的,趕緊将解剖台準備妥當,平車推過來,手套都戴上三層,衣服不用我囑咐你們需要換吧,來了多久了,這些事還需要提醒嗎?”
如此一吆喝,所有人還恐懼啥,瞬間好像被按動了什麽開關,一個個趕緊收起表情,該換衣服的換衣服,該準備平車的準備平車,鄒家龍算是動作快的,已經走到不鏽鋼水池前,随時等待搬運。
周甯沒說話,朝着身側一伸手,大趙已經将LED放大鏡燈遞了過來,劉祥瑞的屍體完全浸沒在不鏽鋼水池底部,皮膚肌肉已經浸泡的基本恢複原貌,比較而言,算是恢複正常屍體80%的水分。
死者劉祥瑞小手指上的擦傷,引起了周甯的注意,擦傷上能看到毛刺一樣的皮損,這回換做周甯驚訝了。
當時聽李成斌教授說了一嘴,他記下這個盧飛爾溶液,最初是覺得獵奇,沒想到效果如此顯著,畢竟琴島屬于沿海城市,潮濕陰冷,不大容易出現幹屍的狀況,這次也算是歪打誤撞。
“效果不錯,将屍體撈出來,然後放在解剖台上吧。”
大趙歎息一聲。
“你們進來之前,我們就在研究這個問題,要怎麽撈呢?一邊一個人?還是可以用工具,比如笊籬之類的東西?這池子大小可以,但太深了,伸手進去,夠不到底部,總不能跳進去吧?”
别說,這問題将周甯難住了,劉永新湊過來,指着池子的一角說道:
“這邊有個孔,外面是閥門,對準排污池,将水倒掉就行,我記得這裏面沒有什麽特殊化學品吧?”
周甯搖搖頭,幾人已經按照劉永新的指示,走到排污池邊緣,打開底部的那個閥門,浸泡的盧飛爾溶液瞬間噴湧而出,等待了一會兒池子底部的那一點。
劉永新一揮手,幾人按照要求将不鏽鋼池子直接推到解剖台前,到了這裏,已經不用劉永新吩咐,孫高鐵、小龐、小鄒、王痕檢四人已經跳進池子裏面,将屍體托着擡起,輕柔地放在解剖台上。
一瞬間,所有人都長籲一口氣。
周甯此時已經穿戴完畢,拉着LED燈的放大鏡仔細檢查屍表,死者手指上的擦傷很明顯,深及真皮層,不過沒有血痂,看來這是死後傷。
至于死者的頭部、頸部、軀幹、四肢,全部檢查一遍,一點兒問題沒發現,甚至口腔和直腸内也沒有什麽問題,這個發現,讓周甯有些疑惑,劉永新也湊了過來。
“怎麽,除了頭部損傷,沒有發現别的外傷?”
周甯點點頭。
“按理說,頭部損傷如此嚴重,至少額頭還有身體上會有因爲擊打後摔倒造成的損傷,可死者身上除了小手指的一處死後擦傷外,一點兒沒有發現,難不成死者被擊打頭部的時候,還老老實實坐着或者站着?”
大趙搖搖頭。
“我怎麽有種感覺,這人被打頭的時候,已經失去意識,或者是完全無法動彈,不然誰能老老實實等着被打?”
周甯沒說話,再度檢查了一遍死者口腔,死者口腔内沒有傷痕,也沒有撬開的痕迹,瞥了一眼大屏幕上的骨骼照片,死者頭部的損傷雖然造成顱骨塌陷,但幹屍的狀态,顱内能否有發現不好說。
不過想到之前取的骨磨片,他趕緊看向朱星星。
“昨天讓你們将顱骨碎片送檢,做骨磨片,結果出來了嗎?”
朱星星吐了吐舌頭,趕緊跑到夏沫沫旁邊,夏沫沫已經幫她登陸郵箱,随後在大屏幕上顯示了兩個骨磨片的報告,四個骨磨片,隻有顱頂位置的骨磨片上找到了血細胞,另外的幾個都沒有。
看到這個,周甯眉頭緊鎖,不過沒說别的,直接示意朱星星開始準備錄像。
朱星星清清嗓子,點開錄像鍵,語速不快地介紹了一番,這些對她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鄒家龍和龐天航都是一臉羨慕的神色。
畢竟腦子裏面能記住那麽多細節性的東西,着實讓人敬佩。
接過手術刀,周甯開始解剖,打開胸腹,取出消化道,這一挂組織‘補水’并不是特别的充分,不過這個補充狀态已經算是極限了,要是再泡,恐怕就是加速腐敗,看不到想要發現的細節。
放在托盤上,周甯沒急着去處理内髒,而是直接切開胃部,幹癟的胃内空空如也,完全沒有食物。
胃壁還有損傷,内壁糜爛潰瘍遍布,周甯仔細觀察一下,這些損傷給人的感覺,不是單純胃炎或者身體疾病造成的,看起來是長時間饑餓胃酸燒灼所緻,就是短時間内同時出現。
這發現,讓人有些震驚,死者是很瘦,可達不到厭食症那種感覺,因爲他的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線條都很不錯,這是常年鍛煉形成的。
胃内如此樣子,死者至少死之前被餓了五天以上,甚至會更久。
周甯頓了頓,直接切開死者的腸道,檢查一圈,在死者的十二指腸球部找到一塊一節大拇指大小的棕褐色物質,硬硬的有些卷曲,無法分辨是什麽東西。
将這塊物質,放在彎盤裏,周甯直接朝着朱星星揚起下巴,朱星星接過來,做了編号随後交給孫高鐵。
“送檢吧,看看這個是什麽物質?”
孫高鐵舉起來仔細看看,疑惑地将口罩扯下來一些,看向周甯說道:
“頭兒我覺得這個像皮帶,你看上面有凹凸的壓印,這不會是撕扯了一塊皮帶吃掉了吧?這是拍抗戰劇嗎?這個年代,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兒?”
一句話,提醒了周甯,他瞥了一眼孫高鐵,這小子有點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架勢,别說如此一分析,還真有可能,周甯再度舉着那塊物質送到放大鏡下,果然上面能看到壓痕,不過不确定是不是齒痕,邊緣還有被撕扯開的纖維。
看來孫高鐵分析的不錯,這很像是皮質物的殘片,不過二号死者劉祥瑞到底饑餓到什麽程度,竟然需要啃這個東西充饑?
想着,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周甯舉着這塊東西,放在死者牙齒上,比對了幾個方向,才發現,死者是用右側尖牙撕咬的,估計這東西很硬,活動了一下右上尖牙,确實有些許松動。
“分析的很不錯,不過還是要送檢,一切要以檢驗結果确認。”
孫高鐵笑嘻嘻地跑了,被誇贊的高興勁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