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風城都被大雨籠罩了起來,就在戰鬥即将要開始的這個晚上。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整個城市就已經陷入了昏暗當中,陰雲籠罩着城市的上空,隐隐的雷鳴在雲層中傳響,就像是歎息的低吟。
元明和龔善智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天氣,路邊的燈光依然還亮着,甚至連居民區都保持着燈火通明,能量護罩保護着大部分的民房,營造出一種城市依然保持原樣的假象。
但其實這些民房裏面已經都沒有了居民,所有風城的極北遺民都已經被送到了秘密的避難所,所在的地方就在靠近風城入口附近的幾處地下設施當中。極北軍一團的所有兵力都守護在避難所已的入口處。
這樣的安排是爲了迷惑異族,或許起源知道他們的安排,但是異族肯定是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在異族進入風城之前完成的。而目前已知的異族的消息來源就隻有吳奇的通訊,居民轉移的時候也避開了吳奇所在的醫院。
其實安小語還是挺希望看到有人給吳奇通風報信的,這樣就可以看看到底誰才是起源的暗線了。可惜,一直到晚上夜幕降臨的時候,也沒有人出現在吳奇的病房裏面,看來起源是并不打算從異族着手了。
當然,如果安小語自己是起源的暗線,也不會選擇這條路。就算将極北軍的安排告訴了吳奇,異族也不一定就會撤退。這些家夥可是一群莽夫,怕是根本就不會相信帝國打算算計它們,還會固執地認爲是它們将極北軍擊退了。
不過,反正計劃照常,安小語也沒有行動。這一次的計劃全都是王赅和浮生制定的,她跟本就沒有插手。她還有一種感覺,這裏面或許會有關覺的一些行動,從自己發消息過去讓關覺過來,到現在他都沒有出現,要說這條毒蛇什麽都沒做,安小語肯定是不相信的,他肯定做好了什麽準備。
然後,冷雨就落下來了。
這是一場冷徹骨髓的大雨,從落下的一瞬間開始,整個風城的溫度就幾乎下降到了零度。雨水伴随着水珠大小的冰粒兒從天上落下來,打在建築物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彙集在一起雜亂不堪。
安小語終于知道風城的牆皮爲什麽這麽新了,這樣的雨夾冰雹,春夏秋都會來,多來幾次什麽材料的牆皮都受不了,如果不整修,恐怕過不了多少年就會把裏面的磚給敲出來,然後整個建築都頂不了多少年。
盤膝坐在醫院的水箱下面,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安小語閉上了眼睛,精神卻前所未有地緊張。她知道,如果真的要發生什麽變故,那麽今晚絕對是最好的時機,她又不能動用感念,隻能随時集中精神,感受整個城市的變化。
異族看到這場大雨,也都是開心了起來。隐藏在角落當中的無數異族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一樣,看着外面的冷雨,呼吸着冰冷的空氣,感覺自己整個都已經被雨水包圍了起來,隐藏起了他們的身形。
極北軍的戰士動用了全身的防雨罩,遮擋着外面的大雨,無數的人擡起頭來,看着這片陰沉的、越發黑暗的天空,感覺到了整個城市的氣氛都開始壓抑了起來,就連躲在避難所當中的極北遺民都不例外。
等到夜深的時候,異族終于行動起來了。
整個辦公室裏面就隻剩下了王赅和苗昱兩個人,元明已經趕往了極北軍的隊伍當中坐鎮,龔善智作爲糾察隊的 最高戰力和領導者,也出去帶着一隊修行者準備伺機行動。
瞿雙花早就去了避難所裏面,也多虧了瞿雙花的努力,才讓難民能夠接受離開自己的房子去避難所生活的安排。這些天裏面,瞿雙花一直都在地下避難所當中安撫着風城的居民,消散他們心中的焦慮和恐懼。
一道閃電照亮了房間,随即消散不見,緊接着就是轟隆的雷鳴,仿佛就在人的頭頂上炸響,将要碾壓在所有人的身上。王赅和苗昱也都是看着落在窗子上的雨水,沉默不嚴。
小塊的冰粒在強化玻璃上敲碎,變成一朵好看的冰屑花,但是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水給沖刷下去,一點都沒有剩下。大雨滂沱連綿不斷,無數的花開花落,就在方寸之間進行着。
“開始了。”王赅輕聲說道。
苗昱看了王赅一眼,并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黑暗,臉上看不出一點的表情。閃電再次劃過,照亮了苗昱的臉,王赅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笑着問道:“苗隊長很緊張?”
“緊張?”苗昱聞言扭頭,眼神和王赅對在了一起,随即笑道:“當然緊張!我到風城已經多少年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呵呵,人老了,不中用了,居然一點忙都幫不上。”
王赅整個人橫坐在單人沙發上,側面靠着靠背,兩條腿耷拉在外面,散發着慵懶的氣息。他把頭仰在後面,兩條胳膊在寬大松軟的扶手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嘴裏卻說道:
“诶,苗隊長何來此言啊?這一次的行動能夠成功,還要多虧了苗隊長的鼎力相助,如果不是有苗隊長在背後做我們的後盾,恐怕現在的局面要比現在糟糕多了,我們幾個怎麽能收拾的了?”
苗昱笑了:“王參謀把我誇得都不好意思了,實在是沒有你說的那麽重要。我不過就是安排手下的人給你們跑跑腿,平時的時候搜集點舊資料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算不上什麽功勞。”
“是嗎?我覺得還不止。”王赅輕聲說道。
苗昱看了看王赅,卻發現這小子正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一副打定了主意要唠閑嗑的樣子。看到他這樣,苗昱也是搖了搖頭,反正他們現在也沒什麽事兒,唠嗑就唠嗑算了。
“對了,苗隊長,我聽說你當年是因爲得罪了一個朝閣的委員才被發發配到這邊來的?仔細的我沒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哦,我就是随便問問,你要是不想說的話,就當我沒問過。”
苗昱搖頭:“有什麽不能說的?當年我就在京北省當值,混了十多年,好歹算是混到了副隊長的程度,結果那年京北省就出了一起大案子。這個案子你們應該都沒聽說過,當時你們都還沒出生呢!”
“哦?什麽案子?”王赅似乎十分感興趣,聞言睜開了雙眼,洗耳恭聽。
“當年京北省出現了一個在地下世界活動十分活躍的羊羔販賣組織,而這個販賣組織的羊羔主要來源就是拐騙、偷竊和搶劫。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隻是在夜裏和人少的地方活動,影響範圍并不大。所以我們在接到了一系列報案之後,很快就成立了專案組,暗中調查這個組織的所有活動,希望能夠找回那些被拐走的孩子們,給這些人應有的審判。”
苗昱說起當年的事情,似乎還有些唏噓:“當年我其實也沒那麽年輕氣盛了,剛開始進入專案組的時候也沒什麽特别的感覺。但是後來,因爲我們發出的警告通告,許多帶着孩子的人都不會晚上外出了,外出的時候也不會走那些角落。”
“所以後來這個組織的羊羔來源越來越少,我猜測當時應該已經讓他們傷筋動骨了。因爲你知道,這種大型的羊羔販賣團夥,他們都不是先拐再賣的,否則也不會那麽瘋狂,他們都是先接受訂單,然後按照訂單拐騙孩子。”
“或許是某個大訂單不能完成,這些家夥開始铤而走險,從夜晚轉移到了白天,從角落轉移到了大街上,明目張膽地行動。當然,這也是我們的目的,爲了引出這些家夥,我們在全城都布置了嚴密的監控,終于抓到了他們的許多人。”
“那個時候是真的大快人心,隻要是露頭出來的羔羊販子,全都被我們抓了起來,我記得當時我親自經手的,就不下三十多個。有了線索我們當然是開心地很,馬上就展開了審訊,卻沒想到一下就牽扯到了緻命的地方。”
“審訊工作是專案組的省級督導組親自監督進行的,我當時因爲受了點輕傷沒有親自盯着,當時去的是我們的隊長。可是等到我處理好傷口打算要去調審訊記錄繼續調查的時候,隊長卻告訴我說,這件案子已經被省裏接手了,我們市局的專案組就地解散,所有資料封存,轉移到省廳那邊。”
“我也不是什麽剛入門的小警員了,當時就聽出了問題,我問隊長說,是不是這件事情牽扯太大?隊長當時支支吾吾的,告訴我就别管就行了。我就覺得很奇怪,不過既然是省廳的命令,我也沒有辦法違背。”
“所以,我以爲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苗昱歎了一口氣說道:“結果沒過多久,我就在網上看到了結案的審判通報。當時新聞上寫的四十六名主犯,我全都認識,裏面幾乎有四分之一的人是我親手抓到的。”
“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生氣嗎?這麽大的一個案子,省廳二話不說就讓我們交出去,我們也沒有違背命令。結果等到的就是這麽一個結果,接受審判的所謂主犯,全都是我們當初抓到的小喽啰?”
“真正的主犯去哪了?罪魁禍首去哪了?他們到底有沒有繼續調查這個案子?還是說因爲這個組織背後有什麽巨大的勢力,所以就将真相隐瞞了下去?那當初被拐走的那些孩子呢?他們怎麽辦?”
“我找到了隊長,找到了局長,詢問這件事情的始末。 但是隊長何局長都說是爲了我好,什麽都不告訴我。但是他們也是這麽說,我越是覺得整件事情不簡單。于是,表面上我放棄了詢問,但是卻背地裏一直在調查。”
“誰也不知道,我在整理資料的時候喜歡備份,作爲副隊長,我也有資格備份資料,所有當初的資料都在我的光腦裏面。我重新翻閱了所有的卷宗,然後調查了所有相關的人,偷偷地不斷向前摸索。”
“在摸索過程中,我發現這個組織竟然還在進行着活動!”苗昱的聲音開始變得憤怒:“你知道當時發現這個的時候,我是什麽感覺嗎?我就覺得,我們就是一群混蛋,整個帝國的官員全都是混蛋!”
“這麽大的一個案子,牽扯到全省數千戶家庭的幸福美滿,牽扯到數千名孩童的性命和自由,他們就用這樣敷衍的方式結束了。而那些犯罪分子呢?就換了個方式,用更加悄然的方式繼續進行着犯罪行動。”
“當時我差點就沖到局長辦公室去把局長給打一頓,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能這麽做。我一個人的氣憤很好排解,但是那麽多受害人的憤怒和悲傷呢?所以我決定将整個事情調查清楚,把所有的證據都交給中央總隊,我看他們還能逍遙法外到什麽時候!”
“于是我的調查更加緊密了,而且成果卓著,我漸漸地深入來這個組織的核心部分,掌握了大部分核心成員的信息和證據。但是随着我的深入,我更加的心驚,發現這個組織的核心成員,絕對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人。”
“果然,終于有一天我找到了這個組織的創建者和決策者,正是朝閣一名委員的侄子。這個發現讓我震驚了,我雖然一直都知道,朝閣的委員就沒有幾個幹淨的,可是居然放任自己的侄子做這種買賣,而且還直接插手地方警備隊的調查,這樣的情況可以說是嚣張到頭了。”
“調查到這裏,我知道我不能繼續下去了,再繼續調查,我的身家性命都要保不住。我将所有的資料和證據打包,把這份資料上傳到了服務器裏面,并且交給了我最好的朋友一份,告訴他如果出現什麽意外,就将這個東西上傳到中央總隊那邊去。”
“果然,還沒等我計劃好怎麽将這件事情妥善地回報給總隊長的時候,事情就發生了。在一次行動的時候……我想想,大概也是這樣的天氣吧。”苗昱感慨道:“也是一天的冷雨,我們去調查一個河邊的港口倉庫,據說是走私犯的貨點。”
“還沒進入倉庫,我們就遭遇了走私分子,在大雨當中,我們和犯罪分子進行了激烈的槍戰,我親手擊斃了兩名犯罪分子,都是打在頭上。但是犯罪分子的人數太多,我們也是損失慘重。”
“終于,我身上中了兩彈,加上大雨寒冷,我因爲失血過多而昏迷。等到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裏面,卻被告知當時現場就隻有我一個人活下來,而其他的人都已經死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們就又告訴我,當時我帶着人親自擊斃的那些人,全都是省廳的警備隊員。這怎麽可能?我當時明明看到的都是犯罪分子,一個身上穿着警備隊服的都沒有,而且對方也沒有通報姓名,整個隊形和交戰技巧也沒有警備隊訓練過的痕迹。”
“當時我就知道,我被人給害了!”苗昱說到這兒的時候,語氣反而更加平靜了下來:“所以我沒有慌張,也沒有反抗,按部就班接受審判。我拒絕承認他們安在我頭上的罪行,但是各種證據就像是憑空出現了一樣,一個接一個。”
“我的朋友知道我算是完蛋了,便按照我的吩咐将資料給上傳到了總隊的郵箱,随後我的朋友也被人暗殺在一家小餐館裏面。我幾乎要絕望了,我看到了整個帝國系統當中最黑暗的一面,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後,總隊終于開始行動了。他們接到了我的資料,可是已經太晚了,對方的行動過于缜密,什麽線索都沒有留下。在我出事的時候,羔羊販賣組織也已經全部轉移,安在我頭上的罪行也證據确鑿。”
“最後,總隊隻能轉圜了一番,将我的罪行消除,變成誤殺,說是因爲當初的天氣情況和省廳警備隊員的失職,将大部分的責任都轉移掉。可是我也不能留在京北省了,就被調動到了風城,做了隊長,明面上也算是升職了。”
苗昱說着,笑了兩聲,小聲裏面充滿了譏諷:“我剛來到風城的時候,簡直生無可戀,覺得自己這輩子就算是這樣了。或許之前,作爲一個警備隊員,我還有打擊犯罪的決心,可是在經曆過那樣的事情之後呢?”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許多年,一直到五年前,當年的那個朝閣委員因爲派系鬥争被排擠出去,所有的罪狀才一一暴露,當年的羔羊販賣組織也才被全部抓獲。”
“你知道,這麽多年裏面,多少人會因爲這些家夥家破人亡?多少人會因爲他們走進絕望?而我不過是其中一個。”
王赅看着苗昱,輕輕搖了搖頭。
“所以你就投靠了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