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安小語和管理員是知道的,因爲女警官在最後給安小語送來了一個地圖坐标。安小語不知道她是打着什麽樣的心思,總之也不過是想要給安小語留下一個好的印象,反正在她看來,以安小語這樣的機密級别,應該也能夠知道山谷的所在,何不就這樣送一個順水人情過來?
安小語并沒有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這頭山精如果真的是對自己感興趣的話,就算是送回帝都,估計也會重新跑過來。若是因爲其他的事情出現,也總會出現另外的情況,早晚不過是時間問題,不在于地點的距離。
倒是山精被帶走之後,村子裏雖然重新恢複了平靜,可是還是有不少的村民都還在擔心着。隻怪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實在事太多,讓他們這些世世代代在山裏生活的人們總是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他們的真實就在這片山裏,就在這個村子裏面,一切超出這個範疇的事情都是意外,而意外一旦躲起來,就很容易人心惶惶。
老太爺最近總是在村子裏轉悠,這個他從小時候能下地就跑遍了的山村,每一寸土地都在他的腦子裏面印着。時間的變遷帶來的改變,老太爺能夠指着某一棵樹告訴村子裏的人,這棵樹哪一年上面掉下來過幾隻獨角仙。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村子,老太爺如今看不懂了,就好像過了這麽幾天,村子就不再是他們的村子了一樣。先是山林狼出山,然後是夏鷗來了,死了人了,又來了一頭奇形怪狀的異族。
那是異族啊!已經多少年沒有人說起過這兩個字了?“異族”這個詞,對于這樣的小山村來說,就像是上古傳說一樣,就好像外面的人說起了人道教祖,說起了人類的低迷時代,說起天道。
就這樣一個隻存在傳說裏面的東西,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更不要說他們遠遠看到過的,從山林裏狼窩裏找出來的二十具屍體,更讓這個世界變得玄幻了起來。狼咬死人之後拖走,居然還能找到完整的屍首,真是見了鬼了!
安小語和管理員是不知道狼香樹的粉末造成的效果讓村子裏的人産生了什麽樣的懷疑,如果知道了,他們也并不會在意,狼香樹已經沒了,上古的知識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夠知道的,任他們猜一輩子也隻能當成是奇迹。
是的,奇迹!
隔壁大娘這些天一直都在唉聲歎氣,如果小山村真的要有奇迹發生的話,爲什麽不能發生在自己家裏?他兒子是村子裏最優秀的年輕人,大娘其實是個不太老實的人,她的丈夫就是山外面來的人。
當初那個男人給她留下了這個兒子,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羸弱的身體還是沒有經受住山裏的考驗。若不是遇到了這個男人,或者大娘自己已經離開山村,去了外面生活。
“管他外面到底是過的什麽日子?還能比被狼叼走更差不成?”大娘經常這麽說,她小時候就被狼叼走過,後來雖然被找回來了,可是也吓得不輕。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大娘就一直将到山村外面生活當成了一輩子的夢想。
對于很多人來說,夢想終究隻能是夢想。
當年大娘的父母還健在,家裏就隻有她一個獨苗,她經常告訴自己,等到父母去世之後,自己一定會離開山村。可是還沒等她等到父母去世,山裏就來了那個外面的男人,兩個人很快就有了孩子,大娘的一輩子徹底被鎖死了。
她常常教訓自己的兒子,如果能夠走出去看看,一定要出去看看,就算是将來後悔了再回來,山村依然還是山村,最重要的是,他就有可能已經不再是他了,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或許是一脈相承,大娘兒子的想法和大娘當年差不太多,他想要等到毫無牽挂的時候再離開山村,或許那個時候大娘已經不知道他是不是會真的離開,他也從來沒有這樣明白地說過,可是大娘就是看得出來。
大娘知道,兒子這輩子怕不是也要被小山村給鎖死了,所以她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她是這樣打算的,如果能夠趁早給兒子找個老婆,将來有了孫子,兒子和兒媳婦還年輕,就可以将孫子送出山村去,無牽無挂的。
當夏鷗這個姑娘來到山村的時候,大娘是喜歡的不行。一方面是因爲夏鷗來自于山村外面,一方面是因爲夏鷗很年輕,她是真的動了這樣的念頭,想要讓夏鷗和自己的兒子結合在一起。
可是這個想法還沒有熱切起來,結果就發現住進自己家裏的這個姑娘,居然是一個要被警備隊通緝的人。她是不知道夏鷗到底什麽個情況,任她愁眉苦臉想破腦袋,都不可能想到這個案子背後那麽光怪陸離的内幕,當然也不可能想得到,這個讓她十分中意的夏鷗,居然是一個克隆人,而且本體已經死了。
所以大娘就很遺憾,如果真的要出現奇迹的話,爲什麽不發生在她的家裏?不如就從天而降一個不錯的姑娘,到她的面前給自己的兒子做兒媳婦,這樣在她有生之年,或許還能看到小孫子上大學。
明玉?小姑娘年紀還是太小了一點,而且她哥哥看起來不是個好惹的人。
安小語知道大娘經常帶着一種十分遺憾的賊光看自己,當然也猜得到大娘的想法,對于這樣的想法,安小語從來都是覺得頗爲好笑。她和管理員從來都沒有對村子裏的人說過他們是兄妹,是他們非要自己腦補,也是因爲年齡差。
她經常想試試,如果知道他們兩個是一對兒的話,村子裏的人到底會是什麽樣的反應。現在也不是幾千年前的時代了,這樣的年齡差,隻要不作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也不會有人跺着腳大罵人心不古,并且立馬掏出手機來報警。
何況安小語的真實年齡其實也沒有那麽小。
她決定,如果有一天要離開的時候,當然這一天或許也不會那麽遠了,到時候就讓村子裏的人都看看自己的真是容貌,到時候看他們的反應。想到這裏,安小語就會覺得,一定很有趣。
柳子自從受傷回來之後,就一直鼓吹要山村裏的所有人都搬到鎮子裏面去生活,就算是剛開始會難熬一點,但是也終究還是比在山裏更好。柳子的母親就是因爲高燒不下,還麽等大夫請來,就已經死掉了,這是他永遠的痛。
本來,他以爲自己也會死掉了,傷口的潰爛和發炎幾乎讓他神志不清,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他開始徹底明白過來,就算不是帝都,就算是鎮子裏面,那邊的生存率也一定比村子裏更高。
不是因爲他受傷了,殘廢了,就怕死了。他是村子裏這一代最優秀的獵人,大娘經常挂在嘴上的話,他之前當然也想過。其實村子裏很多人都想過,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話,八成一定是發生在柳子的身上。
可是他最後等到的卻不是奇迹,而是噩夢。
他不怕死,也不會害怕在山村裏過一輩子,他害怕的是,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還是要死,到時候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會和自己一樣,和村子裏的很多年輕人一樣,雙親理所當然的就少一個這樣生活下去。
柳子不想這樣,他想要将所有人都帶到鎮子裏面去,趁着而他們這些人還年輕,還能在鎮子裏打拼,到時候就可以讓他們的後代世世代代地生活在更好的環境裏面,不要說什麽村子裏更加安逸的話,現在的村子算得上安逸嗎?
沒人敢這麽說。
當然,柳子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想到什麽計劃的,他或許能夠熟練地利用麻繩和木棍布置一個精英軍人都不可能看穿的陷阱,或許可以帶着人在山裏圍獵一頭兇悍的野豬或者熊罴,并且做到滴水不漏。
但是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城市生活的人,不可能知道什麽叫戶口遷移,不知道什麽叫做居住證,也不可能知道鎮子裏面的房價,就算是租住,想要依靠他們這幾個年輕人打工賺錢,也安頓不下其他的這些人。
他的計劃終究隻能停留在口頭上,或許孤注一擲真的搬到了鎮子裏面,有一天奇迹确實會發生了。可是就目前而言,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生活保障,這些山村裏的人,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生活了這麽久的地方。
對于他們來說,不管發生了什麽,山村永遠都是給他們歸宿感,給他們安全感的地方,任何地方都無法取代,除非你把房子、工作和錢擺在他們的面前,徹底将山村的印象打碎。
柳子這些天一直在管理員他們的院子外面走過一次又一次,估計是想要跟他們打聽一些事情,但是想到管理員他們是剛剛來到山村,一猜就知道他們不想提起城裏的日子,當然也不想回去,柳子就覺得自己沒辦法開口。
對于這樣真實的想法,安小語就像看電視劇一樣,管理員面無表情,反倒是老太爺和隔壁大娘看的一清二楚,平時旁敲側擊也問過很多的事情。而既然老太爺都開口了,村子裏的其他人也沒有明顯發表過反對的看法。
偶爾的時候,管理員當然會實話實說,隻不過他們的問題總是不得要領,終究還是沒有在城裏生活過,問的大多是一些空中樓閣的東西。這些問題就算是管理員給他們說了,反倒是讓這些人心裏面更加的遲疑和憂慮,因爲基礎知識都沒有了解到,聽也聽不懂,心裏就會越發将自己和城鎮拉得越來越遠。
加上之前在鎮子裏面遭受抵制的時候,鎮子裏人的态度,他們這些山村裏的人是不會懂的。對于他們來說,村子就是一個整體,于是在他們看來,鎮子應該也是一個整體。
村子裏的人都認識,互相都跟親人一樣,難道鎮子裏的人不應該也是這樣嗎?所以在村子裏的人看來,當初的那一場抵制,是人家十幾萬人一起抵制他們的,一旦外人出現在自己的家裏,他們一定還會産生同樣的反應。
其實事實是,鎮子裏的人不可能是一家人,他們是淡漠的,是麻木的,甚至當初帶頭反對山民們留在鎮子的帶頭者再看到他們這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能還認得出來他們是哪一個,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上次的山民。
就在這樣無謂的憂心忡忡和糾結當中,山村平靜的日子再次開始了,依舊是每天進山打獵,依舊是每天晚上回家吃飯睡覺,商人來了一次,他們換了不少的生活必需品,一切都好像和以前一模一樣。
可是每當晚上躺在床上,很多人都夜不能寐,說起來的事情總是和城市、和鎮子有關。不是沒人和柳子一樣想要離開山村,隻不過是他們沒有足夠的勇氣,慣性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内心當中抵制出山的想法,和鎮子裏的人抵制當初他們的到來,居然是異曲同工的。
情緒醞釀之中,難免就有些人異想天開,希望能夠有一個全知全能的人站出來,帶領村子裏的人離開山林。這種想法的源頭當然是管理員,在他們看來,管理員就是全知全能的,當然事實也差不太多。
可是管理員終究不可能成爲他們的領導者,他們自己也看得出來,這對兒胸妹子隻想自己過日子,别說是看他們的臉色,就算是他們都滾蛋了,就憑這兩個人,自己也能在山裏過得好好,他們有什麽資格對人家抱有期待?
于是糾結着,迷茫着,山村裏居然真的迎來了幾個從城裏來的人。
早上安小語照例在院子裏面照料自己的桃樹,桃樹現在已經不再是樹苗了,經過了兩天的蘊養之後,由于安小語掌握的法則越來越純熟,所以樹苗提前在堅硬的泥土當中紮下根來。
隔壁大娘經常看着這棵已經差不多有一人高的桃樹發呆,喃喃說着什麽“奇迹”“可惜”之類的話,搞得神神叨叨的。安小語隻是盡力地将桃樹催生到能夠開花結果的程度,并且已經感覺到了瓶頸的松動。
若不是因爲感覺這個時候桃樹開花結果太過驚世駭俗,安小語就已經開始動手了。不過一方面因爲大雪還在持續,一方面也因爲安小語依然還很享受山村的 生活,或者說是很享受和管理員在一起的生活,所以一直都沒有突破。
一邊利用因果法則讓桃樹的根系紮得更深,一邊用木系法則補充桃樹損失的能量,桃樹青翠的枝葉在大雪紛飛中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種自帶光環的感覺,任誰看到山村裏面,在大雪紛飛的隆冬居然出現這樣第一棵樹,都會目瞪口呆。
于是從山路爬上來的這四個人都驚呆了,他們站在村口的位置,看着安小語站在這棵桃樹下,伸手撫摸着桃樹的樹幹,擡頭看着帶雪的嫩葉開心地笑,他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剛才山上的時候走錯了路,走到什麽隐世門派裏面來了。
隔壁大娘家的門被打開,大娘将昨天晚上的泔水桶倒在院子後面,扯着嗓門大聲喊道:“都起床了!起床了!滾起來滾起來!三沖子你是不是把耳朵堵上了?趕緊給你二大媽老實兒地起來!”
如同仙境一般的氣氛瞬間就被破壞地一幹二淨,村子裏面的光環也徹底被打破了,等他們回過神來,在定神看的時候,才發現這裏确實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一切都透着冬天的灰敗。
除了村口院子裏面的那個小姑娘,和那棵桃樹……诶?小姑娘呢?
他們一轉頭,卻隻看到了輕輕關上的房門,然後就是從房間裏傳來的一陣陣小聲,還有剛剛起床的男人聲音。幾個人對視了一眼,這才從村口走進來,對隔壁大娘說道:“大媽,我們問你個事兒啊!”
大媽看見這四個人,身上穿的全都是跟夏鷗當初穿着的登山服差不多的裝備,背後還背着背包,便有些詫異:“這大早上的上山,凍壞了吧?你們這是上來幹啥來了啊?喝水不?進來喝口水吧?”
上山的這四個人,三男一女,大娘看樣子就知道這個姑娘肯定是跟哪個男人一起來的,心裏暗道了一聲可惜。對方卻充滿了警惕,隻是說道:“不用了大娘,我們帶了水了,就想跟您問個事兒。”
“問!”大娘幹脆地說道,開始拎起了院子裏面的鐵桶,堂屋的門也沒關,就把桶裏的積雪倒進了已經點了火的鐵鍋裏面,熱氣開始不斷升騰起來,大娘的兒子也從裏屋走了出來,開始檢查獵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