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狼群沖進鎮子,雖然他們也并沒有造成任何的人員傷亡,但是在鎮子裏的人都已經群情激奮了。爲什麽我們的居住地會被這樣的野獸入侵?爲什麽夜晚之後我們就要呆在房間裏什麽也做不了?
警備隊開始進行情緒安撫,而軍事基地則開始在鎮子的四周建造防禦工事,準備今天晚上給這些山林狼一個難忘的教訓。當然也有商隊開始前往帝都囤貨,他們意識到這将是一個巨大的商機。
如果狼群遲遲不能退去——畢竟大家都已經見到了山林狼恐怖的數量,也見到了他們的瘋狂行徑。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鎮子裏面的人很多都不會離開,而商隊進出也将會受到限制,早點囤貨比什麽都好。
所以,幾乎除了安小語他們所在的倉庫,很多的倉庫在晚上的時候都已經被堆滿了。還有一間冷冬倉庫專門儲存那些被麻醉彈給迷倒,後來被撿起來一隻隻夢中處刑的山林狼屍體。
倉庫裏面迎來了很多身上帶傷的難民,并不是所有的村子都能夠像他們一樣得到管理員的指點,撐過第一個夜晚。軍事基地的戰士對他們說,那一帶幾乎有十二個村子遭到襲擊,隻有三個村子裏的寥寥幾人能夠活下來。
聽到這個消息,村子裏的人不由得悲戚起來。
安小語看着這些身上帶着傷痕的山裏人,奇怪的是内心并沒有什麽波瀾。她甚至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變得冷血了,但是在聽到這些人的哭泣之後,安小語才知道,這種平淡,其實來自于悲憫。
若是之前,安小語聽到悲憫這個詞,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沙神。作爲一個有過信仰的東荒人,安小語的心裏總是存着一些沙神的影子。隻不過在外面沒有傻子,所以沙神的影子也漸漸地淡漠了。
當然們開始創造信仰,開始創造神靈的時候,都會将悲憫的屬性放在自己的神靈身上。安小語還以爲那是一種期待神靈來拯救的希望,是一種安慰人生的方式,讓人們能夠平安度過艱難的時刻。
現在安小語才知道,所謂的悲憫,并非是神靈帶來的希望,而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救。或許在創造這個詞彙的時候,站在原始部落族群頂端的祭祀和神侍們就已經意識到,神靈永遠都是虛假的。
所以他們告訴自己的朋友,神靈是悲憫的,是能夠傾聽他們所有痛苦的,你們遭受的所有磨難,在今後,或者死後,神靈都會給你們足夠的補償。所謂的悲憫,就是這樣的東西,人類用來互相自我安慰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遭受創痛和傷失的時候,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你看不到的存在憐憫你們,站在一個本不該承受痛苦的神位,感受着和你們相同的悲痛,這樣你的心裏就會好受很多,就會能夠接受接下來的生活,面對下一次的失去。
就算是這個神靈從未出現過,就算是神靈根本就沒有在你遭遇險境的時候伸出哪怕一隻手幫你一把,你都還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命中注定如此,神靈無能爲力,最後隻有你們一起悲戚。
想到這裏,安小語忍不住苦笑着搖了搖頭,但就是這種幼稚的想法,伴随着人類讀過了那段最難度過的時光,帶領着人類不斷地前進。甚至于在現在這樣的時代,這種悲憫依然還存在與每個人的心中。
隻不過悲憫的受衆與悲憫的來源都發生的改變。
安小語才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裝填,連忙将所有的想法都抛諸腦後。管理員感受到了她的心境變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以示安慰。安小語緊緊地将已經開始發芽的陶罐抱在懷裏,才感覺到了一點的充實。
倉庫裏多了一些悲傷啜泣,這些剛剛到來,還沒有走出悲傷的山民就被安置在倉庫的角落。其他背井離鄉的村民們顯然沒有心情去管太多别人的事情,所以注定隻能他們自己舔舐傷口。
然後,還沒有等所有人安定下來,夜晚再次降臨了。
安小語第一次察覺到這一次的大雪如此的漫長,明明早就知道了這場大雪會持續五十多天的時間,明明早就有所作混呗,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會感覺到,這樣的雪夜讓人十分的難熬。
或許是因爲眼睜睜地看着有人受傷而自己卻沒有辦法出手,或許是因爲被周圍的悲傷影響到了心情,或許又幹脆是因爲面對敵人無法動彈的躁動。安小語也說不清到底是爲什麽,總之心情很不美妙。
管理員曾經說過,不管他們到底有多強大,世界的主角終究還是這些普通人,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生死,總是有所軌迹。就算是強大如同守墓人,依然不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軌迹,她又能救多少人?
其實,安小語想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眼睜睜看着卻不能出手,她又不是那些虛拟的神靈。
狼群如期而至,隻有靠近鎮子邊緣倉庫裏面的人們才聽得到狼群的低吼,槍聲不斷地響起,低吼變成了慘嚎,慘嚎又變成了憤怒的嘶叫。安小語沒有了神魂,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卻能夠想象地出來。
倉庫裏的所有人都抱緊了身邊的親人,沒有親人的,便抱緊了懷裏的被子。沒有人出聲,沒有氣憤和仇恨,沒有恐懼和顫抖,所有人都沉默着,聽着外面的聲音,心情複雜。
狼群留下了數以千計的屍體離開,尚且還是在午夜之前。就算是狼群,也有點承受不住現代軍械瘋狂的火力網,他們慫了。山林狼丢下同伴的屍體,夾着尾巴逃走,身後還跟着流彈。
不知道是誰先出了第一口氣,倉庫裏的氣氛似乎一下變得稀薄了起來。第二天的陽光依舊升起,而倉庫裏的山民們才終于睡了一場好覺,到早上外面開始嘈雜,依然還是沒有醒過來。
管理員帶着安小語從側門走出了倉庫,便看到了遠處的防禦工事外面,已經堆滿了灰白色的山林狼屍體。屍體上或許帶着血紅,但是已經被連夜的大雪給裹了一層,并不算是很清晰。
士兵們正在匆匆忙忙地檢查槍械和工事,處理狼屍,這些東西注定是要送到軍事基地統一進行處理的。安小語也是昨天商隊将狼皮的錢送過來的時候,才知道狼皮在軍委是那麽值錢的東西。
“不需要提醒他們一下嗎?”安小語忍不住問道。
管理員指了指天空:“看來是不需要了。”
安小語也擡起頭,便看到了無人機開始向樹林的方向進發,她知道上面攜帶的肯定不是浮遊探測器,那種東西在風雪天氣裏面簡直就是雞肋。果然,在第一架無人機的後面,無數的無人機如同蝗蟲一般沖了出去。
估計過不了多久,軍事基地的士兵就能夠找到狼王的所在,并且很快地發現這一頭狼王的與衆不同,來源于它身體裏潛藏着的東西。到時候帝國會更加重視,星能被收回之後,狼群将會再次陷入混亂之中。
“可是,如果狼王消失了,狼群還會離開嗎?”安小語問道。
管理員笑了:“人和狼其實都是一樣的,想要生存,想要變強,對其他的種族充滿惡意,互相之間也會有溫情。既然是這樣,狼又爲什麽要呆在一個不是自己家鄉的地方?”
“看那!”安小語突然指向了一遍,她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隻見有人偷偷地來到了士兵們堆放狼屍的車邊,趁着這邊并沒有多少人看守,伸手從上面拽了一條狼屍下來,兩個人躲在車後面,裝完袋子背在身上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轉身就要走。
“貪婪。”管理員輕聲說道,就像說着春天終究會到來一樣的輕描淡寫。
“不行,我得攔住他們!”安小語松開了管理員的手說道。
“記得像個普通人。”
她把管理員的話記在心裏,三步并兩步來到了那兩個還沒有走遠的人身邊,對着不遠處正的士兵喊道:“有人偷東西了!有人偷東西!”
那兩個人轉身惡狠狠地看着安小語,眼神兇狠異常。其中一個年歲比較大的眼神變了變,很快就做下了決定,伸手拉了拉身邊的另一個人,低聲說道:“快走!沒人知道是我們!”
安小語指着他們的後背喊道:“來人啊!他們偷東西了!”
兩個人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結果沒想到士兵沒有過來,警備隊先來了。安小語想想也是,警備隊管的就是這些事情,在沒知道對方投的是什麽的時候,士兵上來才是稀奇古怪。
警備隊員已經注意到了這三個人的古怪組合,兩個身上穿着鎮子裏服裝的男人,悲傷背着一個長長的袋子,而一個顯然是山裏人的小姑娘跟在他們後面大聲喊着,說他們偷東西了,還不夠古怪嗎?
兩個隊員來到了他們的身邊,将那兩個人攔了下來,其中一個警備隊員和顔悅色地問道:“小妹妹,你說他們偷東西了?”
安小語點頭:“我親眼看見他們倆從那輛車上偷了一匹狼,裝在他們背後的袋子裏,然後就想走!”
警備隊員點頭,轉而看向了那兩個人說道:“兩位,請你們打開來看看吧。”
那兩個人頓時就着急了,年歲比較長的偷兒說道:“這是我們的私人物品,你們沒有資格随便檢查吧?”
警備隊員看着他們兩個:“特殊任務重,與任務内容相關的工作不需要專門申請搜查命令,快點打開,否則我們就自己打開了!”
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是覺得有些無奈。那名年長的說道:“警官,我們沒偷東西。我這袋子裏面是我們弄到的寶貝,若是被外人看到,難免就被人惦記了。不如這樣,我們讓一步,去那邊再打開看。”
警備隊員見他指着另一邊的街角,那邊确實沒什麽人,便點點頭說道:“行,這是合理訴求,我們應該答應。”
那兩個人谄笑着點點頭,然後在兩名警備隊員的護送下朝着那邊街角而去,安小語跟在他們的後面。等走到了沒人的地方,警備隊員看着那兩個人問道:“現在旁邊沒人了,能打開看看了吧?一張狼皮知道多少錢嗎?知道得判多少年嗎?”
那兩個人“憨厚”地笑了笑,再次對視了一眼,然後年輕人從背上拿起了袋子。就當警備隊員和安小語以爲他們要将東西打開看的時候,年輕人卻突然擡手将袋子給扔了出來,直接扔到了兩個警備隊員的懷裏。
安小語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隻覺得荒唐至極。
兩個人扔掉了袋子,警備隊員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都沒有接住手裏的東西,袋子掉在地上,露出了一顆碩大的吐着舌頭的狼頭。這個時候,他們才反應過來安小語說的全都是真的。
“别跑!站住!”
有心算無心,兩個賊已經跑遠了,等到警備隊員追出去,他們已經鑽進了人群,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兩名警備隊員隻好停在原地,搖了搖頭之後走了回來,從地上撿起了裝着狼屍的袋子,這個時候旁邊的士兵也發現走了過來。
把狼屍交還給士兵,他們并沒有做其他的處理。安小語不由得郁悶問道:“不抓壞人了嗎?”
警備隊員看了看安小語,并沒有是小孩就敷衍,而是說道:“按照帝國法律規定,他們屬于盜竊未遂,并且一匹狼的價值不超過十萬,一般情況下不追究刑事責任,頂多也就是帶回去教育,或者居留五天十天左右。”
“可是這樣就不抓壞人了嗎?萬一他們再偷别的東西怎麽辦?”安小語問。
警備隊員無奈地說道:“人我們會抓回來的!好了,小妹妹,回家吧!”
安小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知道這兩個警備隊員已經放棄了抓人,并且還在敷衍欺騙一個小姑娘。但是理由人家也說了,盜竊未遂,金額沒有超過十萬塊,頂多也就是拘留十天,還不夠費事的。
對于他們的處理方式,安小語理解,但是不太能接受。看了看那兩個人逃走的方向,若是自己的修爲還在,想要找到那兩個人輕而易舉,但是現在……警備隊想要找到他們就更難了,就算是他們的執法記錄儀還開着,這樣的小鎮子,這樣的小案件難道還能動用面部識别系統?
就爲了拘留兩個偷竊未遂的毛賊十天?
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這邊,回到了管理員的身邊,看着管理員臉上的笑容,安小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擡起了小腿就朝着管理員的腳上踩了過去:“你還笑!”
結果沒想管理員早就知道她要出手,把腳收了回去,安小語用力過猛,一下就朝着前面跌了出去。跌進了管理員的懷裏,感受着溫暖的懷抱,安小語抽了兩下鼻子說道:“現實太骨感了!”
管理員笑得更開心了,笑着笑着,聲音就有些深遠了起來:“看得久了,你就會像我一樣。”
安小語問道:“你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嗎?”
“不止。”管理員說道:“人道教祖感覺自己大限将至,天道已經留不下他了,最後他決定發揮最後的一點作用,西出函關去了異族的領地。他走了之後,因爲黔草的幹涉,人帝計劃擱淺,是我一力将三千大帝扶上了帝位,你覺得,當時我在想的是什麽?是明玉嗎?”
安小語擡頭看着管理員的臉,雖然他的臉還是依然的淡漠,可是卻莫名地多了一些悲戚。
“我曾經想過,這個世界該怎麽樣去改變?”管理員看了看四周:“得到的答案卻是改變不了。三千帝國建立了,但是人類終究還是人類。黔草說得對,隻要世上還存在生靈,這個世界就依然還會按照特定的軌迹自行運轉,除非徹底消亡,否則誰也不可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但是?”安小語知道管理員可以同意黔草的想法,卻不可能同意黔草的做法,否則三千大帝就不會出現,管理員也不可能是管理員,守墓人就更不可能是守墓人。
管理員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但是愛可以。”
安小語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曾經說過,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他相信這個力量可以成爲推動這個世界繼續向更好的方向改變動力,相信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事情,隻要有愛就可以去改變試試。
這個活了三萬多年的男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看透了紅塵,什麽都可以不去在乎的男人,這個高高在上,被人們奉爲天道之下第一人,也确實是最強的男人,其實心裏藏着什麽樣的火熱。
安小語突然覺得沒那麽難受,因爲這是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