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最可怕的并不在于他們努力過了,并且失敗了,而是在于一種狀态。這種狀态可以說是失敗者的姿态,或者可以說是經過了長久的失敗之後沉悶的人生帶來的謹慎或者低迷。
總之想要走出這樣的狀态,總要有些心理準備。
而吳有涯顯然沒有這樣的準備,所以當妻子死去之後,他依然還是沉浸在一種失敗的狀态當中。失敗的人是全力以赴的,是破釜沉舟的,所有的生活都是爲了自己能夠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兒子是什麽?
吳有涯的兒子學壞了,就在他努力自己出名,努力适應自己已經開始賺錢的狀态的時候。等到他回過頭來,一顆子彈就留在自己兒子的額頭上,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鎖堅持的東西,都像是一個笑話。
“你們能夠想象那種感覺嗎?”吳有涯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說道:“在你剛剛覺得事業有些起色的時候,你突然發現生命裏最重要的已經變成了别的,而等回過神來,你已經一無所有了。”
“賊老天就在頭頂上看你的笑話,讓你所有的努力都變得白費了。我努力賺錢有錯嗎?我要是不賺錢,他吃什麽?用什麽?我出名有錯嗎?出了名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才能讓他從貧民區走出去,将來他才不會像我一樣。”
“我有錯嗎?爲什麽命運要這麽折磨我?我辛辛苦苦了一輩子,什麽壞事都沒做過,憑什麽我要遭受這樣的對待?還有你們警備隊,納稅人的稅收給了多少培養你們,結果呢?打起來的時候槍口都對錯了人。”
“我沒錯,我是要報複這個世界,但是不管你們信不信,是這個世界先動的手,帝國的存在是錯的!因爲帝國的存在,才會有貧民區這種地方,要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到良好的教育和生活環境,我兒子就不會死!”
“那可是我兒子啊!我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安小語在撤出專案組的時候,最後見了吳有涯一面,也算是給這一階段一個告别。因爲被搜尋了記憶,什麽都不用交代的吳有涯也沒有繼續嘴硬,将自己的想法拳頭掏出來,全都是些怨天尤人的話。
這些話不僅是安小語,瞿雙花聽完也是皺緊了眉頭,覺得面前的這個家夥一定是瘋了,或者傻了。一個寫恐怖小說的人是個瘋子,這似乎是很正常的設定,但是真當現實中出現的時候,還是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吳有涯的小說到底是怎麽洩露的很正常,他家裏的保險箱夾層裏面安裝了那種神奇的皮質,他隻需要打印出一份電子稿,然後将稿子放在保險箱裏面,對方就會利用保險箱裏面的空間坐标将稿子帶走。
至于爲什麽要這麽做……
安小語搖頭說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你兒子。剛開始不是,現在不是,今後也不會是!這隻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而已,就好像你在找借口說要報複這個世界一樣!”
“你隻是想要給你自己的過錯找一個借口,你的心裏其實很清楚,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兒子。要不是你一心癡迷着賺錢成名,你的兒子就不會堕落,也就不會被流彈殺死。”
“我們調查過你的收入,在你兒子死之前,你已經能夠帶着他離開貧民區了,但是你沒有。因爲那個時候你在網上的設定,是一個生活在貧民區的、努力工作更新的、擁有夢想的窮困作家。”
“而一旦你的家庭住址變化,到時候一定會有有心人觀察到你的現狀,對你在網上的名聲不利。不想要利用貧困的噱頭,繼續大賺特賺,你的野心沒有止境,永遠都不覺得錢夠了,失去了這個噱頭,你的身價将會重新地跌到谷底!”
“所以你又繼續在貧民區留了一年,這一年裏面你瘋狂地更新,瘋狂地寫作,讓人們以爲你真的是在賣字賺錢,其實背地裏卻已經和網站賺了個盆滿缽滿,你收不住手了,你沉迷了。”
“然後,你兒子死了。”
“你心裏是知道的,是你的貪婪害死了自己的兒子,你對不起自己,對不起 去世的老婆,也對不起你的兒子。你心裏很清楚,就好像當初很清楚你在網上的處境一樣,你精打細算的同時,拒絕相信現實。”
“當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于一個經過了多少年的生活,已經開始習慣,開始麻木于自己的現實總是冰冷而讓人失望的人來說,這樣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不會相信現實能夠給你帶來最大的安全感。”
“可是這種安全感一下就破裂了,就因爲你想要的安全感,你失去了一切,除了你的名氣,你的錢。于是你拒絕将這些過錯放在自己的頭上,在内疚的同時,拒絕去反思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
“但是内疚依然在你的心裏,就像一根刺,每一天,每一刻都紮得你心裏鮮血直流。所以你把這種過錯放在警備隊的頭上,放在帝國的頭上,放在這個世界的頭上,所以你才鞥能夠從這種痛苦裏面解脫出來。”
“然後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地繼續做你的知名作家,繼續賺你的錢,過你的生活,并且将過去的痛苦轉嫁到别人的頭上,滿足你自己的死心,讓你自己的生活過的理所當然的舒坦。”
“而什麽報複這個世界,爲自己的兒子報仇,帝國不應該存在。難道不是因爲他們給你提供了下肢替換手術的報酬?對于一個擁有克隆技術的組織來說,克隆一對兒本體克隆下肢,應該還是很輕松的。”
“然後你接受了,爲了自己能夠重新站起來,爲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能夠過得更好。或者你還爲了今後能夠再找一個能夠看得起你的妻子,生一個你以爲正常的兒子,換一個地方,忘掉這裏的一切。”
“在帝國已經明确禁止人體克隆的現在,确實你隻有這樣的一條路。不管你怎麽拒絕相信,你的記憶裏面清晰地記載着,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你想要狡辯的話,随便你,反正你也要承受死刑,死得糊裏糊塗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吳有涯并沒有做什麽反駁,已經即将面對死亡的人,還有什麽可争辯的?到最後的最後,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安小語也沒有繼續說什麽,她隻是想要過來看看,這個可能和過去的自己有些相似的人。
轉身走出了警備隊,瞿雙花問道:“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安小語卻搖頭:“沒有什麽打算……真要說打算的話,先回學校去,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考完之後就要放寒假了。玉守要跟我一起找個地方度個假,有他在身邊,我也不害怕被太多的黴運沾染上了。”
“不是……”瞿雙花有些不解:“糾察隊馬上就要建立起來了,您告訴我這個時候您老要去度假?這怎麽不按劇本走了呢?”
安小語笑了:“要是一切都按劇本走,吳有涯也就不是吳有涯了。不過現在雖然我們已經端了他們的一個基地,可是克隆人的制造者還是沒有抓到,詐屍人也還在散落在外面,就多辛苦你們了。”
“那你呢?”瞿雙花對着已經離開的安小語喊道。
安小語擺擺手:“我是熊貓啊!隻是個吉祥物也挺好的,你們加油!”
看着走進大雪裏面的背影,瞿雙花總感覺安小語今天有些什麽不同,至于到底有什麽不同,她還真說不出來。她是個活在現實裏面的人,所以對這種氣質的變化并不是很敏感,隻是下意識地感覺到,或許下一次再見到安小語,她就已經不再是現在這樣了。
其實安小語自己也很奇怪,自從和管理員談過之後,自從在管理員的引導下,她的開始期望着重新歸于平凡之後,自己的骨髓和血液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每一次産生離開的念頭,便會像是有另一個人在身體裏醒過來。
她知道,那種感覺應該是叁回之後的自己。所以在小小的期待背後,安小語在看待周圍的一切的時候,都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淡然了許多。這種淡然不是淡漠,她還是帶着感情的,隻是感情不再流露了而已。
冷殇看到安小語和冬小關回來,還有點意外:“你們不繼續查了?”
安小語搖頭:“不查了。”
“爲什麽?”冷殇問道:“現在各大世家已經插手了,魏方圓也已經找回來了,但是這個組織背後顯然還有能挖的地方。放着這麽一個攤子在那兒,你就能放着不管?”
安小語笑了:“爲什麽就不能?帝國那麽大,我總不能什麽事兒都管了吧?”
冷殇無言以對,隻奧繼續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了?”
“複習,考試!不然還能幹什麽?”安小語理所當然地回到說。
看着安小語的樣子,冷殇的眼神開始變得古怪了起來,所有的學生都可以這麽說,但是安小語不能這麽說。雖然不知道爲什麽,可他就是這麽覺得。仔細地上下看了一遍安小語,冷殇突然說道:“你不對勁!”
“哪不對勁?”安小語随便地問道。
“這不是你的風格啊!”冷殇撓了撓頭:“總之我也不知道什麽地方不對勁。”
“都不知道哪兒不對勁,那算什麽不對勁?”安小語開始詭辯。
冷殇竟然覺得好有道理,可是心裏的感覺告訴他安小語現在這樣淡然,就像今年冬天漫長的大雪一樣的不正常。再次看了一眼安小語,冷殇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操那麽多心做什麽?
期末考試,似乎已經成爲了個關口,不隻是對三千學院的其他學生來說,對于安小語,對于冷殇,對于王禛言和王赅,對于警備隊,對于帝國來說,都已經變成了關口。
期末考試之後,安小語将要脫離現在的生活,離開的帝都這一個圈子,和管理員一起離開。這件事情她沒有跟其他人說,但是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了苗頭,因爲她最近就跟在交代後事一樣。
冷殇所在的第二冷家,當然參與到了軍委的大改革當中。玄山省的内部整頓已經基本上完成,軍委可以說是雷厲風行。師家整個搬遷到了帝都郊外的一片新開發區裏面,玄山省的權利全部由帝都的新任軍官接手。
而接下來,就是各個軍事世家站隊的時候了。冷家當然是緊跟王家的隊伍,雖然上層的人都還沒有太适應過來,這個以前是他們看不起的第三序列商業世家的家族,已經成爲了第二序列的領軍家族這個事實,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們跟随者改革的潮流,站穩自己的腳跟。
王禛言和王赅作爲王家現在的實權人物,已經接管了太多的隊伍,帝國之所以不擔心他們會起二心,一方面是因爲王家和安小語的關系,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王家剛剛崛起不久,滿打滿算也就他們兩個上得了台面的人。
不過王禛言可不是什麽善茬兒,現在帝國的改革已經不需要什麽領軍人物了。就像修行大世開啓之後,安小語這個開頭的人都要給身修和武修的大世之争讓路一樣,王家不可能永遠占據着領頭的位置。
在帝國的範圍内,有關軍國大事,領頭的永遠都隻能是帝國本身。所以在這一段時間,王禛言也開始交接自己的權利,将原本龐大的力量分散開來,重新交回已經準備好大量改革人才的帝國手中,自己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帝都駐軍的總司令,王赅也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更高的官職,等待将來的戰争開始。
警備隊的修行者糾察隊也是在這個時候成立的,現在全國各地都在統計人數。其實也是給那些已經沒有後路可退的世家一個台階,今後很多人都要沒飯吃了,畢竟不是所有世家都有資格搬到帝都來的,就隻能參加糾察隊。
而很多很多世家,其實在修行大世開啓的時候,就已經站錯隊了。對于這樣的世家,任何的手段和後路都不可能提供給他們。糾察隊成立之後,估計第一戰就要對付這些世家。
糾察隊現在的成分很複雜,平民修行者爲主,世家的加入者爲輔助,但是平民修行者當中也分爲修行館和宗門兩派。宗門弟子當然代表着部分宗門的利益,而修行館一派則是全都爲了自己的夢想。
至于世家修行者,當然樂得對付那些站錯隊的,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過去種種都要在現在解決。過去他們的沖突,所有的仇恨,在所有人的利益都已經保不住的時候,做一個最後的終結。
帝國也将會在這段時間完成新立法的試運行,根據民意調整條款之後,徹底将這些法律法規成型落實,迅速擴散到全國,然後讓警備隊的修行糾察隊開始立威,所有不遵守的,都要處理掉。
在這個戰争即将到來的時刻,在這個時代更疊的改革時代,對付這些壽命比一般人更長,力量更是超凡的修行者,帝國的刑罰當然是從重的。何況在很多修行者的争鬥當中,已經是豁出命去了。
想要作奸犯科的修行人,就要做好被人追殺的打算,一旦打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肉搏那麽簡單了,打生打死很正常。所以關于這方面的刑罰,帝國放得很開,至少在沒有一個能夠有效限制住修行人修爲的方案之前,都會保持這樣。
安小語卻對這些事情都不太感興趣,她哼着歌,看着書,準備着期末考試,就像其他的學生一樣。修身會的成員最近驚奇地發現,少尊就在他們的身邊,而且跟他們一起自習,一起跑步,就像個普通人一樣。
當然沒有人拍照,在最開始很多人發現自己拍過照片都會被終端自己吞掉不見之後,就在也沒人打算這樣做了。甚至很多人都嘗試過用相機拍攝,然後上傳的時候同樣會被吞掉。
真是見了鬼了!不管是想到這樣詭異的事情,還是想到自己就在安小語的身邊一起努力,都跟做夢一樣。
于是修身會迎來了一場浩浩蕩蕩的自習狂潮,幾乎全校的學生都參與了進來。自從九方亂國之後,他們見識到了頂尖修行人的力量,見識到了安小語力戰四方的英姿飒爽,幾乎沒有人不會将安小語當成偶像。
在偶像的帶動下,三千學院的學生都動起來了,本科生的四個年級都參與到了這個活動當中。每天都能夠看到大量的學生在學校中學習,去食堂的路上都要讨論問題,自習室裏面更是布滿了認真看書做題的學生。
早晚的時候,他們會一起跑步,開始的時候還是在各個運動場,後來全校的人一起開始繞着三千學院外面的環路繞城了一大圈,在紛紛揚揚的大學裏面,穿着白色校服的學生,響亮的口号,象征着一個新的帝國即将誕生。
然後,期末考試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