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近來,似乎是因爲管理員也在旁邊,徐娘顯得略微有些小心。示意他們坐下來,旁邊的侍女給他們上了茶,兩個人并沒有動。這一杯茶,稍微碰一下說不定就是因果的錯亂,安小語可不想因小失大。
徐娘倒是沒有在意,喝了一口茶之後說道:“兩年多了吧?你已經離開這裏兩年多了,我前些天還在想,這輩子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們兩個,這兩年過得好嗎?開心嗎?”
安小語點頭:“很開心。”
她的臉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驚豔了徐娘的雙眼。老人點頭愣了一下,便說道:“開心就好,這麽多年來,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開心過。你不喜歡唱歌,不喜歡樂坊,亦不喜歡我。我是個生意人,但并不代表我沒有心腸,徐媽祝福你。”
說着,徐娘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然後對安小語低了低頭。這應該是當時的東荒這邊習慣用的祝福方式,安小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樣回應。偷偷看了一眼管理員,發現他隻是搖頭,安小語便安下心來受了這一禮。
之直起身之後,徐娘看着安小語的臉,感慨地說道:“兩年半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可惜了……可惜了……”
接着,徐娘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當年的事情,大多都是明玉做伶人的時候發生的事,安小語聽得入迷,管理員也陷入了回憶。到了晚上之後,徐娘才有些倦了,安排他們在樂坊住下。
晚飯之後,下人送來了一個包裹,說是明玉落在樂坊的東西。安小語的眼前一亮,知道他們想要的東西就來了。看着下人關門離開,安小語扭頭看了看管理員,問道:“就這麽打開?”
“不然呢?難道你還想熱熱身?”
安小語做了個鬼臉,伸手打開了包裹,便看到了裏面的那個木盒子。這個時候,管理員的手放在了安小語的肩膀上。她愣了一下,回頭看到管理員的笑臉,這才伸手打開了包裹裏面的木盒子。
木盒子裏面裝着幾樣東西,一件略微有些破舊的衣服,看起來是小孩的樣式;一個已經沒有了鼓面的撥浪鼓,用粗糙的木頭和青銅釘做成,兩邊挂着的是某種野獸的指節骨做成的鼓槌。
還有一個看起來略微帶着新意的本子,本子上寫着當時的文字,安小語根本就認不出來。伸手拿起了那個本子,安小語打開來,便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頓時覺得有些眩暈。
在當時的時代,尤其是東荒這種植物匮乏的地方,想來紙張也是十分昂貴的,能夠湊齊這一個本子,不知道當初明玉用了多長的時間攢錢,當然要盡量寫小一些,免得浪費了紙張。
這樣想着,安小語越發地覺得暈頭轉向了起來,本子上的文字也開始扭曲纏繞了起來,最後變成了一個旋渦,在安小語的眼中越來越大,逐漸将整個世界都吞噬了進去。
這是什麽玩意兒?安小語的意識開始陷入了沉睡當中。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安小語看到了火焰,看到了冷雨。冷雨落在這片天地當中,落在她的身上,但是遠處的火焰卻依然燃燒着,水火之間一切都顯得那麽理所當然,讓整個染血的世界,都變得格外詭異。
安下雨眨了眨眼,看了看身上的破舊衣服,又看了看沒有穿鞋子的腳,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明玉的小時候。
而現在擺在明玉面前的,是一場戰亂。一場并不亞于安小語這一世見到過的任何一場戰鬥的戰亂。屍體躺在冷雨當中,火焰在遠處的山頭上燃燒着,那是法則的火焰,會一直燃燒到法則籠罩的範圍全都化爲虛無之後才會消失。
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安小語發現自己正站在大街上,不是任何一個院子,也不是任何一個房屋的旁邊,就在大街上,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明玉到底來自哪裏?這裏又是什麽地方?
對了,管理員死哪去了?最後那一下拍肩原來是這個意思的嗎?
安小語的心裏不由得有些埋怨。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凄慘的哭聲從遠處傳來。安小語這才感覺有些冷,踩着雨水和血水混合的泥漿朝着村子的另一邊走去,邁過了許多的死屍,穿過了許多破碎的房院,就看到了那個正跪在雨中痛苦的女人。
女人的身邊是一些穿着相仿的屍身,而在她的面前,正躺着一個長相略微英俊的男人,身上華麗的衣服已經被泥漿和血液浸染,不複之前的高貴。人都已經死了,生前的一切還剩下什麽?
安小語悄悄地走到了女人的旁邊,周圍的幾名侍衛頓時看過來。安小語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人的目光,隻是定定地看着這個女人,覺得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的樣子。
這個時候,女人也發現了安小語的接近。她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這個女孩,雙眼當中突然噴射出了血腥和怒火,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地叫道:“是你!都是因爲你!都是你!啊——”
她猛地抽出了長劍,朝着安小語刺了過來。
安小語下意識地就想要調動自己身體當中的力量,可是卻發現這具身體已經空空如何,就和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沒有什麽區别。眼看着劍尖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安小語一慌張,跌倒在了泥水裏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個女人,這才認出來,這個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女人,沒有了花白的頭發,沒有了滿臉的皺紋,分明就是樂坊的徐娘。也就是說,她的丈夫就是在這個地方死去的了?
那麽,明玉又爲什麽在這個地方?
徐娘最終還是沒有将長劍刺下去,就在安小語定定地看着徐娘臉龐的時候,她的手一松,長劍“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抹了一把眼淚,徐娘揮了揮手:“把老爺的屍身帶回去……還有這個丫頭!”
一名侍衛将安小語從地上提了起來,拽着後衣襟扔到了一輛雜物車上,開口用方言恐吓了兩句之後,見安小語愣愣的不回答,便去牽馬了。徐娘和其他的護衛也帶着幾具屍體和一些箱子回到了車隊這邊。
車隊搖搖晃晃,行進在雨中。安小語所在貨車,上面隻有一層獸皮搭建的棚子,外面的雨水不時地落在她的身上。一路上的景象滿目瘡痍,整個世界都被蹂躏成了碎片。
她認得出來,這是異族做出來的事情。
所以徐娘的丈夫,是在異族和人類的沖突當中死去的?商隊來到這裏的時候,好巧不巧就遇到了這樣的一場戰争。但是徐娘爲什麽會說和自己有關?當年的這場戰争和明玉又有什麽關系?
明玉當年,便是因爲這場戰争被徐娘遇到,被徐娘帶走,最後成爲了樂坊的伶人吧?看了看自己幼小的身體,安小語估計了一下,這個時候明玉大概才不到四歲?估計長大之後都不記得了。
想到這裏,安小語也就沒有了離開的想法。既然當年的事情是這樣發展的,那麽就不能夠幹擾因果。不過現在管理員不在,自己怎麽知道到哪裏去搞到下一個節點的信息?
車隊緩緩地向前,戰争的痕迹也漸漸地消失。大雨慢慢地停了下來,他們在一處破廟當中留宿,徐娘吩咐侍衛:“去給她換一身衣服,送點東西吃!别讓她凍死餓死了,我要讓她活着還債!”
安小語坐在貨車裏面,手都捆在了車廂上,不由得撇了撇嘴。
沒過多長時間,一名上了年紀的侍衛便來到了車廂的旁邊,扔給了安小語一套衣服,給她解開了手上的繩索,還搓了搓她手腕上的紅印子。然後,居然就開始要脫安小語的衣服了?
雖然不知道曆史到底是怎麽樣發展的,安小語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她可不是真的就隻有三歲的小孩,連忙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服。結果掙紮了一下,她便感覺到對方手上的力量開始變得輕柔了起來。
“我不是說了,不能違背當年的事情了?”
安小語詫異地擡起頭來,便看到了之前那略微有些兇狠的臉,這個時候已經變成了管理員的笑臉。她愣了一愣,突然察覺到自己好像也開始會說話了,便小聲問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管理員伸手揉了揉安小語小了幾倍的頭:“我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存在,隻不過是因爲你的緣故,這個存在和外界的存在互通了起來,所以,我算是這個設計裏面的後台程序,任何的改變都是自然的。”
說着,管理員熟練趁着安小語還在思考的時候将她身上打破衣服給脫了下來,然後拿起了旁邊水桶裏的毛巾,手上微微用力,毛巾上的水汽開始蒸騰起來。擦幹淨了安小語的身上,幫她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
安小語看了看,輕咦出聲:“這是那個箱子裏面的衣服。”
管理員點點頭:“還有這個。”
說着,他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撥浪鼓塞進了安小語的手裏:“這些東西,包括後來明玉的日記應該都已經不再了,當初明玉說過,日記被徐娘發現之後當着她的面被燒掉,當時她心疼了好久。”
安小語好奇:“所以,徐娘丈夫的死,到底和明玉到底有什麽關系?”
“磨磨蹭蹭幹什麽呢?老吳,吃飯了!”一聲呼喚從破廟裏面傳來。
管理員微微一笑:“繼續下去,你就知道了。”
一個布包塞進了安小語的手中,管理員僞裝的侍衛轉身離開了車廂,避免幹擾到因果當中記錄的曆史。但是當安小語打開手裏的布包之後,頓時恨得咬牙切齒起來,屁的曆史!
她手裏放着的分明就是救世煮的招牌醬牛肉,還有兩張女生宿舍食堂安小語最喜歡的白面餅子。
恨恨地吃掉了醬牛肉和白面餅子,安小語靠在貨車的麻袋上面,看着外面的星辰,靜靜地思考了起來。雖然管理員說繼續下去自己就會知道什麽,但是顯然的,他并不想多提起明玉的當年的事情。
如果異族的入侵和明玉有關的話,明玉的身上肯定有什麽特殊的存在。
這是明擺着的,前世的明玉身上帶着絕症,這一世自己身上帶着黴運,靈性被天道盯上,又和管理員有所關系。要說明玉的身上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安小語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到底是什麽讓明玉變得如此特殊?安小語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當中。
一夜就這樣過去,她也沒有想到什麽,老侍衛已經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管理員不知所蹤。安小語的心裏一點都不慌,既然知道明玉肯定能活下來,那麽就不會死在這個地方。
車隊繼續前進,便遇到了沙暴。
沙暴這東西,安小語是十分熟悉的。她從小到大生活在東荒,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當沙暴來臨,車隊在一處沙丘下面停靠下來之後,安小語熟練地鑽到了貨車背對着風的車轅角落裏面。
這裏被貨物擋着,又彌補了安小語現在身高的不利,不至于讓安小語整個人被風沙給掩埋起來。
但是安小語的做法顯然是多餘的。
因爲沒過多久,昨天的那個老侍衛便跑了過來,将安小語抱在了懷裏,給她蒙上了一層面巾,在馬車的後面蹲下來。安小語才反應過來,昨天給自己穿衣、送飯,還送給自己一隻撥浪鼓的人,應該就是這個老侍衛了。
他是個好人。
安小語在心中默念了一下,卻突然看到昨天剛到手的撥浪鼓正在随風飄遠。果然,這些東西原本就已經改已經不在了,所以才會是因果的節點。安小語這樣想着,卻突然看到了風沙當中飛翔的東西,并非隻有撥浪鼓那麽簡單。
一道道的黑影出現在了昏黃的世界當中,讓人無法承受的沙暴,對于這些黑影來說卻是如魚得水,他的行動十分的迅速,甚至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悄悄地來到了安小語的身邊。
安小語看着依然還在用心抵擋着風沙的老侍衛,強忍住了想要開口提醒的想法。因爲明玉這個時候還不太會說話,而且眼睛也不好使,根本不可能看清這些黑影的到來。
果然,尖銳的爪子從老侍衛的肋下穿過了一個孔洞,老侍衛難以置信地看着背後的怪物,頹然倒地。那怪物将安小語拎在手中你,嘴裏說着的是大陸通用語:“終于找到了!”
“老大!就是她!”另一名怪物站在旁邊肯定地說道,還上前嗅了嗅安小語身上的味道。
安小語這才看清了他們的樣子,長得就跟土狗一樣,渾身都是土黃色,在後世也沒見過,估計是在萬族大戰當中已經被滅族的太古萬族了。
不過,他們要找明玉做什麽?
接下來,安小語便聽到了原因:“老大,天靈族的聖花肯定在她的身上,絕對錯不了!我能聞到聖花散發出來的氣味,隻要得到了天靈族的聖花,我們沙狗一族就也能夠……”
還沒等它說完,周圍的風沙突然就變了一個樣子。
原本黃色的風沙當中,似乎多了一些晶瑩。安小語雖然實力不在,但是眼光卻沒有喪失,她分明看出來,這些風沙在瞬間化爲了尖銳的鋼針,從這些沙狗的身上刷過,在這樣的風速下,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留下血迹,就化爲了齑粉。
鋼針殺死了沙狗,卻沒有傷害到安小語,她重新掉落下去,差點被風吹走,隻能緊緊地抓住了旁邊的車轅。
這個時候,三道人影緩緩地從風沙當中走來。
還來?安小語郁悶了,沒完了啊!
但是當這三道身影出現在安小語面前的時候,安小語才愣了一愣,發現來到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兩個人類,一個長得非常像人類的異族。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異族分明就是黃族。
黃族的族人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在那個時代居然和兩個人類在一起?
安小語好奇地看着那兩個人,其中一個仙風道骨,身上穿着寬大的道袍,花白的長胡子,花白的頭發,面目慈祥地看着安小語。而另外一個,長得略微有些白淨的中年人,正帶着詭異的笑,就像是一隻猞猁。
“教祖,這就是那個女孩?”猞猁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安小語給吓了一跳。
教祖突然對安小語眨了眨眼經,老人的神情便突然調皮起來,她突然想到了管理員經常叫人道教祖臭小子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黃族的族人看到之後,也笑了:“倒是個可愛的。”
人道教祖隻是調皮了一瞬間,讓安小語覺得他好像也是變成了未來的存在,但是卻沒有證據。他點頭說道:“天靈族的聖花就在她的身上,可憐的娃娃,因此吃了多少的苦。”
猞猁卻不以爲意:“一個三歲的小孩,知道什麽是吃苦。”
接下來,人道教祖的另一句話,就讓安小語徹底驚呆了。
他對猞猁說:“黔草,三歲小孩也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