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裏面的垃圾袋掩蓋了雨小果的身體,白色的垃圾袋和白色的舊衣服相得益彰,如果不是還有一頭漆黑的長發,恐怕雨小果就能夠和這個垃圾堆融合爲一體再也沒有人能看的處理來。
從垃圾堆的縫隙裏面向外看着,不遠處就是自己所在的那個宿舍。
從酒吧街離開之後,雨小果就來到了這個宿舍裏面,和裏面的人一起工作着。當然不是什麽體面的工作,都是一些不幹不淨的活計,爲了外面那些人的違法行爲處理一些手尾而已。
在這裏做了很久的時間,雨小果漸漸地開始明白了過來,這個地方無非就是吃人而已,漸漸地将人變成一頭野獸,變成麻木不仁的野獸,毫無人性的吞食其他人的生命。
雨小果很慶幸,很慶幸自己遇到了一個好的領頭人,進入了一個不錯的組織,能夠留在這樣的組織裏面,雨小果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她的心裏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而且也是這樣做的。
當張舒婕告訴她,要她去接近陳塘的身後,雨小果沒有任何的猶豫,但是計劃中就還是失敗了。于是雨小果來到了這個地方,繼續她的第二個工作,将這裏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傳遞到軌迹的内部。
就在今天晚上,張書記诶通過秘密的渠道通知她,軌迹的行動要開始了,要對這個地方出手了,到時候隻要涉及到核心的人,一個都留不下來,讓雨小果提前離開她所在的宿舍。
所以她也照辦了,并且用最卑微的方式,悄悄地摸出了宿舍,将自己變成一堆垃圾。看着遠處燃燒起來的火焰,響起的慘叫和喊殺聲,雨小果不知不覺有些恍惚。
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雨小果不是帝都人,當然也不是東荒人。不要以爲這個世界上會給自己的女兒取名叫雨小果或者安小語這樣的就是東荒人,在帝國這個遼闊的土地上,文化水平依然不高的還有很多的地方。
她出生在帝國西南邊陲的一個小鎮裏面,小鎮不是帝國承認的異族混居試點,但是小鎮裏面有很多的異族居住着。因爲沒有帝國的監管,異族在小鎮裏面越來越多态度越來越嚣張,漸漸地,開始嚣張跋扈起來。
或許,這就是邊境上所有生靈的天性吧?
在生存的壓迫下,隻有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嚣張,才能夠獲得更多生存的權利,所以他們對人類進行打壓,幾乎是奴役,兒帝國從來都沒有理會過這樣一個角落裏的小鎮,何況鎮長一直說,他們這裏和平安定。
在五歲的時候,雨小果的父母因爲一次意外,被異族失手打死。當時警備隊來了,鎮長來了,所有人都來了。但是從來都沒有人給你雨小果說過一句話,那個時候,雨小果就知道,這個世界是殘酷的。
她被鎮上的人看守起來了,不想讓她從鎮子裏出去,不想讓這件事情傳播到外面去,不想讓鎮長的位置因爲一件,死了兩個屁民的小屁事兒就被人動搖,所以她北燃嚴加看管着。
在不斷試圖逃脫當中,雨小果開始意識到,自己想要和一個鎮子爲敵,到底是多麽不現實的一件事情,就算是她并不想讓鎮長下台,也并不想給自己的父母報仇,甚至她都開始忘記了,當初殺掉自己父母的到底是誰。
她開始明白,自己在這個世上是無能爲力的,是不管想要做什麽事情,想要得到什麽東西,都是沒有辦法得到的。于是她開始乖巧了起來,開始學會逆來順受,開始學會将自己變得軟弱起來。
雖然她的内心依然并非軟弱的。
機會就在這個時候來臨了,十二歲的時候,雨小果遇到了人販子。她懇求着人販子從這裏将她帶出去,不管賣多少的價錢,不管讓她做什麽,總好過在這個地方。
可是就連人販子都看不上她,覺得她瘦弱,覺得她不健康,覺得她恐怕在路上運輸的時候就要生病死掉,覺得她肯定會給他的人販子生涯抹黑,因爲她一定會因爲幹活兒不給力被人退貨。
眼看着離開無望,但是人販子突然就接到了一單新的生意,很開心地在鎮子裏面收購那些沒人要的小孩,不管是身體多麽不健康,不管是到底多麽瘦弱,甚至有些傷殘的,都大量的收購了起來。
雨小果被帶走了,離開了這個讓她覺得像是一個籠子一樣的小鎮。
人販子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搜集大量的小孩,将他們送到一個固定的地方。這個地方,是一個福利院,或者說是一個虛假的福利院。雨小果親眼看到福利院的後門運來運出的都是帶着槍的大叔保護的東西。
但是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雖然福利院的假老師并不和藹可親,就像是對待奴隸一樣對待他們,每天對他們又打又罵,稍微闖禍就要被毒打一頓,每天吃到的東西都是已經發黴的糧食處理過之後帶着刺鼻氣味的饅頭和粥。
但是在這裏,她是自由的。
所有人都知道,出了這個福利院,他們恐怕走出不過十裏地就要迷路餓死,所以福利院裏面的假老師根本就不理會他們到底整天都在做些什麽,隻要不打擾他們看書看劇,就可以無憂無慮。
她在這裏遇到了很多的很多的朋友,去過很多很多的地方,在陽光普照的地方奔跑,在陰雲密布的雨中散步,在沒有人的石橋上,看着水流靜靜地發呆,在蘋果樹下看着天空上的雲彩。
雨小果覺得,這段時間就是她人生中最美妙的時間,自由自在,擁有色彩。
但是時間過得很快,福利院掩護下的交易中斷了,雨小果不知道爲什麽,沒有人再将那些東西運進來,也沒有人再将處理好的商品運出去。
福利院的假老師們開始換上了原來的衣服,開始走出了福利院,帶了很多很多的人來到這裏,然後一個一個地将他們從人群中挑走。每次來一個人,就要從福利院裏帶走大概六分之一的孩子。
然後,雨小果因爲長得瘦弱,性格又怯懦,成爲了第六批。
在最後趕來的那個人的埋怨聲當中,雨小果被帶上了車,裏離開了這個給她第一抹光彩的地方,離開了她所有的自由自在,來到了一個滿地都是黃沙的世界,來到了一個巨大城堡一般的基地。
她開始成爲了終結的一名女工。
在終結的時候,雨小果幾乎什麽都幹,被灌下毒藥之後,他們這些人就全都被分散到了基地的各個地方,不管是雜務還是跑腿,或者是一些實驗他們都是被人拿來用的器材一般,沒人管,沒人理會他們的生死。
不過這裏的夥食倒是比福利院的更好了許多,隻不過這裏沒有了燦爛的陽光,沒有了淋漓的細雨,沒有了蘋果樹和石橋,沒有了安靜的午後,至于每天不斷的忙碌,不斷的勞作,不斷地,走向生命的盡頭。
所以當張舒婕問她,希不希望能夠離開這個基地,離開這個見了鬼的組織,去一個新的世界的時候,一向怯懦寡言的雨小果,就連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裏來得那麽大的勇氣,大聲地告訴張舒婕,她要離開1
她要離開這個憋悶的世界,從這個罐子裏面爬出去,就算是因爲毒藥,隻能擁有短短的半年時間,雨小果想要重新看到陽光,重新感受到自然的微風,重新看到藍色的水和綠色的樹,擁有自己最後的自由。
這才是她着二十幾年來,一直追尋着的夢想,一直想要的結局。
然後她出來了,跟随着張舒婕,來到了帝都。她看到了高樓大廈,看到了自己平生見過的最多水,最多的樹,看到了許許多多衣着光鮮的人,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所向往的,隻存在于故事當中的那個世界。
然後,在雨小果的不敢置信當中,等死的生活結束了,所有的解藥分發了下來,所有跟随者張舒婕來到帝都的人,都得到了那一管綠色晶瑩的液體,喝下去之後雖然沒有任何的反應,但是雨小果的心裏很清楚的知道。
這就是自由!
她終于自由了,就算是被派到各種各樣的地方執行各種各樣的任務,但是她心甘情願,并且作爲樂趣來執行着,在她這麽多年的人生當中,她是第一次這樣享受着依靠自己的思維行動的快樂。
就算是東躲西藏,就算是要被五花大綁躺在别人的床上,就算是要讓她對着一個人搖尾乞憐,就算是要讓她卑微到塵埃裏面,在自己的心裏,雨小果都将自己當成是最自由自在的人。
就像現在這樣,被垃圾袋包圍着。垃圾袋很結實,密封也很好,沒有帶來一點點的污漬和惡臭,甚至因爲有機垃圾的腐爛,裏面傳來一陣微微的暖意,雨小果就在這些垃圾袋當中,享受着如同當初躺在蘋果樹下一樣的閑适。
她看着天空上的星辰,感謝着張舒婕,感謝着安小語,感謝着這個世界,在這多年的冰冷過後,終于開始對自己有了一丁點的柔軟。她靜靜地躺在這個隻屬于自己的角落裏面,享受着隻屬于自己的甯靜,在一片喊殺聲當中,平靜地入睡。
當第二天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一串腳步聲傳來,她睜開了眼睛,正對着升起的朝陽裏那道身影漸漸地接近,看到了那張臉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麽,雨小果突然就哭了起來。
她哭的很傷心,很傷心,不知道是做了一個什麽樣二十幾年的噩夢,終于在這樣一個被垃圾包圍的早上,終于醒了過來。
雨小果投向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将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來,說給那個人聽,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她隻是哭着,說着。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演技。
陳塘抱着懷裏的女孩,心中感慨萬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抽了什麽風,從酒吧回到幫派之後,就一直讓人幫忙關注着東南城區的這邊,沒有告訴安小語沒有通知張舒婕,悄悄地尋找着這樣的一個女孩。
他都不知道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麽地方吸引着他,這她沒有那麽漂亮,也沒有那麽聰敏,看起來傻乎乎的,根本就是一個典型世界底層的低等生物。但是陳塘就是這樣想要找到她,就在她因爲自己被開除之後。
終于在一個晚上,陳塘接到了手下人的彙報,說雨小果在離開酒吧街之後,确實沒有再能夠在那邊找到任何的一份工作,于是來到了帝都的外圍,找到了一份在地下世界給人做小工的活計。
本來,陳塘是打算第二天秘密地到這個地下勢力當中,不要經過雙方的高層,花上一個讓對方比較滿意的價格把雨小果,但是還沒等到這個計劃在心裏圓滿,又一個消息傳來了。
安小語今天晚上要對這個地下勢力動手,所有相關人員一個不留!
陳塘的心裏慌了,他冒着槍林彈雨沖到了這個城區裏面,知道了幾個親信随從,沒有告訴任何的人,沒有讓任何的手下接應。他來到了情報裏面所說的,與效果差曾經做工的那個地下作坊。
在二十八星宿和大猴所有的手下戰鬥的時候,陳塘就像是一個沒了頭的蒼蠅一樣,在這個地方到處尋找着,任何的角落,任何一具屍體,都是他查看的東西,但是在一場亂戰當中,想要找到一個人,何止是這樣的簡單?
陳塘的胳膊上中了一槍,好在沒有傷到動脈和骨頭,用一塊絲巾捆縛着,他依然在這一片城區當中尋找。從戰鬥開始到戰鬥結束,從戰鬥結束到所有人将屍體清理幹淨,再到第二天的清晨。
陽光之中,他終于看到了躺在垃圾堆裏面的那張溫和的睡臉。
陳塘将雨小果帶到了自己的别墅裏面,本來這個别墅是作爲陳塘在幫派當中的退路的,但是現在實在是沒有什麽地方可以用,自己的所有底細幾乎家裏那個暴躁的老婆都知道,隻能将雨小果放在這個地方。
帶着雨小果進了别墅,兩個人一言不發。他就這樣在客廳裏面坐着,帶着一身的血迹,等待着雨小果洗過了澡,穿着一身男式的睡袍從洗澡間裏面出來,怯生生地看着他。
陳塘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衣袖被切開,傷口上的膿血清理幹淨,彈頭取出來放在了另一邊的瓷盤裏面,雨小果小心地給他的彈孔上了修複凝膠,然後用幹淨的紗布包裹起來,就像是醫院裏面的人做的那樣精細。
一邊處理傷口,雨小果一邊小聲地跟他說着,當初的自己是如何淪落到了一個組織裏面,有一段時間組織和另一個組織進行戰鬥,幾乎每天她都要這樣處理上百個傷員的各式各樣的傷口。
雨小果的聲音很軟,很輕,但是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别墅裏面,顯得格外的清晰,就像是說在了陳塘的心裏。
他看着女孩平淡的表情,不知道爲什麽,她的臉上是始終帶着溫和的笑容,就好像這個世界上,隻要活着,就有大片的快樂,就算是這個世界給予了她太多的痛苦,她依然能夠笑得這樣燦爛。
陳塘的心漸漸地軟下來,漸漸地悲哀。
在見到雨小果的第一眼開始,陳塘就開始意識到,自己和雨小果是一樣的人,是一樣在這個世界裏面摸爬滾打,接收各種各樣痛苦的人。隻不過自己的運氣比較好,而雨小果的運氣比較壞。
但是雨小果的身上,擁有着陳塘心裏已經消失的東西,正是因爲眼看着它消失,明白自己的無能爲力,才知道,保持着這樣對未來的希望和對生活的向往,到底需要多麽堅強的毅力和絕大的勇氣。
陳塘知道,他就是被雨小果這樣充滿内心的希望所感染了,就如同當初,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神裏沒有任何悲痛和絕望,在哀求當中,更多了一些對一個男人人性的信任。
就像是當初她掙脫了繩索之後,一言不發地爬下了床,卻在最後的時候,還要對他鞠上一躬,說上一句“謝謝”一樣。
陳塘擡了擡手臂,感受了一下受傷的位置,已經舒服了很多,痛楚也幾乎不見,修複凝膠裏面止疼藥隻在傷口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的**,這說明上藥的手法非常的好。
換上一件幹淨的衣服,陳塘說道:“下午的時候我安排幾個傭人過來,照顧一下你的生活。”
雨小果卻搖搖頭,說道:“我自己會收拾屋子,會做飯,不用人照顧……但是我沒錢……”
陳塘将一個終端放在了桌子上面:“這個終端的賬戶裏面的錢你可以随便花,如果不夠了,就直接給我打電話,裏面有我的私人号碼。”
說着,陳塘走出了客廳,推開門走出了别墅,雨小果就站在門口,看着陳塘的離開。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在微風中閃動着的笑臉。
“你還會來嗎?”她問。
陳塘笑了:“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