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不僅僅代表着人類萬族大戰最終獲勝的那一天,也不僅僅代表着三千大帝宣布開創帝國的那一天,而且還代表着,他們的親人、朋友、子女、愛人,無論千山萬水,無論路長路短,都和他們團聚的那一天。
每年到了新年的時候,安小語的家裏總會準備上三樣東西,一樣就是貼在門口的紅福字,一樣是足夠晚上燃放的煙花和鞭炮,另一樣是一整塊的豬肉。
這三樣東西,也是陪伴着安小語和安小安姐妹讀過他們童年的東西,在以前的時候,新年的煙花以及肉食,是整個東荒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而與親人團聚的時候共同享受,也是他們所熱衷的事情。
但不僅僅是因爲這樣。
或者對于東荒人來說,肉食代表着最高的生活規格,福字代表着對未來的期待,而新年的節日,代表這一年的結束,與新一年的開始,代表着家人的團圓美滿,代表着他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終究擁有幸福。
但是煙花對于東荒人來說,并不僅僅是這樣。
安小語從小就知道,帝國的新年晚會永遠都不是最吸引東荒人的東西,因爲在光屏上面滿城綻放的煙花,雖然在高樓大廈之間顯得格外耀眼和璀璨,但是那是一種孔洞的歡慶。
從今天早上開始,安有福就來到了他們的儲物間裏面,将拜訪好了的煙花挨個數了三四遍,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堂屋裏面,坐在矮凳上,端起了安小語母親做出來的粥,“呼噜噜”一口就是半碗。
安小語和安小安坐在一邊,小口喝着粥,但是都沒有多喝,按照習慣,他們要空出肚子來,給中午的半隻豬留下地方,省得被人笑話剩下的太多,天生就不是會享福的命。
雖然安小語現在已經食無禁忌,多少的東西在她強大的消化系統下都是虛妄,但是習慣還是習慣。而且如果安小語帶頭吃多了,安小安也會跟着吃多,到時候被笑話的就是自己的弟弟了。
九溪部落今年的年味兒格外的弄,或許是因爲安小語考上了三千學院有了出息,讓他們都感覺到喜慶;又或許是安小語和魏卿玄帶來的禮物讓他們的物質享受得到了豐富,心裏自然就洋溢着開心和幸福。
在東荒,幸福就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情,吃得飽、穿的暖,沒有風沙和野獸,和家人在一起,和部落的人在一起,這就是他們的幸福了。
而且,這種幸福,并不單單隻屬于一家一戶。
吃過早飯之後,孩子們都跑出門去了,在新年的時候,他們不需要有任何的顧慮,沒有作業、沒有家務、沒有父母的訓斥和埋怨,甚至還有随時随地可以拿的零食。
九溪部落的孩子們就這樣走街串巷地追逐打鬧,享受他們一年當中最開心的一天,不時地随便跑進一戶人家的門口,從放在竈台上的大碗裏面抓起一把炒豆子或者糖果塞進嘴裏。
然後就可能聽見碗打碎的聲音,一陣緊張的沉默過後,在街巷的另一頭,又開始傳來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
老人們也都走出了自家的門口,在他們以往聚集的地方站定,聊上一些春種秋收的故事,說起幾家雞毛蒜皮的小事,看着孩子從身邊飛快地跑過去,讨論這誰家的後生最有出息。
今年他們中間的主角,顯然就是安有福了。
安有福吃過了早飯,笑眯眯地背着手從家門口出去,順着部落裏的主街一路向前走,腳步不急不緩,挨家挨戶的門裏面都有人開始對安有福打招呼,道着新年。
一個一個回了他們,安有福慢慢地走到了村頭,就看到車站的平台陰影裏面,站着的那些老家夥們,于是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起來。
“老家夥來嘚瑟了!”
“老東西又來嘚瑟了!”
人群中不斷地出現了嫌棄的聲音,幾個老頭子站在村口的車站平台上,看着安有福施施然地走了過來,眼睛裏全都是羨慕和鄙夷共存的眼神。
自從安小語考上三千學院之後,他們就飽受了安有福那種極其嘚瑟的炫耀表情和語氣,張嘴閉嘴都是我孫女怎麽怎麽樣,我孫女怎麽怎麽樣,而且現在安小安也是學校裏名列前茅的存在,怕不是過些年,就會變成我孫女和孫子怎麽怎麽樣了。
雖然說安小語和安小安都是部落的孩子,但是畢竟他們家裏都還有幾個不争氣的啊!整天聽着安有福這麽嘚瑟,他們都心裏能好受才怪,隻能是忍氣吞聲地承受着這種折磨,期待着自己家裏什麽時候還能出個這麽有出息的人。
但是想相機裏面那幾個小子整天遊手好閑的樣子,終究還是隻能唉聲歎氣,别過臉去不看安有福了。
走到了車站平台上,安有福找到了他的老位置,就在村頭的一棵老樹根上面。
帝國在修九溪部落車站的時候,隻是修建了一個站台,然後準備了一些存放配件和臨時修理的地方,搭了一個防風頂棚,将村頭的一切原有植物和地貌全都保留了下來。
以前幾個老頭子一起閑聊的時候,就是在這棵老樹的樹蔭底下,現在有了涼棚,自然寬敞了很多,但是他們活動的範圍依然離不開老樹這邊。
老樹的樹蔭連接着涼棚的蔭蔽,整個樹冠延伸到了涼棚的上方,也算是一個天然的防風措施,增加了涼棚的使用壽命。
安有福坐在了老樹根上,從懷裏掏出了安小語給他買的電子煙,極其享受地抽了一口,吐出了一蓬朦胧的煙霧,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旁邊另一個買不起香煙的煙鬼湊上前來問道:“安老頭,感覺怎麽樣?”
“那感覺肯定是爽啊!再說了,這可是我孫女給我買的!”安有福不無炫耀地揚起了手裏銀光閃閃的電子煙,對着幾個老夥計笑得像一隻狐狸。
“又來了!”
“是啊 ,老東西又開始了!”
幾聲悄然的歎息,在老人中間蔓延了開來。
現在誰家裏有個争氣的孩子,還不是要炫耀炫耀呢?安有福的這種行爲,隻能說是安小語實在太過争氣的緣故。畢竟安小語還在上高中的時候,他們中間也有人炫耀說自己家的誰誰,找了一個什麽樣的好工作,不用跟着家裏種地爲生。
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安小語就是被上天派來懲罰他們的存在了。
相比于老家夥們,年輕人這邊顯得更加的安靜和祥和。
九溪部落的年輕人和中年人,也有很多外出務工的人,大多數就是在附近的礦場或者基地,或者是鐵路上,又或者是其他大部落的場所設施裏面工作,因爲沙漠來往不便,夜裏又有異獸出沒,經常幾個月才回家一次。
所以到了新年的時候,這種幸福的時光更是顯得彌足珍貴。
于是就形成了這樣的現象,整天在部落裏面種地養老過着悠閑生活的老年人們,更加享受着互相鬥嘴的快樂。而外出務工回到家的年輕人,則喜歡看着家裏人的來來往往,坐在門口傻傻地笑。
當然,最重要的工作還是準備豐盛的午飯。
當東荒的太陽開始熱切起來的時候,整個部落裏就開始彌漫起了生肉的味道,這是大片的豬肉被熱水燙過去血的味道,雖然這種味道格外的不好聞,尤其是家家戶戶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變得格外的濃郁,但是人們還是貪婪地嗅着。
因爲就算是這種難聞的味道,他們一年之中也很少能夠聞得到。
東荒之中缺少飼料,而且怪獸經常會打洞,所以蓄養牲畜就變成了一種奢望,東荒人唯一能夠享受到的肉食,就是靠着去外面狩獵異獸所獲得的肉類。
但是在東荒當中生存的野獸,通常爲了将肉體的消耗降到最低,肌肉組織的密度極大,脂肪肥厚油膩,表皮堅硬,很少有肉類能夠輕松下咽,偶爾打打牙祭還可以,經常使用不止沒有享受,而且還對對身體産生不好的影響。
當然,在東荒中還是有很多能夠作爲肉食的動物的,但是爲了保證肉食的攝入和東荒生态圈的平衡,東荒人很少去大量捕獵,而是選擇将這些肉類做成風味十足的肉幹和火腿。
所以新年的時候着一家一戶的半隻肥豬,也就成了所有人一年之中最美味的新鮮一餐,不由得他們不重視起來。
從早上開始,各家的主婦就開始開動她們的腦筋,在腦海當中将這些豬肉變成一鍋又一鍋美味的肉菜,然後在吃過早飯之後,就開始對這難得的食材下手了。
首先将豬肉按照補位分成幾塊,切成小塊焯水,将豬肉當中的血液去除掉,得到了白花花的生肉。之後按照早就定好的菜譜,對豬肉進行各種切割、腌制或者炖煮。
他們的男人,則在另一邊負責給他們打水燒水,添加木柴,搬動着菜闆,或者磨着一年沒有用已經并不鋒利的斬骨刀。
整個部落裏便都充滿了磨刀的聲音和豬肉的味道,整個東荒的沙地裏,也都浸透了帶着豬血的熱水,還有帶着鐵鏽的磨刀水,讓整片的沙漠,都充滿了喜慶的紅色。
安小安自然是家裏的壯勞力,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将陳年的舊柴火一斧一斧地劈成長條,然後填進了竈膛裏面,沾滿汗水的臉被火光映照着,帶着黝黑的皮膚,顯得格外成熟。
安小語曾經想想要接過斧頭來幫助安小安,但是馬上就被安小安拒絕了。按照安小安的說法,在東荒,這是男人的工作,就算女人再強壯,也不能從他的手裏把斧子給搶走。
于是安小語隻好轉戰竈台,抽出了自己的短刀,幫助母親處理豬肉。
應參特制的鋒利刀具,如同裁布一樣輕輕松松地劃開了豬肉的表皮,切斷了肌肉和筋骨,很快就将豬肉分成了幾大塊。
然而就在安小語提着刀依然躍躍欲試的時候,卻遭到了母親的 強烈抵制。因爲按照安小語這樣的速度,處理的實在是太快,恐怕還每到中午就會将所有的東西都弄完,這不合規矩。
于是安小語苦笑着走出了自己的家門,沒想到自己居然沒地方呆了,看着家裏的三個人都在忙忙碌碌,安小語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在旁邊無所事事,于是學着安有福的樣子走出了門,找到了他們幾個年輕人經常一起玩的地方。
九溪部落的幾個年輕人,以前都是安小語的同學,有些跟她一起畢業了,有些比她早畢業一兩年,還有一些現在還在上學,整天聽着安小語的傳說,被家裏人逼着學習到頭秃。
安小語倒是沒想到他們這些人居然也都被家裏人給趕出來了,其中一個人告訴她,不管你本事高低,到底能不能幫上忙,永遠都是被嫌棄的那一個,這都是東荒千百年來的傳統。
于是她就和這些同學一起,在湖邊的樹林底下或者站着,或者坐着,閑聊一些事情。
聊起當初學校裏面的八卦,聊起現在誰和誰已經快要結婚了,聊起當年他們的老師現在在教高幾,聊起他們的工作和學習狀況。當然,能夠上了大學的,依然也就隻有安小語一個人而已。
加上自己又是修行人,所以大概和他們的話題有些距離,但是安小語依然很開心地聽着,然後偶爾解答一下他們對于城裏事情的好奇,給他們說城裏到底好在哪,又不好在哪。
沒過多久,走街串巷的孩子們跑到了這邊,圍繞着安小語蹦蹦跳跳。年輕的他們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羨慕和嫉妒,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奮鬥和無奈,他們隻知道,安小語現在是他們部落裏面最厲害的年輕人。
所以在他們這些小孩子的心中,安小語永遠都是值得崇拜的那一個,于是便自發地開始親近了起來。
安小語也沒有疏遠他們,伸手将最小的小姑娘抱在了懷裏,從地上挑出了一段一段的梗棘,用刀慢慢地削給他們吃。而幾個小孩子就在旁邊說笑打鬧着,懷裏的小姑娘看着安小語手裏白亮的短刀,眼睛都要直了。
從兜裏又掏出了一些簡單的零食,全都分給了他們,安小語把兜都給翻出來 ,才讓他們相信她身上真的沒有了好吃的,然後幾個小孩子一哄而散,嘴裏塞着東西,呼呼喊喊都變得香甜了起來。
其中一個跟安小語關系還挺好的同學,跟安小語說:“前些天我還看到你表哥了,也是剛從學校裏回來,說是在學校那邊還參加了個什麽項目,回來得晚了半個月。”
安小語倒是想到了自己的表哥,當時三千學院的錄取結果第一批下來,安小語第一個離開了部落,後來打電話的時候,母親還跟她說,她表哥李平南也考上了大學,不過不是重點,但好歹也是個大學。
後來因爲事情太多,安小語都快忘了,自己的表哥還在外面上學,而且聽起來混得還不錯,居然還參加了學校的項目。
太陽漸漸地升高了起來,時間接近正午,幾個年輕人道了别,說好了有空再聚,然後就各自回了家。
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所謂有空再聚,也無非就是明年新年了。畢竟他們都已經在旁邊找到了工作,想要趁年輕的時候在那些出賣勞力的地方多賺上一些錢,然後老了回家來種地,好歹也是有一些養老錢。
安小語慢慢地順着街道朝着家裏走過去,部落裏面是生肉的味道已經漸漸地開始被熟肉的香味所掩蓋。
紅燒、翻炒、醋溜、油炸,各種各樣的制作方式,散發出來各種各樣迷人的香氣,從挨家挨戶的堂屋門裏面竄出來,盤旋在整個部落的上空,聚合成幸福的味道,經久不散。
安小語接到了命令去村頭尋找正在吹噓炫耀的安有福,作爲家裏的門面,出門長臉這種事情安小語自然是再合适不過。
從一種老頭的羨慕嫉妒恨當中将安有福叫了起來,祖孫兩個回了家,路上就聽到無數的廚娘在扯着自己的破鑼嗓子,除了堂屋門就開始喊自己家裏孩子的小名,後面還會帶上一句類似:
“死到哪去了?”
“趕緊滾回家!”
“再不來一塊都不給你留!”
之類催促的狠話。
這邊先來了一句,然後就是此起彼伏,東頭一句,西頭一句,挨家挨戶的還是叫孩子回家。然後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就從部落的一邊傳來了,伴随着奔跑的聲音,小東西們乳燕投懷一般地跑進了家門。
擡起頭來狠狠地嗅着屋子裏飯菜的香氣,忙不疊地就想要上桌,結果被自己的老娘拽住了耳朵:“着急着投胎?洗幹淨再回來!”
于是孩子們又都跑到了院子裏面,從水井當中打了水,将自己的頭頭面面,還有最重要的兩雙手洗得幹幹靜靜,像接受檢閱一樣地伸出雙手站在母親的面前,等到主婦仔仔細細的檢查完,每一個手縫裏都沒有泥土了,便點點頭。
孩子開開心心地坐在了座子上,然後是家裏的老人,最後是年輕人和中年人,一家人坐在座子上,進行最後的儀式。
于是整個東荒便都沉默了,隻留下了風沙的聲音。
這是一種無聲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