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語在看到西山二鬼的時候,眼神陡然一變,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再看身邊的關覺,早就料到大事不妙,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三千學院的三名宗師境大修行人已經蘇醒了過來,氣勢沖天而起,就要将西山鬼包圍起來。
見勢不妙,西山伯良也沒有逞強,何況他剛剛還沒打斷了一條胳膊,要是非得說沒有任何的影響,他現在蒼白的臉色和滿頭的汗水也說不了謊。
感覺到三千學院的人就要到來,西山伯良一把抓住了地上已經不能動彈的甘木思,在西山夙的攙扶下,直接撕開虛空了。
而三千學院的三名宗師在感受到他們的離開之後,出現在現場,也是無可奈何。一個接近宗師的人,撕開虛空逃走,且不說他是不是掌控空間法則那麽好,撕開的虛空是不是穩定到能夠讓他們安全通過,隻要他們想逃,宗師境是攔不住的。
想要阻止一個接近宗師的高手破空而出,除非察覺到他的意圖之前下手,或者以更高的空間法則修爲将他打開的通道直接封閉或者粉碎。但是這個時候,魏方圓那個家夥怎麽就不在?
安小語歎了一口氣,朝着劉雲跑過去。
安鈴抱着劉雲,滿身都是鮮血,慌亂地不知所措。劉雲身上的傷口甚至比甘木思身上的還要重,西山伯良含恨一擊自然威力不俗,直接将他的右胸口打出了一個拳頭大的洞口,前後貫穿。
安小語的神魂直接睜開了眼,看到了劉雲的神魂,将自己的神魂之力分出了一縷,連接上了劉雲的神魂,讓他幾乎要潰散的神魂重新凝聚起來。三位宗師其中的一位也走過來,查看了劉雲的傷勢之後,直接用體内的氣息封住了劉雲的經脈和血絡。
這樣,劉雲不斷流着鮮血的上口才開始消停下來,而安鈴的懷裏,已經存了滿滿的一捧粘稠的血液。
安小語伸手抓住了劉雲的胳膊,看着遠處正在趕來的救護車,直接給了還在傻愣着的安鈴一巴掌。
“啪!”安鈴一下就被打醒了,就聽到安小語說:“快帶他去急救室!”
兩個人這才手忙腳亂地将劉雲擡了起來,放進了救護車裏面的維生艙裏面,維生艙的蓋子合上之後,綠色冰涼的液體馬上就充滿了整個艙室,劉雲臉上的痛苦之色和越發緩慢的呼吸才平穩下來。
安鈴松了口氣,順着救護車啓動的加速度,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看着救生艙,整整的,突然就哭了。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去找司蘭依,就不會到三千學院遇到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我非要來着不走,他也不會因爲我受傷!都怪我!”靠在車廂上面,哭得撕心裂肺。
在維生艙旁邊觀察着劉雲生命參數的護士和大夫看了一眼安鈴,淡然地轉過了頭,沒有去管。他們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别,也看過太多的幼稚犯錯。這樣的傷痛面前,任何的語言都是無力的,能夠撫平的隻有時間。
安小語看着安鈴,仿佛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在面對白苋的死亡時,在面對遲默的死亡時,在面對倪譽的離開時,自己也曾經傷心難過。那個時候,将自己從這些傷痛中解脫的到底是什麽?
管理員那張欠揍的臉出現在了安小語的面前。
安小語這才感覺到,當初管理員所說的,一直陪在身邊,并不隻是一個形式上的諾言,也不單單是一個行動上的堅持,而是從自己都察覺不到,幾乎都要忘記的地方和時刻,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但是對于安鈴來說,能夠讓她從痛苦當中的解脫的人,已經躺在了她的面前。
維生艙當中的類羊水充滿了與人體體液相似的成分,還帶有大量的促進修複物質,低溫降低了劉芸都是身體消耗,而類呼吸也代替了呼吸,降低了血液循環的功能。
對于這樣身體上破開洞口的傷勢,維生艙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這一項發明,曾經被醫學界稱爲一個新急救時代來臨的标志。
低頭看着哭成一團的安鈴,她的身上的血迹已經開始凝固,粘在衣服上,看起來黏糊糊的。安小語伸出手,摸了摸安鈴的頭,安鈴沒有任何的反應。安小語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安鈴都會一直沉寂在傷心和自責當中無法自拔。
歎了一口氣,安小語看了看維生艙裏面的劉雲,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神魂之力一刻都沒有停,一直吊在劉雲的身上,維持着他神魂的聚攏。好在因爲維生艙的原因,生命體征的恢複代替了安小語的一部分功勞,也不像之前那樣吃力了。
安小語現在的神魂境界,想要依靠力量影響另一個神魂,其實還是很難的。至少她還不能夠直接影響人的神魂施展幻法,直接維護住劉雲的神魂不散,隻是急中生智,就那短短的片刻,已經消耗了幾乎一半的神魂之力。
從座椅上站起來,安小語坐在了安鈴的旁邊,将這個可憐的女孩抱在了懷裏,毫不在意她身上黏糊糊的血迹。
毫不誇張地說,安小語身上染血最多的時候,要比安鈴身上的鮮血多得多,然而安鈴身上的卻是她最喜歡的人的血。
伸手拍着安鈴的腦袋,安小語輕聲安慰着安鈴,雖然無濟于事,但是安小語依然輕聲說着,安鈴的哭聲也開始慢慢地變小了。但是眼睛依然如同死人一般,看着維生艙中的劉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可怕的事情。
救護車一路在天空中飛馳,很快就到了最近的醫院。劉雲也被送進了急救室裏面,依靠更加龐大的維生系統和救護條件,很快就将劉雲的生命參數徹底維持了下來。
安小語也松了一口氣,撤回了自己的神魂之力。
收回了神魂之力後,一陣突如其來的空虛感猛然沖入了安小語的神魂的當中,腦子暈眩了一下,抱着安鈴的手臂也抱不住了,一下跌向了一邊。
好在這種眩暈感隻是瞬間的,在身體傾倒的一刹那,安小語重新恢複了神智,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牆壁。
安鈴看到劉雲進了急救室,也知道劉雲現在已經暫時安全了,到底能不能夠活下來,就看他的造化。這個時候,安鈴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身上滿是鮮血,察覺到安小語的手臂離開,看到了安小語跌向牆壁的動作。
“小語姐?”安鈴小聲說,卻發現自己的嗓子早就已經哭破了,聲音沙啞不堪,稍微動一下喉嚨,就是一陣生疼,甚至比西山伯良捏住自己脖子的時候還要疼。
安小語看到安鈴回過神來,徹底松了這一口氣,扶着牆擺擺手:“沒事,有點暈而已。”
安鈴是第二安家的佼佼者,對安小語的事情當然不像其他人一樣一無所知,何況之前安小語也曾經給自己講過以神入道關于神魂的奇妙用法,現在怎麽會猜不到,安小語用神魂之力維持住了劉雲的生命。
有些心疼和愧疚,安鈴想伸手去抓住安小語的衣袖,但是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又看到安小語身上,明顯是從她這邊粘過去的污血,終究還是沒有伸出手,隻是說:“小語姐,我們坐下吧。”
安小語點點頭,和安鈴坐在了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面。
沉默了良久,安小語閉着眼睛恢複了一下神魂之力,恢複到一個暫時還算不錯的狀态之後,她睜開眼睛,看着安鈴帶着大片難過和疲憊的臉,她開口說:“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情,我從來都沒跟任何人說過。”
“和倪譽沒有說過,和穆思他們沒有說過,和安鳴他們,都沒有說過。”安小語的聲音很遙遠,仿佛那個四月前發生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
“我剛剛離開東荒的時候,那時候我還是個普通人,根本沒有任何修爲,沒有以神入道,沒有以武入道,更沒有管理員陪着我,什麽都不知道,活生生的就是一個東荒的土包子。”
“三千學院接送我的列車出了事故,遇到了沙海蜈蚣的攻擊,整個列車隻有我,還有去接我的倪譽活了下來,但是我們兩個又走散了。我被沙海蜈蚣一直追啊追啊,追到了一個資源基地的旁邊。”
“那個時候,有一個人帶領部下救了我,把我救到了基地裏面,給我治傷,帶我參觀基地,讓我看到了……至今爲止,我都覺得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最耀眼的,一大片的向日葵。”
“那個時候,我告訴自己,大概這個男人,就是我這輩子的歸宿,就是我應該馬上出手,将他牢牢地攥在手中的那個人,如果放棄了這次的機會,我今生恐怕都會後悔沒有主動一點。”
“所以,我們兩個成爲了戀人。”安小語笑着,臉上帶着幸福的面容:“雖然,時很短暫的戀人。”
“他是第二趙家唯一存活下來的嫡系,對于趙家的事情,他從來都不知道什麽,不知道家族是異族安插的棋子,不知道自己将來會成爲異族的耳目,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本就黯淡無光。”
“他隻知道,自己是個天才,他是機甲駕駛的天才,是戰略策劃的天才,是陸軍第二學院排名前三的天才。他夢想自己有一天,能夠駕駛機甲,成爲萬衆矚目的存在,這就是他的夢想。”
“可是,這個夢想,就被趙家的清洗打斷了。強行破壞了駕駛機甲的經脈,稱爲了一個機甲系不能駕駛機甲的笑話。”
“後來,他被魏方寸教授蠱惑,加入了起源組織。他本以爲,依靠着起源的人體研究,能夠找到讓自己重新恢複經脈的方法,甚至找到可以讓普通人也能夠駕駛機甲的方法,從此洗脫自己的罪名。”
“但是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起源設計好的,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誘餌而已。而他還在爲了一個機甲的夢想,在基地當中幾年如一日地 ,進行着自己的實驗,期待着自己的未來。”
“直到我的出現。”
“我和他的關系,很複雜。”安小語說:“本來我隻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實驗品,但是當我愛上了他之後,我發現他也愛上了我。”
“我不知道他爲什麽最終還是用我做了實驗,但至少他還用一出戲掩蓋了自己的痕迹。我也不知道實驗如果真的成功,他到底會怎麽樣對我,但是我更願意相信他的真心。”
“而就是這個時候,實驗失敗了,被關覺破壞了。關覺是一個插入基地多年的卧底,爲了破壞他的試驗計劃,處心積慮。在犧牲了他們共同的朋友之後,關覺最終還是将他引上了末路。”
安小語哭着說:“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如果當時我能有現在的實力,想要救下他輕而易舉,但是我并沒有。所以我盡力了,可是我最終失敗了。”
“我駕駛機甲爲他擋下了炮彈,我當做人質爲他開出了最後的生路,而然一切都偶還在關覺的算計裏面,一切也都在天道的算計裏面。”
“守墓人出現的時候,我眼睜睜地看着,我喜歡的男人,就在我的面前,像沉灰一樣随風飄散,在這個天地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算伸手仿佛還能摸到他的身體,可他最後還是死在我的面前。”
安鈴靜靜地聽着安小語的故事,看着安小語帶着笑容的眼淚,不知道爲什麽安小語會帶着這樣複雜的情緒,講過去的悲傷講述出來。
安小語的經曆,和安鈴現在所經曆的,如此相似。安鈴自覺,如果自己成爲一個從東荒走出來的懵懂女孩,絕對沒有勇氣在這樣的一個浪潮中靠着自己柔弱的身體去拯救一個自己這樣愛的人。
而親眼看着自己喜歡的男人死去,無能爲力,甚至連挽留都不能說一句。都不像現在,自己至少還能将劉雲送到急救室,期待着生死一線到底邁向了哪一邊。
沒有任何修爲的安小語,什麽都不知道的安小語,到底是如何面對這樣的慘痛?
安小語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明白,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明白,甚至我這個親身經曆的人,到現在也還沒有明白。”
“到底是什麽讓我居然鼓起勇氣去拯救一個自己拯救不了的人,到底是什麽讓我接受了當初的變故,讓我去面對他的死亡,面對自己的不甘和無能爲力。”
“管理員跟我說,在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我們嘴上說的是一回事,心裏想的時候是一回事,真正面對的時候要去做了,又是另一回事。你覺得我很勇敢?”安小語問道。
安鈴下意識地點點頭,思索着,安小語很勇敢嗎?這是毋庸置疑的,至少比她想象的還要勇敢。
一直以來,安小語給安鈴的印象,都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縱橫捭阖指點江山的女中豪傑,就算是面對虛神,安小語都從來沒有退縮過。她一直将安小語做爲榜樣,也正是因爲這樣的風采。
但是安小語卻搖了搖頭。
安鈴莫名其妙,難道我說錯了嗎?
下一刻,安小語伸手指向了急救室的門,說道:“我當初爲遲默擋下那枚炮彈的時候,至少還有機甲,做了他的人質的時候,至少我還知道,他不會真的殺死我。”
“真正勇敢的,應該是現在在裏面躺着的那個人。”
就在安小語他們揪心地等待在急救室外面的時候,三千學院也開始了對西山鬼二人的追殺。
監察部的資料交接到了左丘之左的辦公桌上,從關覺在邊關撤離的時候遇到甘木思的情況,到後來對于甘木思的追查,再到今天西山伯良和西山夙的出現,還有和黃無一交易過來的西山二鬼的具體資料。
左丘之左聽說是和安小語相關的人受傷,安小語當時也在場,氣得差點跳起來,以區區一個肉體凡胎,将站在面前的三個宗師境界的大高手劈頭蓋臉通罵了一頓。
三個宗師境大修行人帶着一臉口水擦都不敢擦,出了辦公室的時候才抹了一把汗,互相對視了一眼,苦笑起來。
本來在百省會戰的文鬥期間,前兩天是不會出什麽事情的,至少在他們的計劃裏面都不會出什麽事情。
然而事實證明計劃沒有出錯,計劃之中的事情沒有出現,但是突然就搞出來一個甘木思,這是他們始料未及的。本以爲能夠像往常一樣閉關,遇到有人出現,從閉關狀态出來再解決業無妨,可是偏偏還牽扯到了兩個不願意離開的少年。
這一頓罵把他們罵得心裏難受至極。
他們也都是三千學院畢業的學生,當初他們無依無靠的時候是三千學院提供了資源和庇護,他們對三千學院的忠誠,對于明智的左丘校長的尊敬當然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他們才更加感覺到,三個人一起閉關這種傻事簡直是最低端的修行者才會犯下的錯誤。
他們三個對視,很想質問對方爲什麽也一起閉關了。但是現在顯然不是鬥嘴的時候,首要任務是要找到西山二鬼的所在位置,奪回甘木思。不管甘木思身體當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麽,都不能讓西山鬼這麽容易在三千帝國的地界上這麽輕易地拿走。
而且劉雲的傷勢……
看報告上的描述,還有當時親眼所見的傷口,他們三個都覺得無力回天。如果能救回來還好,如果救不回來……安小語和安鈴就會不開心,兩個小丫頭不開心,靈玉守和第二安家就會不開心。
想到這兒,三個宗師都生生打了個寒戰。
趕緊幹活,狗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