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惠欣的臉上雖然有些傷心的表情,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表現出太多,從廚房裏一盤一盤地端着菜,都是安小語喜歡吃的那些,好像已經知道安小語今天晚上會來到這裏一樣。
是的,他們都知道,安小語晚上會來。
蹦蹦依然賴在安小語的腿上不走,安小語喂着蹦蹦,直到蹦蹦連連喊着吃飽了,她自己卻沒有動過多少東西。
奶奶帶着蹦蹦去客廳玩,許惠欣開始收拾餐桌,倪譽和安小語來到了書房。
從進門之後,安小語一直都沉默着,到了書房,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反倒是倪譽比她更要看得開,泡了兩杯茶放在桌上,倪譽坐在安小語的對面,這才顯露出一點配備的樣子。
“明天收拾收拾東西,後天就要走了。”倪譽笑着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緩解了一下身上的疲憊。
“今天把我叫去開會,我還以爲是什麽事,就說要把我派到東雲省那邊。”倪譽的臉上始終帶着笑:“東雲省當初那個負責人,你還記得吧,把我們接出來的那位老師。”
你與這麽說,安小語開始有些印象了。
當初自己從東荒大漠離開的時候,情緒很低落,心裏亂糟糟的,沒有太過注意當時遇到過什麽人。但是東雲省那邊的總負責人還是有些印象的,當時褚燧也是在那個人來接她的時候離開的。
“對,就是那位老師。他也該到了退休的年紀了,他走了之後,東雲省就缺了一個老資曆的人守着,這次學院派我去接他的班。”倪譽說的就像正常的人事調動一樣。
但是他們兩個心裏都清楚,這次的調動,毫無疑問就是因爲魏方寸的事情。
帝都的上層世家想來名震暗鬥,好不容易找到了打擊第一魏家這個新興世家的機會,其他的世家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和魏方寸曾經有聯系的人,大多被排斥到了邊緣地帶,就像倪譽被派往了東雲省這樣。
大概因爲安小語的緣故,倪譽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一棒子被打死,或者調動到雜物部門,或者去研究帝國曆史。倪譽這種被派到東雲省做三千學院一省負責人的,僅此一家。
可以說,這已經是很給安小語面子了。
就算朝閣和軍委,都沒有再大清洗之後不給這些家族面子。
大清洗當中到底殺了多少世家的人,他們心裏很清楚,如果不讓這些世家發洩一下,恐怕就要引起一場巨大的騷亂。
因此,就連第二安家也沒有辦法。
安小語當然也沒有辦法……
擡頭看着倪譽的臉,就如同當初自己從東荒九溪部落家裏的破屋子裏走出來看到的一樣,帶着溫和的笑臉,彬彬有禮就如同教養良好的貴族。
安小語的心裏有些苦澀。
她知道,倪譽表現得和平常一樣,就是爲了讓安小語不要放在心上,因爲這件事情并不是安小語的錯,隻能說是因緣巧合。
安小語第一次如此痛恨命運的左右手理論,雖然知道這件事情就算當初沒有安小語給魏方寸的那個電話,倪譽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是如果真的能夠選擇的話……
兩個人沉默着喝完了兩杯茶,許惠欣打開了門:“老方來了。”
倪譽點點頭,站了起來,對安小語說:“方晟來了,當初我能或者從東荒出來,還能把你救出來,多虧了方晟,我介紹給你。”
安小語點點頭,跟着倪譽出了書房,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方晟。
也已經很深了,方晟這個時候才敢來到倪譽的家裏看一眼,現在的局勢緊張,人人自危,能夠到這兒來看一眼,方晟已經算是倪譽最好的朋友了。
“該怎麽說呢?人各有命,富貴在天。”方晟歎了一口氣,看着倪譽和安小語,他略微也知道一些安小語和魏方寸的關系,現在看到這個小丫頭臉上的表情,瞬間便猜得八九不離十。
于是來之前準備好的那些安慰的話,方晟也說不出來了。
沒了話說,三個人就在客廳裏幹坐着。蹦蹦被帶上樓去睡覺了,安小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茶幾,不斷想着有什麽辦法,能夠避免倪譽被派往東雲,但是終究還是沒有任何辦法。
雪漣說:“這個世上隻有力量才是真正的支配者。”
管理員說:“一切的不甘,都隻是因爲你還不夠強。”
是的,因爲自己還不夠強。
如果自己能夠像魏方圓那樣,能夠像管理員那樣,這些世家還會隻是給倪譽一點點的面子,讓他保留一點的權利嗎?恐怕這些人已經跪下來求着安小語的饒恕了。
但是她并不是。
她隻是一個剛剛踏上修行路三個多月的小女生,就算她殺了再多的人,經曆再多的事情,擁有再高的身份,都不足以成爲她的資本。
他們說她是第二安家的十七小姐,說她是三千學院的人才,說她是靈玉守的弟子,但是這些虛名一旦陷入大勢所趨當中,不要說力挽狂瀾,就連濺起一朵小水花的可能都不會存在。
本來倪譽已經表現得很看開了,結果方晟的到來,徹底打破了他和安小語之間維持了一個晚上的默契,三個人最後郁郁而散,安小語和方晟各自回了家,倪譽開始了整夜的失眠。
如果不遇到安小語,倪譽的人生是圓滿的。
幸福的家庭,安穩的工作,足夠的收入,可愛的孩子。
從今年開始,倪譽已經轉到了後勤組的管理層,也不再需要出外勤,不用擔心自己的颠沛流離讓家裏人沒有安全感,可以每天晚上陪伴着家人一起吃晚餐,看着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來了又走,時光不就是這樣的嗎?
但是,安小語的到來改變了他的一切。
從沙海蜈蚣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倪譽的人生便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
他收獲了一個在他心中可以當做自己女兒的學生,而且這個學生的成就讓他都在内心裏贊歎不已。緊接着,便是這場橫禍的到來。他沒有了原本舒适的工作,甚至要離開自己的家。
倪譽的心裏,其實對安小語、對三千學院、對各方角逐的帝都世家,甚至對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起源和魏方寸,倪譽的心中都沒有任何的怨恨。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會對自己的命運,抱有任何的不滿。
他所能夠想到的,隻是盡力做好面前的事情,至于那些失去的東西,心裏的戚戚,他都藏在心裏,隻有家裏的人知道,他舍不得的,終究還是這個地方,這些人,和這些歲月留下的痕迹。
回到公寓的時候,安小語的心裏還在想着倪譽的事情,結果到了門口,就發現陸宇琪正站在她的門口,靠着牆等她回來。
安小語把心裏的難過收起來,納悶道:“你怎麽在這兒站着?又沒帶終端出來?”
陸宇琪揚了揚手裏的終端,鄙夷道:“你是不是瞎?”
“有事?”安小語現在沒有心情跟陸宇琪一起喝酒,等等……喝酒,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安小語腦海中靈光一閃,不過馬上就推翻了這個想法,明天還得上課呢。而且安小語似乎不是那麽容易喝醉,不知道是神魂太強了,還是身體太強大了,或者二者都太強大了。
地垂下眼睛,安小語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就聽到陸宇琪在後面問:“你知不知道,咱們這片公寓,那個幕後老闆,就是那個女權主義者來着,最近被上面查了,據說有非法經營,被抓起來了。”
安小語進了屋,陸宇琪跟進來,屋子裏的燈自動打開。安小語脫下了外套扔在旁邊,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陸宇琪坐在了沙發上,就好像這裏是她自己家一樣毫不客氣的從旁邊拿了一罐飲料打開:“這些樓被别人拿走了,據說要重新開發,以前的房租要退回來,然後這地方不租了。”
安小語“哦”了一聲,瞬間想明白了,有關第三廖家和灰繩的灰色産業,背後的女老闆顯然也因爲女生公寓連環暴斃案被三千學院揪了出來,至于什麽再開發,恐怕是有人要對這個地方進行管制和搜查,然後徹底拆除。
不然開發商又不是傻子,直接把房租退給你就趕人走,這算什麽道理?
安小語表情淡然,坐下來打開了電視,看着今天的新聞。陸宇琪還在旁邊自顧自說着:“這些我的願望是實現了,到時候咱們倆一起租一個房子,然後一人一半。”
“嗯。”安小語怔怔地看着光屏,木然點頭。
陸宇琪這才發現安小語的異常,湊過來問:“你今天怎麽了?”
安小語搖搖頭:“沒什麽。”
說着,她站起來,關了電視,走到了自己的卧室裏面,關上了門。
陸宇琪在客廳看着,喝了一口飲料,估計着安小語到底是考試失利了,還是戀情出現了問題,總之現在安小語不想跟她說話,她又何必湊上去找不自在,畢竟安小語看起來比她靠譜多了。
想了想,陸宇琪出了門,回到了自己房間,開始去找下一個住處了。
第二天天氣又開始陰了起來。安小語看了看天氣預報,上面說晚上會有雨,本來喜歡的雨天,都開始變得無趣起來。
安小語沒有去找倪譽,就像平常一樣的上課,一樣的訓練,一樣地聽着旁邊的人小聲說着爲什麽靈指導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出現過。
自從上次管理員冒着被天譴影響的危險,救了安小語,她的心裏對管理員的芥蒂就已經化解了很多。這些日子安小語時常去b000室看一看管理員的狀況,臉色倒是越來越好,隻是能力還沒回來。
管理員作爲普通人的時候,性格很不錯,沒有滿嘴的騷話,沒有嬉笑的表情,不會開玩笑,還會很直接地關心安小語平時的事情,對她做些叮囑。這樣的感覺,讓安小語幾乎有些窒息了。
如果管理員一指這樣下去,似乎也不錯的樣……
還是算了。
至于他們說的,靈玉守到底什麽時候能夠回來繼續做指導,管理員曾經說過,再過一段時間就好。
但是對于一個三萬多歲的人來說,一段時間到底是多長的時間,安小語也不清楚。
管理員不在,倪譽就要離開,第二安家對待這次事件的态度,讓安小語有些心涼,甚至之前安鳴所說的好處,她都沒有在乎。
據說在大清洗的終期,所有還在帝都當中的修行人,都接受了一個陣法的洗禮,依靠着大量起源成員的鮮血,神谕院以帝都爲陣盤,構築了一個強化修行者修爲境界的陣法。
但是那個時候安小語已經因爲左丘之左的事情,被叫回了三千學院,根本沒感受到什麽洗禮,現在也沒心情去問。
擡起頭來,看着陰沉的天,一滴冷冷的雨水落在安小語的眼睛裏。
安小語眨了眨眼,第二滴雨水,落在了她的臉上,緊接着便是大雨突至,所有人都開始離開了露天訓練場轉移向了室内,安小語卻無動于衷,站在原地,仰着頭看了許久。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安小語這才恍然。
哦……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