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語知道,這是神魂和身體透支導緻的疼痛,根本沒有辦法緩解,隻能依靠身體的緩慢恢複才能解決。躺在床上适應了一會兒,安小語坐起身來,看着身邊的環境,不知道自己在哪家醫院。
這是一個單獨的病房,看窗外的高度,大概在十幾層的位置,環境不錯,窗口的陽光也很明媚,屋裏沒有一點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旁邊的角落裏還擺着一盆花。
揉了揉太陽穴,安小語的手指上裹滿了繃帶,指尖觸碰的時候一陣發麻,好像是麻醉的效果還沒過。感受了一下,安小語才想起來,自己當初因爲暴走打鬥,指甲全部都碎裂開來,現在的狀況狼狽不堪。
想到暴走,安小語這才想起了最後出現的管理員,在自己的神魂幾乎不清醒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記得管理員幫助自己驅散了身體當中的能量,然後自己受傷倒在了自己的懷裏。
他現在怎麽樣了?
安小語猛地掀開被子,因爲動作太大,指尖的繃帶上滲出了大片的血迹,她卻根本都沒有發現,直接下了床。結果雙腳剛剛落在地面上,一個不着力,“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躺在冰涼的地闆上,安小語還有些愣神。
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無力了?
自從開始以武入道的修行之後,安小語的身體變得格外強壯,那種截然不同的身體力量,讓安小語一度産生自己幾乎可以媲美機甲的錯覺。突然之間,失去了身體的力量,就像在沙海基地的床上一樣無力,安小語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聽到屋子裏的聲音,病房外面的護士推開門急匆匆地走進來,手裏還拿着兩盒藥。看到安小語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小護士吓了一跳,趕緊放下手裏的藥跑過來,把安小語攙扶到了床上。
“哎呀呀,我就出去一會兒,你怎麽就醒了呢?”小護士給安小語蓋着被子,慌亂地說。
安小語有些無奈,你還盼着我一輩子都不醒是怎麽的?
但是看着小護士大大咧咧的樣子,安小語突然就想到了張舒婕,自己在部落外面交的第一個朋友,但是如今卻……
如果說遲默的事情安小語已經看清,管理員的感情她也已經沒有那麽在意,張舒婕就是安小語心裏永遠的一個痛處。
這個痛處,隻有她自己知道,也隻能自己揭開來看,每次揭開,就是大片的懊悔,于是隻好藏在心底的最深處,從來都不和任何人說起過。
知道張舒婕是爲了給安小語打探消息才消失這個真相的,隻有安小語、關覺和褚燧三個人,或者管理員也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多少管理員不知道的事情?何況自己來到沙海基地,也是管理員的設計之一。
但是安小語從來都沒有怪過管理員,張舒婕的死不怪他,遲默的死不怪他,其他很多人的死也不怪他。就像管理員說的,自己就算不來三千學院,也會去别的地方,甚至比現在還要悲慘。
如果自己沒有到沙海基地,基地裏的人注定也會被遲默的實驗所牽連,不知道最後是什麽樣的後果。因爲就安小語所了解的,遲默的實驗大概永遠都不會成功,不然當初遲默也不忍痛将自己作爲試驗品繼續進行計劃。
歎了一口氣,安小語看着小護士那張清秀的臉問:“當初跟我一起送來的還有其他人嗎?”
小護士從門邊把剛才放下的藥拿了過來,順便給安小語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裏,一邊拆開藥瓶一邊說:“跟你一起送來的,我記得還有四個穿袍子的人。”
“嗯……”安小語感覺口很渴,大概是身體透支的後遺症,于是端着杯子一下把水全都喝了下去:“還有呢?”
小護士拿着一把藥,低頭就看見安小語的杯子瞬間就空了,于是又倒了一杯水給她,順便把藥放在她手裏:“沒有了啊,就你們五個,重傷員,聽說你們去蹦極的時候出了意外?”
哈?
安小語正在吃藥,差點連水帶藥噴出去,蹦極的時候出了意外,這是誰想出來的馊主意?監察部那群不靠譜的貨色嗎?還是神谕院?
平複了一下心情,安小語假裝正是如此的樣子點點頭,默默地把手裏的一把藥全都吃下去,肚子裏開始咕咕亂叫起來。
本能控制安小語肉身的時候,用一種壓榨潛力的方式讓安小語的力量大增,甚至達到了撕裂四名祭祖境界的身修拼盡全力設下的屏障的程度。可想而知,這種方式對于身體的傷害和能量的消耗是何等的巨大。
安小語因爲身體的麻木,之前胃部幾乎停止了活動,兩杯水下肚之後,饑餓感開始蔓延開來,讓安小語有點眼前發黑的感覺。揉着肚子,安小語擡頭問:“想吃飯行嗎?”
小護士有些爲難,說要請示一下大夫,結果剛說完,大夫就過來了,後面還跟着魏方圓,那花衣服在醫院這個地方,着實耀眼。
“所以那個撇腳的借口就是你想出來的?”安小語往嘴裏塞着飯菜,滿臉的鄙夷。
魏方圓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兩條腿搭在了桌面上,順手從旁邊拿了一個蘋果,一口咬掉幾乎一半:“是我想出來的,反正就是個借口,大夫心裏清楚。”
“所以這是修行者專用的醫院嗎?”
“專用也說不上,不過軍方的修行者出了問題之後,來這裏治療的偏多,明面上還是給普通人治病的地方。”
安小語點點頭,又問:“管理員呢?”
魏方圓一愣:“誰?”
安小語這才反應過來,又問:“玉守去哪了?”
魏方圓把蘋果核隔着幾米遠扔進垃圾桶:“誰知道呢?當時他倒下之後,你也倒下了,我才剛到,就看見你們兩個往樓頂上一趴,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要做點什麽緊張刺激的事情。”
“後來我把你扶起來,他很快就醒了,直接說讓我帶你去醫院,然後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他去哪了?你問我,我問誰?”
安小語聽着,心道原來管理員隻是暫時暈倒一下,她還以爲跟自己一樣睡了……等等,安小語突然擡起頭問:“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
“那就好。”安小語差點以爲自己一睡就是三五天的,沒想到就睡了半天多,然後又問:“玉守離開的時候,狀況怎麽樣?”
魏方圓撇撇嘴:“我看挺精神的,我精修空間法則,他怎麽離開的我都不知道,這麽大本事,還能壞到哪去?”
安小語暗自思忖了一下,感覺魏方圓的話并不能信的樣子。
“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魏方圓表示:“隻要你能自己下床正常走路,什麽時候出院都行。”
安小語了然,吃過了飯之後,看着手上的繃帶,感覺着身上的傷勢,不敢用神魂去探查身體,隻能稍微動用一下感念的能力。
神魂與本能的交戰,導緻安小語的神魂現在脆弱不堪,一動腦子裏就生疼。就算是不動用神魂,安小語的頭疼也是一陣一陣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疼上兩下。
感覺着身體的情況,爲了讓她好好休息注射的鎮痛藥,藥效也快要過了。指尖上連心的疼痛讓安小語皺了一下眉毛,同時也在疼痛裏感覺到了一絲癢癢的感覺,這是身體在自我修複的感覺。
安小語盤坐在床上,毫不忌諱魏方圓在旁邊看着,運轉起了坐看道的功法,看得魏方圓啧啧稱奇。
“這就是第二安家的坐看道啊!果然比我原來的功法好上一萬倍,幸虧我天命所歸,獲得了現在這本陰陽雙修神功,要不然……啧啧!”
安小語心裏暗自翻白眼,根本不管他,試着調動了一下自己身體當中的氣息,開始了功法的運轉。天地能量随着功法的運轉開始彙聚到安小語的身體周圍,又被一縷一縷地吸收到安小語的經脈當中。
因爲透支而幹涸的經脈,受到了天地能量的滋潤,瞬間活躍起來。安小語感覺到身體各處傳來的舒爽,加快了功法運轉的速度,之間提升到了之前自己正常修煉的速度。
慢慢地,安小語的身體開始被修複,肉體上的疼痛也開始被緩解,新肉生長的速度也開始變快。
安小語發現,好之前相比,現在自己的功法運轉似乎更加圓融自然,正常的運轉速度也變得更快了,現在修煉一個小時,大概能夠頂上以前的一個半小時。
這就是所謂的破而後立嗎?
安小語想着,快速地用天地能量修複自己當中的床上,滋潤自己透支的肌肉和骨骼,恢複血脈的暢通。
但她現在畢竟還隻是一個雲行境界的武修,還不能夠利用天地法則加強身體、修複創傷的程度,所以當她幾個周天結束的時候,身上的肌肉和血脈暢通了,不再酸痛無力,但是手上和身上的傷口卻還沒有愈合。
甚至因爲血脈暢通的原因,本來已經畢業的傷口被旺盛的血氣一沖,又重新開始淌血。指尖上的繃帶已經被浸透了,安小語皺着眉頭看了一眼,一圈一圈地拆開了繃帶。
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雙手,是什麽樣的一雙手,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傷口,五根手指的指甲支離破碎,帶着各種的鋸齒,露出了指甲下面柔軟的血肉,鮮血順着手指一點一點地滴落在地闆上,聲音滲人。
安小語歎了一口氣,雙手上稍微用力,又調動了一些體内的能量到手指上,流淌的血液才被止住,忍着疼痛在水池裏洗幹淨了手上的血迹,又自己上了藥,手嘴并用打上了新的繃帶,安小語這才松了一口氣。
魏方圓在旁邊看着,實在是有些佩服,自己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是什麽時候來着?當時自己是怎麽樣躺在床上哀嚎賣慘來着?想想真是不堪回首啊。
安小語處理好了自己的傷口,就辦了出院手續。
她已經等不及了,想看看管理員到底怎麽了。
之前管理員一直說,自己的身上有一些什麽異常,他一時間也看不明白。安小語曾經猜測,這個異常,很可能是從天靈域帶出來的什麽後遺症,牽扯到天道,牽扯到天靈,也牽扯到門族。
所以管理員才會一時間看不出來,現在自己先一步因爲暴走将這個異常引了出來。在管理員抽取自己身體當中的負面能量時,安小語也曾感受到自己身體最深處潛藏的那一絲根源。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隻是稍微接觸了一點,安小語就感覺到了毀滅的氣息,到現在依然心有餘悸。而管理員将那一絲根源吸收到了他自己的身體裏面,不知道會給他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安小語很清楚,管理員雖然很厲害,但是并不是無所不能的。這個世界如此之大,既然有管理員的存在,那必然就會有管理員解決不了的事情存在,這是天道的平衡。
那麽自己身體當中的那個東西,是不是管理員不能解決的?
想到了當時管理員噴出鮮血的場面,安小語的心裏很痛,很痛。她以爲自己已經對這個人沒有任何超過師徒關系的感情了,但是現在爲什麽,又要固态萌生?
難道真的甘願被他當做明玉的替代品嗎?安小語苦笑着,走進了三千書海。
纏着繃帶的雙手讓三千書海裏的學生側目,有些人認出了安小語的身份,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另一些人沒有認出來,看着安小語進了電梯,沒有一個人敢跟她同乘。
這樣倒是更好,安小語直接到了b0層,到了b000室的門口。房門依然像之前一樣,打開了一條縫隙,并沒有鎖死。
安小語上前敲了敲門,裏面便傳來了管理員的聲音:“進來吧。”
推門走進去,屋子當中一如既往的擺設,讓安小語有些恍惚。
輕輕掩上門,安小語看着屋子裏的管理員,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的這個人,這個滿面蒼白的人,就是那個天下無敵的管理員嗎?
他半靠在床頭上,手上抓着一塊帶血的毛巾,身上穿着白色的襯衫,下面蓋着一條白色的單被。
管理員的狀态很糟糕,安小語的心裏一痛,趕緊走到了床邊,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搖了搖頭,管理員說:“沒事,習慣了。”
“習慣了?之前我身體裏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是天譴……”管理員說着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傻乎乎地把天譴當成天地能量吸收到自己的身體裏,甚至還留在自己的本命真元裏面的,呵呵……”
笑着笑着,管理員開始咳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肺炎病人一樣,咳着咳着咳出了血,就用毛巾擦掉嘴角的血迹,帶着蒼白的臉擡頭看着安小語。
安小語的鼻尖一酸,眼睛就模糊了。
管理員伸出手抹掉了安小語臉上的眼淚:“哭什麽?我又沒死?”
其實安小語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哭,或者是因爲她從門内帶回來的天譴力量導緻了管理員現在的狀況,或許是因爲之前自己還對管理員心有桎梏躲着都不敢見面,或者因爲是因爲心裏依然認爲管理員的付出,總歸是把自己當成明玉的緣故。
安小語的眼淚淌下來,就再也抑制不住,站在床邊,漸漸地哭出了聲,哭得很傷心,擡起頭來擦眼淚,袖子都被浸濕了,卻一點用都沒有。這眼淚還是不斷地從眼睛裏流出來,随之而出的,還有這段時間藏在心裏的難過。
但是,爲什麽難過呢?安小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管理員伸出手,把她抱在了懷裏,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寬慰着:“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哭着哭着,安小語的身上還是沒了力氣,仿佛之前表現出來的正常,都隻是她強撐起來的一樣。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經曆了這樣的過程,隻是昏迷了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完全滿足不了身體的需求,在吃過飯之後,安小語靠着心裏的意志強行讓自己表現得很正常。
但是等到了真正放下一切的時候,被她壓在深處的疲倦,一下子噴湧而出,布滿了全身,讓她癱在管理員的懷裏,怎麽也站不起來。
最後,管理員看着躺在自己懷裏睡着的安小語,歎了一口氣,胸口火辣辣的疼痛還在折磨着他,身上和安小語一樣沒有力氣。
把安小語放在床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她在睡夢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管理員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是感覺又想咳嗽,管理員的臉色馬上恢複了正常,深呼吸幾下之後,忍住了咳意。
天譴的能量,是當初安小語在山谷當中嘗試修行吸收到身體當中的。
雖然當時安小語很快地利用神魂的力量将吸收進身體的天地能量驅逐出了身體,但是天譴的能量怎麽可能是那麽簡單就被安小語這樣一個小修士解決的?
所謂天譴,便是天道對于世間生靈的抹殺。
作爲一種抹殺手段,天譴具有一系列的特性,首先便是威力巨大,直接遭到天譴的生靈,斷沒有任何可以活下來的生機;其次便是不可磨滅,如同跗骨之蛆,不禁不能被驅逐和消滅,甚至還可以吸收生靈自身的能量不斷生長。
這次,安小語的身體裏殘存的那一絲天譴的能量,便是在修行過程中吸收進身體的。在進入身體的一瞬間,就融入到了安小語整個生命的最深處,無法被發現,無法被祛除。
這一絲天譴的能量,在經曆了n萬年的時間,已經快要變得微不可查,但是在安小語的身體中紮下了根之後,吸收着安小語體内的能量生長起來。并且在生長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釋放出了自己的特性,擴大的安小語自身的負面情緒。
安小語從門内離開之後,總是感覺心糟,有些情緒壓在心中揮之不去,遇到事情容易魯莽行事,甚至當初因爲看到明玉的照片而有些崩潰,就是因爲天譴溢散出的能量在作怪。
管理員作爲這片天地最強的那一波人,但是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曆經幾萬年之後,在人體内紮根生長的天譴。所以之前一直覺得安小語有些異常,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異常。
直到安小語經曆了這次的事情,突然爆發出了超出自己身體的力量,又在四位身修的禁锢當中徹底引發了天譴的能量,管理員這才發現了天譴的存在。
如果是平常的時候發現,管理員便可以徐徐圖之,想辦法将安小語身體當中那一絲還沒有徹底長成的天譴分離出來。但是當時的情況緊急,天譴已經徹底被激活,如果再等下去,恐怕天譴便會将安小語整個變爲它的能源。
所以,管理員隻能選擇将天譴吸收到自己的身體當中,依靠自己的身體,将天譴慢慢地消磨掉。
懷裏抱着安小語,管理員感受了一下她身體當中每個細胞,包括神魂,都開始進入了深度的休息狀态,這才松了一口氣,靠在了床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