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時候開始,安小語才帶着修行人的眼光去看這個世界。
人類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
不過是求乞者罷了。
安小語的身邊逐漸圍起了一道若即若離的人牆,在宴會即将結束的時候,終于有人忍不住,首先走到安小語的身邊,很謹慎地打了個招呼。
冷殇和姜伊童因爲同樣作爲世家子弟,不好一直陪着安小語,所以退到了一邊。而安小語也沒有任何的膽怯和拘束,帶上了面具,看着面前這些靓麗光鮮的人,卻仿佛看到了他們背後的陰暗可悲。
安小語想,人類的發展,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在太古時期便是卑躬屈膝,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奴隸血食;後來又在自然之中求乞着,最終得到了天地的力量;再後來,面對萬族的壓迫,不知道背後又和守墓人有什麽樣的交易,才變成了現在這幅光景。
看着身邊的人,安小語知道他們爲了什麽來到這個地方,爲了将來可能的時候獲得一分庇護,爲了安小語飛黃騰達的時候,能夠記得當初還有他們在鞍前馬後奴顔婢膝。
但是,紅塵終究是紅塵,不入修行門,永遠都不明白,修行世家爲什麽超然與物外,永遠都不知道,安小語看着他們,就像看着一些笑話。
就算安小語現在還沒有到達那種輕視一切世家的程度,甚至很多時候還要依靠着一些世家,但是這并不妨礙安小語那樣看待這些人。因爲布施者的眼裏,求乞者的所有,永遠都是理所當然的。
三千帝國的寓言故事裏,至今仍然還流傳極廣的一個故事裏講述了上古時期三個流民和三個地主之間的故事。
國破家亡的人們離開了自己生長的土地,颠沛流離。沒有土地種植糧食,沒有地方修建房屋居住,甚至連流浪的路邊都沒有任何可以獲取獵取和采摘的可能。可憐的流民隻能沿路乞讨,想要尋找一片可以收留他們的土地,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在他們的旅途中,一些人死去了,一些人留在了半路上迷之山寨中,還有一些人獨自離開,尋找另外的目标。等到整隊的人隻剩下了三個人的時候,穿過了多少的山丘和河流,他們終于看到,就在他們的前面,矗立着一座繁華的城鎮。
歡喜異常的流民沖進了城鎮,看着田地裏豐收的糧食,街市上熙攘的人群,他們感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他們抱着巨大的希望,向鎮民門打聽着鎮子裏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人手工作的,想要留下來大展才華,獲得一席之地。
這個時候,城鎮中第三個大地主聽說了流民的消息,帶着家仆紛紛趕到了城鎮中央的廣場上,将三個流民叫到了面前,打算收留這些同族,彰顯他們對人類延續做出的貢獻。
但是,這樣的時代裏,生存永遠都是需要争取的。
第一名地主問:“你們都有什麽擅長的事情?”
第一位流民說:“我曾經是一個勇敢的獵人。”
第二位流民說:“我曾經是一個熟練的木匠。”
第三位流民很爲難:“我少小離家,什麽都不會。”
地主說:“那麽現在俯下身來,舔我的腳,我會給你們一份體面的工作。”
第一位流民和第三位流民想了想,退到了一邊,隻有曾經是木匠的人,掙紮了半晌,終究還是俯下身去,舔了地主的鞋面。
地主很開心,帶走了一個熟練的木匠。他的宅子最近正需要做一些精巧的屏風和柱子上的雕花。
這個時候,第二位地主走到了剩下的兩個人面前,他的樣子和藹可親,一邊氣氛地埋怨着第一位地主的蠻橫無理,一面對剩下的兩位流民說:“我的家中需要一個勤勞的清潔工,但是我隻需要一個人。”
兩個流民對視了一眼,結果什麽都不會的人自覺不會伺候别人,還是搖了搖頭,又退了一步。
曾經是獵人的壯漢看着第二位地主,最終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跟随在他的身後離開,成爲了一個勤快的清潔工。
第三位地主看着最後剩下的這個年輕人,他說:“我已經老了,膝下無兒無女,我看你不卑不亢,沉着穩重,現在我需要一個人幫忙照看家業,你想要做我的義子嗎?”
第三個流民大喜過望,沒想到這樣的好事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倒頭便拜,成爲了地主的義子,掌管着整個城鎮三分之一的産業。
很快,許多年過去了,三個人已經和城鎮中的原住民沒有了任何區别。
做了木匠老本行的人,由于工作太重,整日整夜忙個不停,最終榨幹了所有的生命力,老眼昏花的他再一次木匠活中,砍斷了自己的左手,不能再工作的他,被地主扔出了宅子。
沒有了工作能力,甚至身上帶着許多病根,木匠失去了人生的希望,重新變成了一個流民,靠着乞讨在城鎮中苟延殘喘。
沒過多久,轉行做了清潔工的人在跑腿的半路上遇見了斷手的木匠,兩個人面對面,居然差點沒認出來當年同甘共苦的老朋友。
兩個人的樣子是多麽狼狽,一個衣衫褴褛、披頭散發,另一個雖然衣着還算體面,可是原本健壯的身體卻幹癟了下來,而且還瘸了一條腿。
兩個人相對無言,最終唉聲歎氣,感歎着世事無常。木匠哭訴着當初被地主逼着拼命工作卻沒有足夠薪資的生活,到最後出了差錯徹底被抛棄的無情。清潔工則抱怨老闆總是對他又打又罵,稍有不順就要收拾他一頓。
最後,他們開始羨慕當初什麽都不會的那位兄弟。
這位兄弟,現在成了城鎮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幫助年老的地主管理家裏的産業。地主老來得子,今年才不過三歲大小,不出所料,等到地主百年以後,所有的基業都要落在他的手中。
真是羨煞旁人。
兩個人唉聲歎氣了半天,木匠繼續乞讨,清潔工因爲跑腿遲到,又挨了一頓毒打。
第三個求乞者,現在的地主義子,帶着風光無限過日子,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地主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等待着在他死去之前,将所有的家産留給自己,這樣,他就能夠成爲真正的地主。
突然有一天,地主把他叫到了跟前。
他很開心,覺得終于到了這一天,自己可以徹底飛黃騰達了。可是地主卻沒有對他說任何的話,進門直接被打斷了腿,緊接着滿口的牙也被打得稀爛,臉上被刀刻花了無數道,兩個仆人将他扔出了大門。
他很納悶,很委屈,爲什麽?
我爲你做了那麽多?爲什麽現在要落到這樣的下場?
管家冷笑一聲:“你還以爲你是家裏的少爺?在老爺看來,你和那些爲了工作舔别人的鞋面,爲了賺錢去做卑賤工作的乞丐有什麽區别?乞丐永遠都是乞丐!如果你能老老實實地做好本分,還能夠賞你一碗飯吃,可是你卻生出了這樣的妄想?”
“乞丐就該有乞丐的覺悟!”管家臨走之前,這樣對他說。
木匠在乞讨的時候,發現了躺在大街上半死不活的朋友,用一隻手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幫助他活了下來。
沒過多久,清潔工因爲懷念過去狩獵的生活,偷摸了主人家的弓箭,同樣被趕了出來。三個人失去家園一起逃亡的人,經過了不同的生活,最終又落回了最初的下場。
最終,他們三個相互扶持,離開了城鎮。
從此,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裏。
三千帝國的父母們,用這樣的故事教育自己的孩子,永遠都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做自己合适的事情,不要驕傲,也不要卑微。
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每一個童話故事的背後,永遠都有着一段血腥的曆史。在當時的年代,當時的人們心中,這樣的事情在正常不過,而童話家用簡單的故事将殘忍的事實粉飾。
就算這樣的事實,依然換了一副面孔,還在現在這個文明的時代上演。
卻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能夠記得,這個故事到底告訴着所有人,到底我們要銘記的是什麽,到底我們要小心的是什麽。
安小語看着身邊的這些人,莫名的想到了這個故事。
管理員說:“人族是一個從開始就沒有家園的種族,就算現在有了一個國家,好這麽強大,但是在人的心裏就是真實的嗎?”
失去家園的人們,隻能乞讨流浪,而對任何的布施者來說,無論是天道、太古萬族,或者守墓人,他們在背後到底是怎麽樣看待人類這樣一個種族的?未來可期嗎?抑或結局既定?
安小語突然有些悲哀,那些修行世家,整整九千多年,都在爲這些人奮鬥者,想要讓他們成爲天地間真正的生靈,能夠延續千年萬年億年而長存。
值得嗎?現在作爲一個布施者的她突然問自己。
說着笑着,敷衍着所有人的文化和客套,安小語放下酒杯,一回頭,就看到姜伊童和冷殇躲在角落裏。
姜伊童玩着終端,冷殇的手裏叉着自己切好的牛扒,擡頭對她示意。
安小語笑了。
值得的。
“不好啥意思,門禁快到了。”安小語欠了欠身,對面前侃侃而談的三個年輕人說。
幾個世家的弟子恍然大悟一般,看了看時間,點頭示意說:“差點忘了,不好意思,需不需要我們派人送一送?”
安小語對他們搖搖頭,回到了姜伊童和冷殇的身邊,松了一口氣:“回學校吧?”
冷殇擺了擺手,嘴裏塞得滿滿的:“我一會兒還得回家糊弄老頭子,你們先走吧。”
和姜伊童除了宴會廳,夜晚的冷風吹來,灌進了安小語的脖頸,她伸手拽進了外套,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上了姜家的車,伸出雙手狠狠地揉了揉臉。
姜伊童問:“怎麽了?”
“假笑了一晚上,臉都要硬了。”
姜伊童感歎道:“世家就是都這樣,擺給你看的都是二皮臉。但是你說,哪個又不是?我們這種分支的,還有那些普通人,上學、工作,臉上戴的面具越來越多,等到自個兒都覺得艾瑪真不舒服,結果摘都摘不掉。”
安小語看着窗外,幹笑了兩聲,突然有一些低迷。
“就怕你想要摘下來了,也終于摘下來了,面具下全都是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