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愛國的人,我們可以不去期待他有多麽大的貢獻,但是最讓人欣慰的就是,他總會有一些默默的貢獻。安小語其實是想做一個這樣的人,這才是一個熊貓應該有的樣子。
安小語是一個年輕人,而且是一個以前都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年輕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四周無人的時候,她也曾幻想過自己将來會在某一個時候萬衆矚目,變得出人頭地。
甚至在入學的時候,她也想過會有很多的男生追求自己,然後自己可以學習一下白苋的樣子,體驗一下變身成孔雀的感覺。但是從心底裏,安小語是一個希望平淡的人。
她期待的生活,就像東荒大漠沒有風的傍晚一樣甯靜而溫馨,并不像這些天她體驗過的生活一樣,而這些日子能夠給她帶來這樣感覺的人,是管理員。
不管是因爲管理員無所不能的力量,還是因爲管理員那種什麽事情都無所謂的賤性,隻要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做什麽,安小語就覺得很安心,整個世界都和她無關了,她隻需要做自己,這就好。
在這些天的晚上,站在道關的面前,安小語曾經一次次地問着自己,她的内心裏,對管理員到底抱有着什麽樣的感情和期待?是和遲默一樣?還是和遲默不同?如果和遲默一樣,那麽它是不是愛情?如果和遲默不同,它又是不是愛情?
安小語在管理員的面前表現得很正常,但是常常會不經意地打量他的臉,然後被管理員捏着臉蛋扯來扯去,就像玩減壓球一樣,絲毫不給她面子。在以前,安小語一定是惱羞成怒,但是現在... ...
臉上的疼痛變成了麻酥酥的,讓安小語的心裏癢癢,她知道,管理員身上有一種讓人沉淪的魅力,連許何如那樣的女人都會對他死心塌地,一旦自己深陷了進去,恐怕就再也拔不出來。
可這種感情并不是安小語所能控制的,她隻能盡力地聽着管理員的話,做好自己的事情,争取能夠更加了解他,更加接近他的世界,或許當她站在管理員的身邊的時候,她會明白自己到底該不該對他有什麽樣的感情。
所以安小語一直在努力着,從剛開始對中原的向往,到後來帶着遲默和白苋的願望,現在又加上了自己一個迷茫的夢想,這些構成了安小語努力的所有動力。
這樣的動力推動着她的腳步,在全校新生的掌聲中,成爲了這一學年第一個站在全校講台上的學生,接過了左丘之左手裏拿着的那一座獎杯,安小語感覺到手心沉甸甸的,心裏也開始有了一些底氣。
對着左丘之左鞠了一躬,笑了笑,老人看着她,眼神裏充滿了欣慰和希冀,将講台讓給了她。
第一次上台講話的人經常會遇到這樣的狀況,讓你恐懼和緊張的不是當你面對着所有人的時候所承受的目光,而是你在這些目光中,找不到你想要的那些目光。安小語佯作鎮定,環視一周,手開始微微地發抖。
緊接着,她看到了冷殇的眼睛,再然後,她看到了穆思,看到了魚貝貝,看到了韶佳弦,看到了黑牛和府天宣,看到了教師隊伍裏的倪譽和魏方寸,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東荒面孔。
最後,她看到了管理員。這個人,在所有的學生裏出現了,給安小語留下了一個鼓勵的笑臉,等再去尋找的時候,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但是安小語的手開始穩住了,心髒的跳動回歸了正常。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獎杯放在講台的一邊,對着自己從來都沒有用過的懸浮擴音器說出了第一句話:
“大家好,我是安小語。”
講台下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安小語,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頗有些漂亮的女生要講一些什麽。
觀禮台上,一個年輕的,穿着華服的男子坐在座位上,不着調的坐姿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隻手撐着下巴,眼睛半睜着,盡管身後的管家一直在提醒他要保持良好的形象,但是他依然置若罔聞。
直到安小語上台,他才開始有了一些精神,看着安小語的側臉,頗感興趣,有些好奇這個漂亮的女生會說出什麽話來。是像平常講話那樣千篇一律,還是能夠給他帶來格外的驚喜?
就在所有人期待的時候,安小語開口了。
“我出生在東荒大漠角落裏一個很小的部落裏,隻是一個學習不是很好,平時默默無聞的普通女孩。在部落裏,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三世同堂,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有我的弟弟,我的爺爺,都是我今生最愛的人。”
安小語看着下面的人,很平靜地講述着,下面的人莫名其妙,怎麽就開始講自己的生平了?難道不是應該一番雄心壯志的嗎?面對他們的疑惑,安小語并沒有理會,繼續自己的即興演講。
“可能你們不認識東荒的人,可能你們沒有到過東荒的地界,你們不知道,在所有東荒人的心裏,都向往着,有一天能夠到達中原,最希望的,就是能夠看一眼帝都。”
“帝都,在整個東荒的所有人心中,是神聖的,是不可玷污的,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偉大的生命支柱,而我們能夠到達帝都的唯一途徑,就隻有全國大考。因爲列車昂貴的費用,甚至九溪部落十幾年的收入都不能湊夠一張車票的錢。”
“所以每一屆東荒的學生,都付出了比中原人更加多的努力,在那個連一所看起來相對正規的學校都沒有的地方,靜悄悄地奮鬥着,爲了将近六千年無數代人的希望和東荒的未來。”
“這就是我來到帝都的原因。”安小語說,她知道下面的人一定以爲又是老生常談的賣慘,最後再說幾句帝國萬歲之類的吹捧,要給所有人留下東荒忠貞的形象,但是她突然話題一轉,說:
“帝國陸軍第二大學,有一年曾經走出了三個很優秀的人才,他們三個,一個被人叫做山羊,一個被叫做孔雀,一個被叫做毒蛇。”
底下的學生開始一臉懵逼了,怎麽突然就說到陸軍第二大學了,那不是個二流學校來的嗎?
“很可惜的是,到現在爲止,活在這個世上的,隻剩下了毒蛇一個人。”
“毒蛇曾經說,如果也給我一個外号,應該叫我熊貓。因爲在他看來,一個人永遠都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是内心中卻充滿着支持自己前進的動力,這樣的人能夠算是寶貴的人。”
“或許不出意外,山羊會是那個和我厮守一生的人。我向往他,喜歡他,喜歡他的溫柔和儒雅,喜歡他有目标,喜歡他有能力,喜歡他堅強睿智,當然也喜歡他長得帥。”
“但是我們之間,還有一些跨不過去的東西,一些空間感,一些心理距離,還有孔雀。孔雀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遠比我這樣還沒有入學的學生更加成熟,也更加能夠透過一個人的掩飾,去深愛着一個人的内心。”
“孔雀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躺在我的懷裏,告訴我,要我救救山羊。”安小語的語氣有些低沉:“很可惜,我沒有做到,山羊就死在我的面前。”
所有聽着安小語講話的學生都屏住了呼吸,廣場上鴉雀無聲,他們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漂亮,自稱來自東荒剛剛到達帝都的女生,居然還有這這樣一段悲慘的經曆。
“我曾經想過,我可以成爲山羊,可以成爲孔雀,或者也可以成爲毒蛇,但是我終究是熊貓。熊貓有熊貓的生存規律,我能夠做到的生活方式就隻是這樣,就隻是這樣而已。”
“在那段時間裏,我曾經因爲獸潮,被困在地下的礦坑中,有一個年輕的礦工和我一起度過了艱難的幾天時間。礦洞裏,我們找不到食物,甚至曾經試圖啃食安全繩。”安小語突然說起了褚燧。
“在我離開東荒之後,這個礦工同樣離開了東荒的礦洞,就在前些天,他聯系我說,他在東雲省的老家開了一家野外生存用品店,專門開發一些能夠在應急的時候變成食物的用品,包括能夠煮熟的保險繩。”
“所以在遇到悲慘的時候,很多的事情我都不能夠拯救,我救不了山羊,救不了孔雀,也救不了當初死去的很多人,包括一個,雖然時間短暫,但是和我相當不錯的朋友,她爲了我能夠安全地走出東荒,來到三千學院,永遠地埋葬在了東荒無盡的風沙中。”
“但是從那之後,我已經不再是一個東荒小部落裏走出來的普通女學生,我的身上不止帶着自己的未來和父母部落的期待,我帶着山羊和孔雀本該剩餘的生命,帶着我死去朋友的希望,就像那個年輕的礦工一樣,盡力将當時不能夠挽救的,用餘生來彌補。”
“我的老師曾經和我說,當你抱怨被老天抛棄的時候,其實并不知道,老天不喜歡抛棄别人,而是喜歡把人抛來抛去。你可能會後悔當初面度選擇的時候爲什麽沒有選擇另一條路,但其實另一條路不過是在老天開始抛的時候,從左手換到了右手的區别。”
“這個被他叫做‘命運的左右手’的理論,曾經被我視爲歪理。但是他告訴我說,有些道理被人看作是歪理,隻因爲人們不想去相信,因爲一旦相信了這些道理,就再也沒有了留給自己的那一條最後的退路。”
“然後我相信了,沒有退路了,結果發現了新的光明,認識了新的朋友,他們的死亡和希望不再像是身上沉重的負擔,而變成了留存在我心裏永遠都不能磨滅的寶藏。我感謝他們,想念他們,我愛他們,我愛他。”
安小語講着講着,眼角忍不住沁出了眼淚,就連身後觀禮台上的世界和各界領導,都開始嚴肅了起來,看着這個女孩的背影,在這道背影的身後,站着那些已經離開再也不能回來的人們。
“這個世上有着很多的榮耀和低谷,我們會擁有很多的困難和幸福,當我們面對這些的時候,我們要記得的是,在我們的身後,留下了什麽樣的人默默地爲你留下了哪些。”
“我知道在這裏有很多的世家子弟,也有不少的普通人,甚至可能還有一些出身連東荒的土著都不如的同學。但是我要說的是,别人怎麽看待你的過去,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該怎麽看待這些事情。”
“當你看不清的時候,你可以問自己一句,你愛他嗎?你就會發現,所有的一切,唯一不能夠讓你滿足的,隻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