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語跟着向前走着,有點看不清地面,有兩次都差點絆倒,靳長風好像沒什麽不适應的地方,走得很輕松,隻是不時地張一下手掌,看起來很疼的樣子,安小語隻看了兩眼,又差點掉進坑了,再不敢分神。
老人帶着他們穿過了前院,過了一道門,又進了一套院,然後經過一條長長的木廊,在木廊上能夠看到遠處房屋裏的燈光,也沒有像管理員的小屋那樣寒酸到隻有蠟燭,不過燈光的亮度确實沒有那麽高。
老人示意他們在門口稍等,他恭敬地站在了門的側手,躬着身子清咳了一聲,朗聲道:“少爺,有客到了。”
老人做足了姿态,安小語看得發愣,這種情況她隻在電視裏看到過,顯然老人并不是這座老宅的主人,隻是宅子裏的老随從,而在面前的這個屋子裏,就是老人的主人。
安小語也靳長風對視了一眼,保持了對老宅主人的尊敬,站在門口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屋子裏有任何的回應,不由得有些納悶,這屋子裏的人到底在做什麽?
就在他們納悶的時候,老人突然推開了門,站直了身子,示意他們進屋去。他們兩個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既然老人說可以,那就客随主便。他們邁步踏進了房間,老人跟在身後,關上了房門。
房間裏的燈光很昏暗,但是讓安小語找到了在東荒的感覺,燈光下是一個堂屋,兩邊各有一個側屋,安小語走到了屋子的中央,尋找着老人口中的少爺,卻發現就在右手邊的側屋裏,有一個和整個老宅風格完全不和諧的東西躺在地上。
那是一個白色的睡眠艙,安小語以前在基地見過類似的。因爲遲默講過當初白苋的故事,她比較好奇怎麽在宿舍怎麽放得下基地裏那麽大的睡眠艙,于是上了星期坊查過,還有民用的便捷型号,和屋子裏的這個差不多。
靳長風倒是不見外,直接走進了側屋,安小語想要叫住他,但是又想看看睡眠艙裏到底是誰,想了想也跟了上去,老人盡到了一個随從的本分,垂手站在了側屋門外的一邊。
走近了睡眠艙,安小語向裏看,就看到了一個長相一般的男生,大概二十歲左右的模樣,身上穿着簡單的衣服。睡眠艙裏充滿了液體,顯然是長期休眠的模式。
這就是老人口中的少爺?
正在安小語猜測的時候,靳長風已經把手并在身體兩邊,站在睡眠艙前鞠了一躬,安小語這才反應過來一直盯着人家看有點不禮貌,于是學着靳長風的樣子,鞠了一躬。
轉過身,老人的臉上帶着些許感激,似乎在感謝他們對自己的主人抱有的敬意。接着老人讓安小語和靳長風落座,上了茶,安小語連說不用忙,老人就坐在了另一邊,有些疲憊的樣子。
遠處的街道依然能夠傳來槍聲的回響,還有警方和軍方用擴聲器在對挾持賣場的歹徒進行警告,因爲離得有些遠,又有賣場的樓體擋着,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麽。
老人看着窗外,伸手敲着桌面,突然問:“兩位貴客,有沒有興趣聽一聽我家主人的故事?”
靳長風微微颔首:“洗耳恭聽。”
安小語詫異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這個男生,感覺他好像家世也很不簡單的樣子,怪不得老是那麽臭屁,說什麽話都帶着一副自高自大的語氣,而且應對這種情況得心應手。
腐敗的二代!
翻了個白眼,安小語整了整顔色,老人的故事開始了。
老人的少爺,名字叫易哲,帝國古世家易家在三潮省分支的最後血脈。
帝國易家,起源于三千大帝時期。在三千大帝建立帝國之後,朝閣中的第一群元老中,占據民事主管的,就是這位易家的老祖宗,在帝國的史書上,都能夠頻頻見到他的身影。
但是,這個世上沒有永恒輝煌的世家,就算是三千大帝的血脈,如今也隻能作爲帝國的一個标志性象征被保存下來,失去了大部分的行政權力。不是說人們忘記了三千大帝的功績,而是後代到底能夠廢物成什麽樣,老祖宗們永遠都想象不出來。
易家也是這樣,在經過了幾千年的輝煌之後,易家再也沒有出過一個政界要員,沒有了在朝子弟的支持,家族的商界産業開始被别人所觊觎,就在四十年前,一場針對了易家的陰謀徹底降臨。
從南北沿海開始,易家的産業遭到了不明方向的打擊,打擊力度之大,投入資金之雄厚,讓人難以置信。易家馬上意識到,是有多個世家在爲了謀奪易家多少年的産業而行動。
易家做了最後的抗争,但是沒有任何支持的家族,就算你要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是瘦死的駱駝和兩匹馬呢?五匹馬呢?
這一場暗鬥顯然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結局。易家在經過了兩年的鬥争之後,終于放棄了全國所有的産業,被迫之下甚至和對手談判,以放棄抵抗爲條件,要求保留易家在帝都的宗家血脈。
談判很成功,對手同意他們保留易家的古宅苟延殘喘,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破落的家族會像傳奇小說裏寫的那樣重新崛起,就算留下了血脈,總會有消散的一天,而這一天,想來也不會太遠。
如今,六十年過去,帝都的易家宗家,顯然已經支離破碎,家族的老一輩郁郁而終,後輩也開始疏遠,各自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隻留下了一個易家的名頭在裏面。
這一座易家傳承幾千年的古宅,最終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地方。這樣一個地方,因爲年頭夠久,而且還有易家祖先的名聲在外,顯然不能夠拆除重建,而易家宗家的後代又不想沾上這個帶着**煩的地方。
最後,易家殘存下來的人中,幾個最年長的人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們找到了易家三潮省分支的最後一人——易哲。
三潮省,以多山靠海、一日三潮而得名。三潮省的潮水波瀾壯闊,動人心弦,甚至還有彩虹伴生,多少人向往着能夠站在三潮省的山頂上,看一番潮起潮落,便是人生快事。
三潮省易家分支,當年以旅遊業起家,最開始隻是帝都易家一個分公司的負責人在三潮省管理事業,後來逐漸發展成了一個家族,并獲得了易家賜予的分支許可,在三潮省建立了自己的家族。
當年易家遭到狙擊,首當其沖的就是南北沿海的這些省份,所以三潮省易家最先受到了瘋狂的打壓,也正因爲是第一批,所以在事情伊始的時候,家族察覺到了變故,讓家族中一個仆人帶着嫡系唯一的少爺逃出了家族。
而這個少爺,就是易哲。
易哲出生的時候,有算命的說他命裏金氣太重,過剛易折,于是取名叫做易哲,希望能夠用名字代替命理,躲過将來的人生大劫。他的身邊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随從,叫做易随人,忠誠可嘉。
易随人帶着易哲跑出了易家的時候,易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家族需要他離開家族,找到一個隐蔽的地方躲起來。他不明白,堂堂易家的人,爲什麽要出去逃難,而且自己最近也沒有惹出什麽不能解決的禍事來。
他下意識地以爲像以前一樣,被自己欺負了的其他家族子弟要來找自己報複,所以需要去避一避風頭。
易哲和易随人就住在一個離開易家的老仆人家中,藏在深山的小鄉村裏面,一躲就是一年。易随人隔一段時間就出去打探一下消息,易哲經過一年在鄉村的生活,也成熟了許多,慢慢發覺事情并不是那麽簡單。
有一天,易哲突然問易随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易随人這才告訴易哲,易家已經完了。
易家完了?那宗家呢,爲什麽他們不出手幫忙。
易随人悲痛欲絕,告訴他易家宗家也完了,兩個人抱頭痛哭。哭過之後,易哲祭奠了死去的父母親人,他和易随人說,我要報仇。
報仇的事情,易随人不同意,但是就算易家完了,他依然是易哲的随從,主人的話,他不得不聽,于是兩個人踏上了報仇的路。
當年所有的事情,兩個人并不清楚内中情況,他們想不到,在他們走出小山村的時候,就已經被有心人盯上了梢,得到消息的仇人在暗中操縱全局,提供了所有的虛假信息,引着兩個人一步步走進了設定好的圈套。
雖然易随人拼命相救,但是易哲依然沒能逃過“過剛易折”的劫難,雖然保住了小命,但是腦部受損嚴重,徹底成爲了植物人。就算以三千帝國的科技程度,修複大腦的大面積創傷仍然是永遠的醫學難題。
尤其是在結合了上古修行原理之後,人的大腦顯然具有一些醫學所不能探查的能力,這種能力會不斷地激發人的潛力,在科技手段下一直找不到有力的實證,就算技術成熟,擅自修複大腦可能會引起什麽樣的結果,沒有人敢說自己可以承擔責任。
從此,易哲成爲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植物人。
就在易随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帝都易家的宗家找到了他。
宗家提出了一個交易,即用保證易哲的生命爲條件,讓兩個人爲易家看守易家在帝都的老宅。
易随人明白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但是易家如果隻剩下了一個植物人的少爺留在老宅,哪裏還會有什麽的危險?所以,他答應了下來,易家提供了民用的睡眠艙,讓易哲進入了永久休眠。
轉眼之間,又幾十年過去,易哲在休眠中保持了身體的樣貌,而當年和易哲年紀相仿的易随人,已經垂垂老矣,如同老宅中遊蕩的亡靈,默默地守護着這個沒落家族最後的血脈和最後的一點尊嚴榮耀。
老人說:“我是易家的人,這裏是易家的地方,不管你們是誰,遇到了什麽樣的困難,你們敲響了易家的房門,就會受到易家的庇護,易家拼上最後一個人,也不會讓你們受到任何的傷害。”
看着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他坐在昏暗的燈光裏,滿身帶着垂暮的朽氣,卻從内迸發出了無邊無際的豪情,他的眼神帶着堅毅和不可置疑,出口便是擲地有聲。他說:
“易家的尊嚴不可輕侮!”
這一刻,安小語的心被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