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戰死,這是上面給下來的榮譽,但是褚燧知道,他的隊友,他的工友,并不能配得上這個榮譽,本也不應該接受它,他應該繼續活下去,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冷冰冰的停屍房裏面。
褚燧的心已經麻木了,就在他意識到自己如此懦弱的時候,他就已經麻木了。安小語被帶走,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但是按照白苋帶他們過去攔截時所說的,或許就死了?
他有些接受不了,安小語,那個漂亮的,純真的女孩,就這樣死了?
他爲自己沒能救下她而心碎,如果那個時候,他能夠勇敢一點,拿起手邊的槍,就像練習的時候那樣,準确地依靠瞄準系統打中安小語身邊的兩個人,再拼上自己的性命把她護在身後,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一樣?
就像癫狂了一樣,他将對自己的無能怒火全部發洩到對面的敵人身上,手裏的槍不斷的射擊,在瞄準鏡中看着被自己打中的敵人鮮血揚起,倒落在地,在地上爬蟲一樣地匍匐,他心中有一種痛快的解脫。
因爲他們這些礦工的加入,檢查組利用莽夫戰術直接打穿了遲默最後的防線,将他們所有的人趕出了生活區。
或者說失去了所有實驗人員,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生活區被遲默主動放棄,退守了工業區打算做最後的掙紮。褚燧跟随隊伍不斷地向前推進,已經數不清多少人倒在了自己的瞄準鏡裏,隻有服從命令前進,瞄準,射擊,繼續前進。
身邊的隊友不斷地被擊中倒下,後續部隊一個個補充上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身邊已經沒有了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注意過。旁邊的人看着這個瘋狂的礦工,帶着不解和詫異,覺得他一定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而正如他們所想,褚燧失去了安小語,失去了工友,甚至失去了他自己。
“敵方退出工業區,一隊二隊前進,搶占培育區通道門前位置。”
褚燧聽到通訊器裏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發出的命令,但是很可惜,他隻是四隊。
一隊的機甲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陸續踏上中央通道的升降器,遲默已經彈盡糧絕,被逼到了基地的最高層,想要在作物培育層那種空曠的地方當面鑼對面鼓地和敵人做最後的鬥争,在檢查組眼裏,顯然隻是困獸之鬥。
勝利在望,戰鬥極其順利,檢查組部的隊伍顯得一切有條不紊,隻需要按照命令去戰鬥,馬上就可以結束這場可怕的事件,就在這個時候,排着隊伍走向升降梯的機甲隊伍中,有一駕滿身傷痕的機甲出現了。
任何在旁邊看着的人都在想,到底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戰鬥才讓它變成了現在這樣,一隻手臂隻剩下了一半,身上的裝甲部分脫落,露出了裏面斷掉的線路,在移動的時候不斷發出電流洩露的沖擊聲。
背後支撐腰部的液壓杆裸露在外面,流出了黃綠色的液體,失去液體的動力杆沒有了作用,讓它的身體顯得有些僵硬,走着走着,機甲腿上一塊大的裝甲晃了兩下,掉落在地上,拌在它的身前,讓整個機甲一個踉跄。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它就會在這個時候轟然倒地,就此結束服役期的時候,它居然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裏,慢慢地站穩,繼續跟上了隊伍,向着中央通道走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02-62,幹嘛呢?跟上!”
二隊長顯然并不包容硬件受損的部下,狠狠地訓斥道,02-62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加快了腳步,很快整個隊伍又恢複了有條不紊,讓二隊長和檢查組的副部長都很滿意。
機甲一隊已經通過了中央通道,占據了第四層門口的有利位置。或者說遲默根本就沒有想要在門前平台上和他們拼死拼活,直接穿過了田地,在第四層的另一邊,快速地用機甲和泥土構建了簡單的防禦,等待最後一戰的到來。
接着二隊從中央通道的艙門中出來,在另一側展開了陣型,再然後是三隊、四隊... ...
留下了防守,一二兩隊爲先鋒,檢查組部開始慢慢向前推進。
陽光依然燦爛如舊,空氣中彌漫着枝葉和泥土的味道,金黃色的向日葵,在風中輕輕搖曳,巨大的機甲進入向日葵的田地,仿佛落在金黃色蛋糕上的巧克力,步兵跟在機甲的身後,穿過高高的向日葵林,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有什麽。
突然,第一聲巨響開始了。
遲默安排下的反步兵**引爆,在一個角落裏,揚起了大片泥土,焦黑的向日葵,和破碎的身軀。陽光在這一刻染上了鮮紅,向日葵低下了高昂的頭,一片金燦燦的美好,瞬間失去了光芒,芳香的味道被腥甜和硝煙取代。
戰鬥打響了。
遲默站在防禦工事的後方,看不出來任何的表情。
看着身邊的士兵一個一個地倒下,甚至都沒有人去管戰友的屍體,所有人都開始癫狂起來,完全沒有了部署,也不再顧及防護,開槍的時候伴随着絕望的嘶吼,但是這并不能改變結局。
僅剩的機甲倒下了,緊接着士兵也沒有了,隻剩下遲默一個人,高高地站在防禦工事的土堆上,第四層空曠的空間裏,終于停息了槍聲,一隊和二隊從正面和側翼包抄過去。
與其說包抄,不如說是一種儀式。
在這樣的一個戰場上,面對敵方僅剩的最後一人,而且是最高長官,理所應當地給予他本該接受的重視,于是他們像面對一頭巨獸一般的,慢慢從兩邊迫近,同時也默默欣賞着窮途末路的敵人。
陽光照在遲默的臉上,身邊躺倒遍地的是破碎的向日葵和戰友,脫落的彈殼和破碎的護甲,他慢慢擡起頭,看着天頂透明的薄膜,突然想起了上次來到這裏的時候。
他和安小語,兩個人站在大片的向日葵上面,看着絢爛的世界,帶着幸福的笑容,兩個人的心跳貼得如此之近,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開始互相傾心了吧... ...他想,然而這一切都不會再有了。
他抽了一口氣,重新低下頭,看着已經來到自己不遠處的編隊,輕笑了一聲,沒有視死如歸,沒有英雄末路,一如安小語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的那樣,帶着溫和的笑,仿佛在看着自己愛的人緩緩走來。
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編隊将遲默圍成了一個圈,一個士兵站出來,對遲默喊:“遲默少尉,繳... ...”
“砰!”
遲默擡手就是一槍,可惜了,隻打在臉上。
隻剩下半邊臉的士兵馬上被身後的人拽進了機甲的陰影。
看到這一幕的檢查組副部長氣急敗壞,在平台上跳着腳:“猖狂!混蛋!開炮!給我開炮!一隊長!”
“是!”
相對于副部長的聲嘶力竭,一隊長的回複顯得堅定而深沉,面對這樣的敵人,自己曾經的上司,帝國曾經的天才,如今走向末路依然帶着淺淺的笑容,一個人面對整個軍隊而面不改色,不管他在戰場之外做過什麽,這都是能夠讓任何軍人都欽佩的人。
終于能夠結束一場對這樣枭雄的戲耍,一隊長已經迫不及待了,他要親自按下結束他生命的發射鍵,表示一個軍人對敵人最高的敬意。
很快,發射鍵按下了,炮彈發射了,一隊長的機甲晃動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結束了,看着炮彈接近了遲默,整個世界仿佛都停滞了下來,他們都在等待這這一刻的到來,就連遲默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黑影從二隊的編隊中沖了出來,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擋在了遲默的身前。
二隊長驚呼:“02-62!”
爆炸聲響起,揚起了大片的火焰和煙塵。
整個四層的人都愣了,看着面前的火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爲什麽二隊裏會有一架看起來都要報廢的機甲沖了出來,而且擋住了緻命的炮彈,将遲默從最後的處決下救了出來。
遲默同樣覺得不可思議,他都已經準備好了要迎接自己的末路,爲什麽會有人出來站在自己的身前,下一刻,他的眼裏閃現出了璀璨的光彩,張開了嘴,顫抖着聲音,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蒼天:
“小語?”
安小語四下環顧空曠的車間,想要找一個趁手的武器,至少可以産生一定的威吓,突然,她眼前一亮。
就在車間的另一個角落,靜靜地矗立着一個巨大漆黑的身影,身上插着各種的線路和管子,護甲破損嚴重,甚至丢掉了半截手臂,但是它仍然是一台機甲。修理工顯然把它修理到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做最後的工作,就被卷入了這場戰鬥,于是它隻能在這裏等待着下一個使命對它的召喚。
這個時候,它遇到了安小語。
安小語費力地爬上了機甲,看着和模拟艙類似的操作室,喜出望外,馬上打開了電源,把自己關在駕駛艙中,她不知道爲了測試她的機甲潛力,在實驗室裏的模拟艙将機甲駕駛的難度調高了百分之七十甚至更多,現在讓她來駕駛常規機甲,就算操作模式不同,但是依然可以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打開機載地圖,安小語看到了即時部署,她馬上假裝歸隊,接近了第二大隊,進入編隊範圍之後,團隊系統馬上給她進行了自動編号——02-62。
通訊器裏也開始傳來命令:“敵方退出工業區,一隊二隊前進,搶占培育區通道門前位置。”
她看着自己的編号,02,應該是二隊吧?
于是安小語跟上了隊伍,盡量讓自己像其他機甲一樣整整齊齊地進入中央通道,一塊掉落的護甲差點讓她失敗,但是她很慶幸自己穩住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這麽适合機甲駕駛,就像遲默一樣。
進入了第四層,滿地的向日葵依然如故,安小語抹了一下眼淚,終于看到了遲默的身影,就在遠遠的對面土丘的裏面,他的身邊殘存着不多的餘部,他的臉上不再是溫和儒雅,而是帶着血迹和泥土。
安小語癡癡地看着遲默,其他的一切都變得和她毫不相關,她很想馬上沖上去問他,問他是不是騙自己的,問他愛不愛她,但是她隻能跟着隊伍慢慢前進,這一段距離于是變得如此漫長。
她猜想,遲默一定會被抓捕,然後送到帝國去審判,在這之間,遲默關在基地等待押送的時候,她一定有機會見到他,将心裏的委屈、所有的疑問、難過和失落,全部講給他聽。
不管他願不願意。
果然,編隊停住了,包圍了唯一的敵人,戰争馬上就要勝利,安小語看着遲默,他仰頭看天,似乎帶着眼淚,不知道在爲誰而忏悔。
一切都結束了,她想。
可是他開槍了,有人中彈了,檢查組副部長瘋狂的吼叫從通訊器裏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一隊長沉着的回複緊接着傳來,安小語的心失跳了一下,想都沒想的,沖出了二隊的編隊。
“02-62!”
爆炸聲響起,安小語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機甲堅硬的外殼擋住了高溫和彈片,但是巨大的沖擊力仍然透過機甲擊中了安小語的身體,她開始明白爲什麽駕駛機甲需要特殊的經脈和比常人更加強壯的身體,也明白了遲默爲之瘋狂的原因。
機甲倒地,身體裏一陣的翻騰,安小語覺得身子痛得麻木了,眼前有些模糊,緊接着胃部抽搐了一下,嘔吐出來。
這都能暈車?迷迷糊糊的時候安小語想,伸手一摸,黏黏的,仔細看的時候,原來是血。
耳邊的嗡鳴慢慢消散,眼前也開始變得清晰,身上的疼痛傳來,讓安小語幾乎站不起來,哐當一聲,頭頂的護甲徹底脫落,陽光照在安小語的手上。她看了一眼,強忍着疼痛爬起來,向着機甲外面爬去。
不知道身體的哪個角落依然殘存着這樣的力氣,安小語掙脫了卡死的安全帶,從冰冷的駕駛室爬向灑滿陽光的土地,那裏曾經有她這輩子見過最驚豔的景色,有一個她愛過的人,她要出去,她想看看。
終于,她站在了泥土上,疼痛和眩暈讓她不能站直,隻能倚靠在還留着爆炸餘熱的機甲身上,然後,她聽到了一個帶着不可思議的聲音:“小語?”
擡起頭,安小語看着遲默沾滿灰塵、泥土,傷口還凝固着血迹的臉,她知道自己可能比他的樣子還要慘,她伸手擦了一下嘴邊的血,突然笑出聲來。
“你是騙我的嗎?”安小語問。
“我是騙你的。”遲默看着她說。
“你從一開始,就是想拿我做實驗,是嗎?”她歎了一口氣。
“是。”他也歎了一口氣。
“張舒婕,是你殺的嗎?”安小語擡起頭看着他。
“是我殺的。”遲默愣了一下,笑着回答。
“白苋死了。”安小語低垂下眼睛。
遲默愕然,不知道說什麽。
“爲了救我,白苋死了。”安小語死死盯住遲默:“她救了我,讓我來救你。”
空氣變得沉默起來,兩個人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副部長大聲地向通訊器裏叫喊着開炮,然而并沒有人聽從他的命令。
安小語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泣不成聲,她走向遲默,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平常那樣:“投降吧,我陪你。”
遲默睜大眼睛看着她,沒想到這個女孩會說出這樣的話,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孩,純潔得像一朵沙海中的小花,她明白了什麽,期待着什麽,會懂得選擇這樣一個恰到好處的實際,和他說這樣的一句話。
第一次,遲默感覺到自己的實驗罪孽是這樣的深重,但是,他還能回頭嗎?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終于狠下心來,一隻手把安小語攬在胳膊裏,另一隻手擡起槍對準安小語的太陽穴。
安小語被吓了一跳,但馬上又笑了,問:“遲默,我會死嗎?”
遲默沒有回答,機甲中傳來最後的通牒:“遲默,放下武器,釋放人質!重複一次!放下武器,釋放人質!”
但是遲默絲毫不爲所動,挾持着安小語慢慢向大區通道走去,編隊開始給他讓路,居然讓他走到了大區通道前的平台上。
檢查組的副部長鐵青着臉,看着遲默:“你不要負隅頑抗,你已經... ...”
“沒有退路了嗎?”遲默嗤笑着,一句話噎得他臉色從鐵青到漲紅,他說:“滾開,讓我走!”
“就算你能離開基地,你能逃到哪去?”檢查組的副部長蔑視道。
“不用你管,讓開!”遲默挺了一下槍。
副部長臉上的肥肉抖了兩下,終于挪動了腳步,就在這時,另一邊傳來了一個聲音:“遲默,好久不見啊。”
遲默看過去,怒道:“關覺!”
關覺坐在一架機甲的金屬腳上,翹着二郎腿,白色的鬓角在陽光下閃瞎狗眼。他的手裏捏着一個遙控器,在不停地把玩着,一邊把玩,一邊頗有意味地看着遲默,就像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投降吧。”
“呵!”遲默不屑一顧。
“唉~”關覺擡起頭看着基地外的天空:“你知道嗎,我爲你準備了五步棋,但是我總覺得前四步就已經足夠了,但是你不要逼我。安小語拼了命的想救你,于情于理,你不該辜負她... ...當然,還有白苋。”
遲默看着關覺的臉,沉默片刻,問道:“那你說說看,你還留着什麽樣的妙計?我倒是想知道,我是怎麽樣被你玩到萬劫不複的,哈哈!”
他幹笑兩聲,以壯聲勢。
但是對關覺沒有用,他們兩個都太了解對方。
關覺也不客氣,直接說:“你還記得那個傳送出基地的信号嗎?其實沒有人接受的,我隻要傳出去,就足夠了。”
遲默冷笑:“你是在嘲諷我?”
“不不不!我是說,接受信息的,不是人,而是另外的東西。”
關覺臉上的笑容陰毒異常,讓遲默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如果那個信息的接收方不是人,那麽那個範圍到底有什麽... ...他想不出來。
看着他滿面疑惑,關覺越發地興奮:“這一步棋,足夠你灰飛煙滅,現在,我的手放在這個按鈕上,你還有時間去選擇,是投降,還是繼續。”
安小語看着關覺瘋狂的喜悅,大聲對遲默喊:“投降!遲默,投降啊!”
但是遲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任由她的眼淚流淌到自己的指縫當中,卻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沉思良久,拿槍的手微微顫抖着,終于擡起頭,看着關覺。
“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所以呢?”
“給你捧場。”
關覺的笑容徹底爆發開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下一刻,關覺按下了按鈕,所有人都發現,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秒,兩秒,三秒... ...
刺眼的閃光從遠方傳來,巨大的蘑菇雲升騰而起,兩分鍾後,轟隆聲才響徹天際,緊接着是大地劇烈的顫抖,鋼制骨架的基地嘎嘎作響,天頂的玻璃膜轟然破碎,爆炸聲震耳欲聾。
遲默已經放下了手槍,放開了安小語,癡癡地看着遠處的蘑菇雲,被振蕩的餘波幾乎推倒在地都沒有反應。這個時候,他想到了“鹞鷹”在廢物處理廠的那場戰鬥。
原來如此,所謂的接收者不是人,原來是這樣。
他傳遞了一個自爆系統的信号給空間粉碎機,一旦粉碎機在控制下爆炸,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覺得,關覺一定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天頂的玻璃碎成無數片,照着第四層所有人的頭頂斬落,而他們被震蕩波帶動得站都站不穩,根本想不到去防禦頭頂馬上就要到來的危機。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震蕩波消失不見,基地穩如泰山,轟鳴聲被掐斷一般,再也傳不過來,人們擡起頭看,碎裂的玻璃碎片掉落下來,在半空中突然再次崩碎,最終化爲齑粉,落在人的身上,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
一聲低沉的歎息從在空中響起,聲音并沒有多大,卻響在每個人的耳邊,格外的清晰。
遲默擡起頭,安小語也擡起了頭,看着天空中漂浮的那個人影。
天空中的人,帶着黑色的面具,黑色的短發,黑色的長袍,黑色的布靴,全身漆黑沒有一絲花紋,在燦爛的陽光中,在升騰的硝煙裏,顯得格外陰沉壓抑。
“你是誰?”遲默大聲問。
面具人低下頭,看着遲默,回答說:
“守墓人!”
三個字一出口,仿佛卷起了巨大的風暴,天地開始震顫,白日響起了長久的雷鳴。
安小語永遠都不會忘記眼前這一幕,就在守墓人開口之後,這三個字帶着何等巨大的威能,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人不得動彈,而她眼前的遲默,居然開始變得如幻夢泡影一般。
她低頭看着遲默的身體,他的腳沒有了,化成了飛灰消失在風暴之中,他的手也沒有了,同樣化作灰塵。
遲默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消散,終于忍不住,掉下淚來,這一滴他忍耐了多久的眼淚,包含了多少他不能說出口的情感,從他半透明的臉上滑落,掉在地上,留下了他在人間最後的痕迹。
他伸出手,用空蕩蕩的胳膊摩挲安小語沾滿鮮血的臉頰,繼而探下頭去,用尚且殘存的嘴,輕吻心愛女孩的額頭,他哭着趴在安小語的肩膀,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就如同她依然是當初躺在病床上的東荒女孩,他也還是救了她一名的年輕少尉。
他說:“本來我想,等一切都結束,我們一起... ...”
然而,世界終究沒能給他留下忏悔的權利。